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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生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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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生分

天子一言九鼎,李瀍既然答應了寶珞,便說到做到,當天就下旨撤掉了對光王宅的監視。

事情解決得太順利,晁靈雲反倒不敢輕信,她回想起李瀍的狠辣手段,疑心這是他為了誘捕李怡設下的圈套,決定先按兵不動,觀望一段時間再說。

為防萬一,她假裝不知李怡下落,將他在慈恩寺落腳的消息瞞得滴水不漏,連王宗實都沒告訴。

她裝作專心養兒育女,和宅中其他人一起盼望著光王歸來。日子就在這表面的平靜裏一天天過去,轉眼便到了五月初五端陽節。

今年端陽節天子賜宴曲江,又因太皇太後親臨禦宴,內外命婦免不了要隨侍在側,共慶佳節。光王宅不久前才獲天子特赦,晁靈雲身為王宅女眷,這日自然也要去曲江赴宴,面聖謝恩。

她生平最厭繁文縟節,更怕與惺惺作態的命婦們為伍,好在今年的大宴裏有寶珞、有公主,能讓她在虛應故事之外,找到可以愉快說話的同伴。

三個不受太皇太後待見的人,被趨炎附勢的命婦們排擠到一邊,很快便默契地聚在一起,結伴到曲江畔看龍舟賽。

晁靈雲有數十日不曾見過太和公主,今日一見面,發現她形容憔悴,竟比往日消瘦了許多,不由關切道:“公主看著清減了不少,是近來玉體染恙?還是有哪裏不順心?”

太和把玩著手中團扇,淺淺一笑:“你不必替我擔心,我過得挺好的。從回鶻回到長安,日常飲食清淡了許多,我自然也會瘦一點。”

晁靈雲聽了太和的解釋,不便再說什麽,卻總覺得她眼中藏著愁緒。這時寶珞在一旁暗暗使了個眼色,她立刻反應過來,東張西望著尋找其他話題:“哎,你們快瞧前頭那跳劍舞的娘子,身手很不錯啊。”

寶珞翹首一望,笑道:“有眼光,那是我們的徒孫。”

晁靈雲吃了一驚:“原來哥哥你認識她啊。”

“內教坊的樂伎,哪有我不認識的。”寶珞得意一笑,“走,我們過去看看。”

今日各司官僚的賜宴散落在曲江各地,遠處芳草地上設著一張舞筵,跳劍舞的少女雙手挽劍,伴著鏗鏘穿雲的琵琶聲翩然起舞,銀色的劍花如雪浪翻湧,縈繞周身。觀舞者席地而坐,不時爆發出陣陣喝彩。

三人走到近處,寶珞忽然在晁靈雲耳邊悄聲道:“這是李黨的會宴。”

晁靈雲經寶珞提醒,發現宴會賓客果然都是李大人的親信官員,心中頓時緊張起來:“我們過去湊熱鬧,會不會不方便?”

“觀舞而已,應當無妨。何況聖上與李宰相如今是君臣相得,我們去湊個熱鬧,誰會怪罪?”寶珞自信滿滿道。

晁靈雲無法反駁,只好隨她去。三人覓得一個角落坐下,很快便被精湛的舞蹈吸引,也顧不上考慮其他了。

須臾一舞結束,歡聲雷動,樂伎笑吟吟走下舞筵,先拜見了公主和寶珞,再依次向其他賓客行禮。

晁靈雲直呼後生可畏,正要與寶珞討論舞蹈技巧,哪知不經意掃了一眼樂手坐的帷帳,竟看見絳真抱著琵琶走了出來。

她詫異了一下,隨即想到一個滿是李大人親信的宴會,絳真會出現並不奇怪。

寶珞註意到晁靈雲微妙的表情,納悶地看向絳真,卻見她笑容可掬地走到她們面前,施施然行禮,又親熱地與晁靈雲寒暄:“靈雲,許久不見,你一切都好吧?”

“我很好,多謝阿姊記掛。”

絳真微微一笑,看著晁靈雲,柔聲道:“我早該去光王宅看望你的,可惜俗務纏身,未能成行。今日你我難得見面,可否借一步說話?”

晁靈雲遲疑了一瞬,很快又恢覆平靜,點頭應允,跟著絳真走到十步開外的草地上,低著頭小聲交談。

寶珞坐在不遠處看著她們倆,忽然意識到了不對勁。自己那麽遲鈍的一個人,都能看出靈雲的冷淡,絳真這樣的人精,又怎麽可能看不出來?

可她為什麽還能那麽雲淡風輕地笑著和靈雲說話?若換作自己,早就急得寢食難安,痛哭流涕地去和靈雲深談了。她不是靈雲的阿姊嗎?

難道說她們的感情,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親密?

另一頭,晁靈雲正用鞋尖蹭著地上的綠草,聽絳真語調輕快地向自己道喜:“恭喜你呀,靈雲,這麽多年你一直想為你的頭領昭雪,如今總算是如願以償。”

晁靈雲聽她提起頭領的事,臉上終於露出笑容:“謝謝阿姊,李大人的恩情我無以為報,唯有銘記於心,沒齒不忘。”

“你這樣說,未免也太謙虛了。今次昭義鎮之行,你為大人立下汗馬功勞,大人對你可是讚不絕口呢。”絳真刻意說著討好的話,卻發現晁靈雲的臉再次變得冷淡,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你在昭義鎮查到的消息非常關鍵,若非如此,大人也不可能那麽快就扳倒李宗閔。”

她勉強將話說完,晁靈雲卻滿臉疑惑地望著她:“等等,這裏頭有李宗閔什麽事兒啊?”

絳真一怔:“李宗閔暗中勾結劉從諫的證據,不是你找到的嗎?”

晁靈雲連忙搖頭:“不是我。阿姊是不是誤會了什麽?大人是怎麽對你說的?”

絳真沈默下來,與晁靈雲對視片刻,驀然道:“大人對我這樣說,一定有其深意。”

晁靈雲聽了她的話,不由一哂。阿姊那麽冰雪聰明的一個人,卻永遠都不會質疑大人的作為。對大人來說,她真是一把稱手的利器。

至於李宗閔,此人是牛黨魁首,想來大人是要借劉從諫對他發難,便順口用自己做了托詞。

如今扳倒了李宗閔,遲早會輪到牛僧孺。

這大概就是大人當日答應自己的,要讓牛僧孺付出的代價。

聽到這樣的消息,若說心裏不快慰,那是假的。但此刻心中除了快意,亦覺茫然。

她的頭領、同伴,三百多個滿腔熱血、鐵骨錚錚的好漢,卻不能為國捐軀,光榮地死在戰場上,而是成了朝堂博弈的犧牲品。恩怨有盡時,博弈卻不會停止,犧牲只會越來越多。

過去出了一個背負著血海深仇的晁靈雲,今後還會有更多含冤的人,這冤冤相報無窮無盡,到底何日才能終結?

她像游不到岸的人,在無邊的困惑裏茫然四顧,直到看見坐在樹蔭下望著自己的寶珞和公主,才驟然回過神,如同找到了歸屬。

那裏才是她的生活,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樂土。

晁靈雲釋然一笑,對絳真道:“公主和才人都在等著我呢,阿姊若沒有其他交代,我就過去了。”

絳真看著她恬然而疏遠的臉龐,一時心頭無比悵然,卻只能淡定地與她道別。

晁靈雲的神色瞬間又綻放光彩,像一只出籠的鳥,輕盈地跑遠。絳真望著往昔與自己形影不離的姊妹漸行漸遠,心底嘆息一聲,知道她已不願再與自己為伍。

她有足夠的勇氣,也有足夠的幸運,才能掙脫樊籠,踏上與自己截然不同的路。而留在原地的自己,也該認清現狀,不必再強求什麽姊妹的情分了。

這日盛大的端陽宴一直持續到黃昏才結束,賓客陸續興盡而歸,也有眷戀美景的人,依舊在迷蒙的煙柳暮色中流連。

晁靈雲與寶珞將公主送上馬車,騎著馬在夾城中並轡而行,兩人說笑了一陣子,寶珞忽然開口問:“靈雲,你是什麽時候和你阿姊生分的?”

晁靈雲沒想到寶珞會問起絳真,楞了一下,才傻笑著搪塞:“大概是我嫁進光王宅以後,與阿姊來往得少了,感情自然也就淡了。”

自己是為何與阿姊生分的呢?也許是因為每次見到她,都意味著要面對各類任務、陰謀、爾虞我詐,而她疲了、倦了,只想要守住自己平靜幸福的生活。只是個中緣由,她不便對寶珞說出口。

寶珞是個直腸子,想了想,兀自點頭:“也對,我自從進了潁王宅,雖然和教坊裏的姊妹們還有來往,其實心裏清楚這情分是淡了的。過去有了好吃好玩的,會想著和她們說,如今難得才會想起她們。當然,那只是對一般的姊妹,對你還是不一樣的。”

“我自然知道你對我的好,我在回鶻的時候,多虧有你替我照顧孩子們。”晁靈雲提到回鶻,又想起太和公主來,連忙問寶珞,“對了,之前我問公主為何形容消瘦,你對我使眼色,是不是我說了什麽錯話?”

寶珞嘆了口氣,無奈道:“公主那麽消瘦憔悴,自然是過得不好。可你那麽直接地問她,卻讓她如何回答呢?”

晁靈雲急道:“我不知道啊,前陣子我不在長安,沒去看她。公主才回來兩個月,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這還不是拜太皇太後所賜麽,”寶珞張望了一下,低聲對晁靈雲抱怨,“公主回宮那日,事先也沒詔令所有公主必須入宮慰問,太皇太後卻當場大發脾氣,讓六位缺席的公主被罰了俸祿。這麽得罪人的事落在公主頭上,她的境遇可想而知。”

“為何竟沒人告訴我,當日發生過這樣的事!”晁靈雲攥緊韁繩,懊惱道,“那天我就不該顧忌光王宅的處境,堅持進宮陪公主的。太皇太後素來不喜歡公主,我以為最多只會冷淡她而已,沒想到她竟會那麽過分。”

“宮裏的人,個個是人精,就算對公主沒成見,誰又會冒著得罪太皇太後的風險,向公主示好呢?至於原先就厭憎公主的人,會如何排擠、詆毀她,那些傳到我耳朵裏的難聽話,我就不對你說了,免得你氣壞了身體。”

“不,我要知道,否則我如何開解公主?”晁靈雲盯著寶珞,沈聲道,“你告訴我,那些人是怎麽詆毀公主的?”

寶珞咬著嘴唇,囁嚅道:“那些下作的人,還能說什麽……無非就是羞辱公主換過很多丈夫,人盡可夫,連身上都帶了膻味什麽的……”

晁靈雲氣得幾乎咬碎一口牙,憤然道:“那些忘恩負義的敗類!若不是公主為大唐犧牲,他們哪來的安穩日子?”

“別生氣了,你能指望那些飽食終日,只會閑言碎語的人尊重公主嗎?”寶珞搖頭嘆息,“你堵不住那些小人的嘴的,若認真追究,只會得罪更多人。這事除非公主自己想開,否則是無解的。”

“這是公主心裏最深的傷痛,你要她如何想開?”晁靈雲回想起自己眼睜睜看著公主委身於烏介可汗的不堪往事,心裏泛起一陣抽痛,“公主在回鶻忍辱二十年,支撐她的是對大唐的責任、對親人的思念,可如今大唐就這樣回報她嗎……”

“事已至此,你也堵不住那些難聽話。依我看,你有空就多去陪陪公主,給她找些消遣,免得她一個人孤孤單單,積郁成疾。人只要沒了煩惱啊,身體自然也就好了。”

晁靈雲雙眉緊蹙,無力地嘆了口氣:“嗯,我也只能如此補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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