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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 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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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圈套

這日宴散之後,晁靈雲留宿於節度府中,在洗過一把臉後,對著鏡子裏不施粉黛的自己,心情十分忐忑。

她有自知之明,雖然鏡子裏的人容顏算得上姣好,卻不足以魅惑劉稹。今夜是自己的精湛舞技,加上明燭、艷妝、醇酒相助,才使得劉稹刮目相看,換來他殷勤地示好。

待到明日見了陽光,老妖精就要變回原形了……晁靈雲哀嘆一聲,捂著臉自語:“天哪,等劉稹瞧見我的真面目,一定會立刻將我掃地出門!”

等等,如果今夜就去查清楚劉從諫的死活,等天一亮劉稹發現自己看走了眼,順理成章地將她攆出去,豈不是美事一樁?

晁靈雲頓時轉憂為喜,倒掉銅盆中羊脂一樣白的洗臉水,重新開始傅粉施朱、描眉畫鬢。

她的手藝雖然不精,但到底打扮了十多年,若在月下朦朦朧朧地看著,哪怕談不上絕色,也算得上嬌媚可人。

晁靈雲打扮停當,便從榻下摸出了自己的彎刀——早在進入節度府之前,她便將隨身的彎刀藏在鞍韉下,趁機挾帶入府。在樂伎出府時,她又裝作送行將刀悄悄取回,藏在了客房裏。

眼下節度府戒備森嚴,環境陌生,與其花力氣躲避全副武裝的府兵,倒不如讓人誤以為她是一個有心攀高枝的輕浮女人,所以晁靈雲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只將彎刀藏在寬松的帔巾裏,悄然走出客房。

她一路沿著穿廊摸到後花園,裝作夜游散心,慢慢接近後院最高大敞闊的建築,那裏不出意外就是劉從諫的燕寢之所。

此時花明月暗,四下寂靜,一排燈籠幽幽照亮回廊,偶爾有身著白衣的婢女從廊中走過,面容冷漠,身姿娉婷,卻聽不見一點腳步聲,活像裱糊的紙人。

晁靈雲躲在花影裏,暗中觀察,忽然看見一名婢女捧著藥罐從正房裏走出來,將藥渣嘩啦一聲倒在廊下,又倒扣著藥罐在扶欄上磕了磕,才轉身回房。

晁靈雲立刻在心中判定,這間房中有個正在生病用藥的人,至於此人是不是劉從諫,她還得再設法確認。

好在這間房裏的病人看來是需要靜養,四周沒有府兵布防,晁靈雲便趁著四下無人,飛快閃到窗邊,戳破了窗戶紙向房中窺視。

可惜房內入眼處豎著一扇屏風,擋住了晁靈雲的視線,她估算了一下,又沿著回廊轉到另一側窗邊,再次戳開窗戶紙往裏看。這一回她的視線正好能看見床頭的位置,也是她運氣好,一名婢女剛巧扶起了床上的病人,借著昏暗的燭光,她立刻認出了那個喘著氣不停咳嗽的男人。

是劉從諫,他還活著!

晁靈雲瞬間不寒而栗,冷汗爬滿了脊背。

寄信人用一個彌天大謊將她騙到這裏,目的是為了什麽?

強烈的危機感讓晁靈雲不敢再逗留,她立刻轉身跑下回廊,想躲進枝繁葉茂的花園裏,然而此刻一排泛著寒光的矛頭已經直直指向她,仿佛巨獸雪白的獠牙,隨時能將她撕成碎片。

晁靈雲心一沈,知道自己已經落入陷阱,卻先露出一副嚇壞了的神情,泫然欲泣地望著府兵哀求:“這節度府實在太大,奴婢不小心迷了路,糊裏糊塗就走到了這裏。將軍大人大量,饒了奴婢這回吧……”

手持長矛的府兵沈默著,如一排冰冷黯淡的石像。

晁靈雲向後退了一步,右手緊按著帔巾下的彎刀,還沒想好下一步對策,就聽見背後傳來劉稹尖刻的嘲諷:“娘子對伯父還真是情深義重,都等不及天亮,就偷偷跑過來探望了。”

晁靈雲飛快轉過身,卻除了劉稹,還看到了一個久違的人。

眼前一身青衣,亭亭玉立的女郎,不是吳青湘是誰?

這一路從長安到潞州,晁靈雲幻想過無數次自己會在怎樣的情形下與吳青湘交手,卻唯獨沒有想到她會為了報仇做到如此地步。她不是和劉從諫有仇嗎?為什麽不殺了劉從諫,反而與劉稹走得那麽近,倒好像已經成了他的心腹?

晁靈雲忍不住後退一步,難以置信地望著吳青湘,仿佛看到了一個幫助老虎殺人的倀鬼。

此刻吳青湘也在看著晁靈雲,夜色將她素白的臉染上一層陰森的幽藍,她驕傲地笑著,慢條斯理地問:“劉府公安然無事,你很失望吧?”

晁靈雲警惕地盯著吳青湘,一言不發,站在她對面的劉稹卻已耐不住性子,火冒三丈道:“你就是李德裕派來的密探吧?多虧了吳娘子料事如神,讓我警惕一切從長安來的人,我才沒上了你這賤人的當!”

到了這一刻,晁靈雲也已冷靜下來。她聽得出劉稹極為信任吳青湘,這時候若揭發吳青湘與劉從諫的舊仇,多半於事無補,還得被她倒打一耙。

因此晁靈雲只能揣著明白裝糊塗,用攪渾水的辦法替自己辯駁:“劉都頭明鑒,奴婢與這吳青湘是舊識,在長安的時候有過不少爭風吃醋的宿怨。奴婢一介女流,哪有做密探的本事?這是她故意陷害奴婢,還請劉都頭明辨是非,還奴婢一個公道。”

“都到了這個地步,還要嘴硬,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吳青湘冷笑了一聲,直接拔出佩劍,刺向晁靈雲。

她下手狠辣,招招致命,逼得晁靈雲不得不亮出彎刀抵抗。然而下一刻吳青湘卻抽身後退,換成府兵出擊,無數矛頭直接對準了晁靈雲,像錯落的獠牙咬合在一起,頃刻間便擒住了獵物。

晁靈雲被困在長矛組成的囚籠裏,動彈不得,餘光感覺到吳青湘靠近了自己,緊跟著手腕一痛,彎刀已被她奪走。

“吳青湘!”晁靈雲猝然發出一聲怒吼,隨後狠狠咬牙,看著血珠從手腕傷口滴落在地上,點點滴滴凝結於心,化作滿腔仇恨。這柄彎刀對於她的意義,遠遠不止是一件武器,這女人犯了她的大忌,她一定要她付出代價!

吳青湘睥睨著受長矛壓制,不得不跪在地上的晁靈雲,掂了掂手中彎刀:“我會將這把刀送到李德裕府上,你猜他會有什麽反應?是棄了你這顆卒子,還是對昭義鎮發難?”

說罷她又將目光轉向劉稹,發出一聲沈重的嘆息:“都頭,李德裕如今是天子重臣,他的一舉一動,都意味著聖心所向。今日府公不過是病了幾天,他便派出密探,懷疑你們的忠心,他日若府公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只怕朝廷就要立刻收回昭義的兵權,派他人取代劉氏的位置。常言道曲突移薪、未雨綢繆,我勸都頭還是早做打算,免得滿盤皆輸。”

她這番深切的剖析,聽得劉稹沈默不語,跪在一旁的晁靈雲亦是心中大驚。

原來這就是吳青湘覆仇的手段!她不是要報覆一個劉從諫,而是要挑唆整個昭義鎮背叛朝廷,她不單單要劉從諫一人的性命,而是要他犯下誅九族的大罪,讓他身敗名裂、滿門俱滅,永世不得翻身。

不管是她,還是李大人,都只是吳青湘覆仇鎖鏈上的一環。哪怕屍積如山、血流成河,這人都可以不在乎。

晁靈雲被吳青湘這股瘋勁嚇到,連忙沖劉稹高喊:“劉都頭,先不論我是不是密探,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可千萬不能聽信!”

劉稹臉上的橫肉抽搐了一下,厲聲喝道:“來人啊,將這女人押進大牢,我要親自審問!”

眾府兵聞聲而動,將晁靈雲五花大綁,押入節度府大牢。

那暗無天日的地方,空氣窒悶腥臭,充斥著慘叫和呻吟,與地獄實在沒什麽區別。晁靈雲曾經下過詔獄,遭受過痛苦折磨,因此一進牢門,還沒遭受刑訊,恐懼的記憶就已經占據了她的腦海,讓她只能膽戰心驚地蜷縮在牢房裏,等待著未知的酷刑。

然而隨著時間消逝,說好了親自審問的劉稹遲遲未能出現,晁靈雲只等來了一臉得意的吳青湘。

“你以為,自己為何能那麽順利地進入節度府?”隔著牢門,吳青湘輕蔑地看著晁靈雲,嗤笑道,“這麽多年了,你這大意輕敵、幼稚莽撞的性子還是沒變過。”

“對,我是沒變過,”晁靈雲坐在地上,絞著手指,撇嘴冷笑,“你倒是變了不少,面對仇人都能奴顏婢膝、做小伏低。我在想你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會如此能屈能伸。”

她目光中的憐憫令吳青湘瞬間惱羞成怒,咬牙切齒道:“有這個閑工夫,你還是擔心擔心你自己吧!還有你的那把刀,我就沒打算送給李德裕,你猜猜我會送到哪裏?”

晁靈雲一聽此言,立刻兩眼緊盯著吳青湘,沈聲道:“我知道你恨我。你利用劉稹對付我,又利用我對付劉從諫,一箭雙雕,已是大仇得報,你到底還想怎麽樣?”

吳青湘看著她蒼白的臉色,臉上揚起笑容,難掩興奮:“我要把你的彎刀,送到光王宅。”

“你!”晁靈雲雙目圓睜,急切道,“光王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

“呵呵,當初我是怎麽離開光王宅的,難道你們都忘了?”吳青湘的手撐在牢門上,指甲無意識地摳著粗糙的木柱,直到被木頭上的倒刺紮出血,才驚醒了似的收回手,“其實你一直都不知道,光王有多在乎你的忠誠、你的真心,而我就是要讓他知道,你是為李德裕而死。無論他付出多少心血,都得不到一個全心全意的你。論真心,你永遠都輸給我。”

“不!你太卑鄙了!”晁靈雲從入獄後一直強撐著,到此刻是真的慌了,“我對他的感情,輪不到你判定,你這是汙蔑,是離間!”

“晁靈雲,你應該知道,老天不會永遠保佑你。從你心懷僥幸地來潞州,你多少要有赴死的覺悟才對。”吳青湘幽幽道,“而我,不過是幫助光王看清你的真面目罷了。什麽汙蔑、離間,明明是你自己露出的破綻,卻要怪我不放過你嗎?”

晁靈雲一時詞窮,怔怔地望著她,由衷感慨:“吳青湘,你真的是很厲害。這輩子我沒怕過誰,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自己必須贏,否則就會死得很慘很慘的人。”

“你現在說這句話,不覺得有些遲了嗎?”吳青湘呵呵一笑,轉身離去,在身影被黑暗徹底湮沒前,輕輕拋下一句,“你覺得你還能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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