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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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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四月的天涼涼的,程映澤穿一件單衣跟在耿少英身邊,邊吃餅幹邊問:“我們這樣去看你老師的東西真的沒關系嗎?他會不會又打你啊?”

耿少英轉過頭,清清爽爽地一笑,道:“沒關系,老師說如果我有需要可以直接翻,而且他出差了,只要不弄壞就行。”

程映澤點點頭,舔了舔手指上殘留的餅幹屑。

爬了幾層樓梯,到了易堂生家門口,耿少英微微喘氣,掏出鑰匙熟練地開了門:“進來吧。”

耿少英是帶程映澤來看古籍的,聽說程映澤上回跟師兄師姐們出去,聽人家描述古籍,什麽單邊什麽魚尾,屁都沒聽懂,回來以後很是別扭,耿少英便答應教他。

易堂生的書房很擁擠,一是因為地方本就不大,二是因為書太多了,有個書架上密密麻麻地擠了好幾層書,程映澤不禁咋舌:這要看的時候拿得出來嗎?

程映澤到處看了下,一轉身,正瞧見耿少英站在椅子上,從高高的書架頂上抱下一個大木盒來。耿少英把盒子放在書桌上,朝他招手:“映澤,來!”

程映澤屁顛屁顛地跑過去,一眼就看到盒子裏疊得整整齊齊的古籍,“哇”一聲喊了出來,也不知是不是真激動。

耿少英沒有直接拿出來,而是尋出一雙白色針織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捧出最上面的一本來:“看,這是清刻本。老師說收不到宋本,又少又貴,但是清本有些也很漂亮的。”耿少英雖在說話,可根本沒擡頭看程映澤,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手上的刻本,跟看寶貝似的,就連手上的動作也輕柔至極,生怕翻得用力了這本子就碎了,“你看,這四周就是單邊,如果是兩條線,就是雙邊,但也有些沒有邊的,中間這個,就是魚尾,因為形狀像魚尾,所以這麽叫,像這個本子,上下都有魚尾,我們就叫雙魚尾。至於每頁多少行,每行大字多少,小字多少,數就可以了。”

程映澤點點頭,一邊“哢啦哢啦”地吃餅幹一邊說:“那也不是很難嗎?”

“不難啊,描述文獻很容易的,文獻學的功夫不在這上頭。”耿少英笑說,眼睛裏都是光。

程映澤吸吸手指,忍不住上手去翻,結果剛碰到書頁就被抓住了手腕:“手!”

“幹嘛?”程映澤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眉頭輕輕一皺,有點奇怪。

耿少英一看那頁,被程映澤的手指弄出一個印子,不大,但是沾了油的關系,看著十分明顯。耿少英格外痛心,這可是古籍啊,是寶貝啊,怎麽能弄臟呢?而且這還是老師的……可怎麽說呢?是他要把程映澤帶過來的,也沒事先跟他說好要戴手套。耿少英無奈地嘆氣,扯下自己的手套給他戴上:“古籍嘛,還是要保護的,戴上手套再翻吧。”

“哦,你不早說?哎?這有印子了,易老頭子不會發現吧?不不不,我是說你老師。”程映澤戴好了手套,“嘩啦嘩啦”地翻了兩頁,“不過不要緊,反正這書平時都是鎖著的嘛,你等會還放回去,不要跟他說,等他發現了,你裝不知道就行。”

這什麽餿主意?耿少英被他逗笑了,可那笑容轉瞬即逝,待程映澤一轉頭,他又愁容滿面了。

這樣的主意,怕是只能讓映澤用在師叔身上吧,師叔這麽寵他,多少古籍都不如他寶貝。

過了兩日,易堂生便出差回來了。他每次離開前都會給耿少英布置一些任務,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學生完成得如何。可是這次,他還沒有開口問呢,耿少英就先來說了其他的事:“老師,我,我不小心,弄臟了您收藏的本子,就在翻開那頁,有一個小小的印子。”

易堂生眉頭緊蹙,先是震驚,後又緊張,趕不上問罪,先趕緊把木盒抱了下來,看是不是真的。

耿少英一直立在一旁,不敢說話。

明晃晃的證據擺在眼前,易堂生如五雷轟頂,他最是寶貝這些東西,平日裏都收得好好的,這麽多學生也只跟耿少英說過,只許他一個人看,結果,結果給弄成這樣了!

腦子脹得要炸開了,易堂生“砰”一聲蓋上木盒,怒氣沖沖地問:“你怎麽回事?我說沒說過要戴手套?就算不戴手套,手這麽臟能直接摸嗎?你平時這麽愛幹凈,怎麽手也不洗就翻書?”

是,耿少英向來是愛幹凈的,手上很少有汙漬,更何況是能沾到本子上的這麽大一個印子。耿少英垂著頭,不敢看老師:“對不起,老師,我,我一時忘記了。”

“一時忘記了?那你的腦子都記住了些什麽?啊?還是長在脖子上當擺設的?”

耿少英輕輕咬著下唇,心裏亂糟糟的,猶豫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後只得道:“老師,您打我吧。”

“打你,打你就能讓書變幹凈嗎?打你就能讓你長記性嗎?打你你就能長進嗎?來了這麽久,越學越回去了!”

今日是個陰天,書房裏光線並不明亮,耿少英頭壓得低低的,眼睫毛撲閃撲閃,那陰影薄薄的,如同他的難過,淡淡地落在心上。

他從前是很害怕老師說這些話的,害怕老師對他失望,可是過了一年多,就不那麽害怕了,反正老師無論如何都會說,但他不管聽過多少次,總還是難過。

雖然古籍弄臟並不是他的錯,但他什麽也不能說,否則就是狡辯,就是想逃罰。他被扣了太多次這樣的帽子,已經學會了乖乖認錯。

易堂生悶頭把古籍放好,坐在椅子上生悶氣,耿少英則一直站在旁邊,不敢說話。只是站久了耿少英也覺得不安,便大著膽子走過去,拉開抽屜取出了那塊板子,雙手遞給老師,誠心道歉:“老師,對不起,我真的知道錯了,您打我吧,只要您別生氣。”

易堂生只是擡眼冷冷瞅他一下,沒有反應。

耿少英捧著那塊板子好幾分鐘,見老師還是沒有動作,便將板子放下了,隨後轉身脫了褲子,跪在那張熟悉的椅子上,兩手環著椅背。盡管羞紅了臉,可他還是忍著羞恥感道:“老師,我好了,您、您打吧。”

這事本來就該打的,只是易堂生忙著生氣,還顧不上動手,此刻看學生又是拿板子又是脫褲子的,不打還對不起他似的。易堂生胸中怒火一燒,拿起桌上的板子就起身走了過去,沒有提醒沒有預兆,“啪”一聲將厚實的板子對準學生的屁股蓋了上去。耿少英被突如其來的擊打撞得朝前一晃,下意識喊了一聲,幸虧這椅子十分沈重,讓他不至於摔倒。

“跪好!”易堂生不滿地喝了一聲。耿少英立刻忍著疼痛跪直來,雙膝穩穩地並在一起,心裏默默祈求著等會不要再晃,否則老師真要生氣了。

看耿少英跪好了,易堂生即刻擡起板子,重重地打了下去,責打聲響在這個充滿書香味的房間裏,格格不入。

耿少英疼得雙眼一閉,手腳都微不可察地一顫,卻始終咬緊牙關不許自己出聲。

之前第一下板子就在耿少英臀上留下了一小片緋紅,現在兩板子下去,紅色肉眼可見地加深了一層,這板子的威力可想而知。但易堂生沒有絲毫猶豫,依舊面無表情地繼續責打,不緊不慢,一下一下地施罰。

不過五六下過去,耿少英就疼得五官扭曲冷汗直流,原本環著椅背的手緊緊摳住了邊緣,指甲都抓得發白,仿佛已走到了疼痛的極點。

“啪!”

“啊呃!”耿少英忍不住喊出了聲,牙關一松,劇烈的疼痛立刻從臀上一處擴散到四肢百骸,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嘶喊著疼痛。

易堂生只是冷笑一聲:“這就扛不住了?這麽幾下,才哪到哪?不是你自己拿板子出來的嗎?不是自己脫的褲子嗎?挨上打了又不高興了?”

耿少英閉上眼,卻沒有眼淚流出來,是他自己拿的板子,也是自己脫的褲子,可是,從他站在書房的那一刻開始,今天就沒有別的收尾不是嗎?就算他不主動,難道老師不會逼迫他嗎?一樣的結局,他不過是選擇了不那麽難堪的方式。

一股酸苦氣息在心底彌漫開來,他不知道那是什麽,也許是難過,也許是心酸,還有一絲絲委屈。可是他委屈什麽呢?都這樣挨了一年多了,有什麽好委屈的呢?耿少英,你不要再癡心妄想了。

不要再盼望老師會心疼你,喜歡你,不要再期待老師會舍不得。

不要再等待這世上本沒有的東西。

耿少英喉嚨裏突然哽了一下,聽著像哭腔,卻很快被他壓了下去:“對不起,老師,我不喊了,老師繼續吧。”

易堂生忽然覺得耿少英有點不對勁,但他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疼狠了,也可能是裝的,他還這麽小,總是想逃避的。想到這,易堂生更生氣了些,明明是小小年紀就能考上大學的小天才,為什麽這麽不長進?簡直是浪費天賦!

“啪啪啪!”一連三下板子狠狠擊上耿少英臀部,接連而來的麻木鈍痛猛然沖開了他剛咬緊的牙關,讓他再次喊了出來:“啊!!嗚……”

這回是真的哭腔,太疼了,疼得屁股都沒有知覺了,老師為什麽能這麽狠心?他是不是要打死自己?老師難道真的沒有一點心疼嗎?

“閉嘴!”易堂生一聲怒喝,打斷了耿少英的哭泣,也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啪!”

“啊!”耿少英真的忍不住了,呼痛聲不由自主,就連原本抱著椅子的手也本能地伸到身後要擋住傷重的屁股。涼涼的手指一觸到屁股,立刻驚得一抖,屁股實在太燙了,像是生生被打熟了。

易堂生被他的動作氣到了,眉頭緊緊蹙著,覺得這個學生越來越沒有規矩,受罰的時候也敢亂喊亂動,這要再不教訓,明日不知還有何體統?想到這,易堂生氣血上湧,顧不得叫他跪好,直接抓了他亂動的手,舉起板子“啪啪啪啪”地砸了下去!

“啊!!”耿少英突然受了重擊,猛地慘叫出聲,就連屁股也到處扭著,想要逃開責打,被抓住的手無能為力,另一只手卻抓上了老師的衣服,哭喊著,“不要,啊!!老師不要!救命啊!!”

易堂生一連打了十幾下,實在被他亂動得打不著了才停手,又立刻甩開了學生抓上來的手:“還不跪好?!”

“不要,老師,我受不住了,求您了!”耿少英哭出了眼淚,頭發衣服都淩亂不堪,狼狽得很。

實在不是耿少英要逃罰,而是板子太重,方才沒有章法地連續擊打,已經讓傷重的臀峰破了皮,其他地方縱使未曾打破,也是呈現可怖的紫紅色。不管怎麽說,這頓打都太重了。

然而易堂生仍舊沒有松口,只是沈著臉色,道:“我說跪好。”

耿少英絕望地閉上眼睛,淌下兩行新鮮的淚水,直直掛在白皙的臉龐上。他早該知道的,求饒從來不管用,老師如此厭惡他,每一次責罰都恨不得把他打死。他想起大學時收到老師的信,當時歡欣雀躍,以為從此有了可以依靠的良師,可是現實狠狠打了他一耳光,讓他知道自以為是的嚴重後果。

他本不該來到這裏,不該讀研究生,也不該跟隨老師。

身後傳來開裂般的疼痛,他不知道是不是出血了,卻知道今天不見血是不會結束的,反正每次都是這樣,不是嗎?耿少英垂著眼,看著老師的褲腳和鞋子,自嘲地笑了笑,然後木木地轉過去,重新跪好了。

如果不是臀上的傷讓人難以忽視,耿少英這模樣簡直跟剛開始受罰一樣。

一樣單薄的脊背,一樣看似心甘情願受罰的姿勢。

在他轉過身後,易堂生低頭看了眼那傷,實在可怕,想他大約吃到教訓了,也不欲太過為難他,只是規矩不能沒有,因而沈聲道:“再打二十,不許喊,不許擋,好好跪著,不然就重來,聽見沒有?”

“是,老師。”虛弱的沒有欺負的聲音。

易堂生眉心又蹙了起來,為什麽耿少英現在受罰越來越奇怪了?好像是不願意,又好像無所謂,看來還是跟程映澤那個小子混久了,總愛胡思亂想,心思也不花在正經事上,實在該打!

“啪!”板子落在已經破皮的臀峰處,疼痛不知翻了多少倍,耿少英緊緊咬著下唇,在心裏默默數數,反正至少知道了是二十下,只要熬過去就可以了。

“啪!”易堂生站在左邊責打,落在耿少英右邊屁股上的力就多些,右邊臀峰上那處破皮擴大了些,而左邊破皮還只是一小塊。耿少英默默數數,只覺右邊屁股已經皮開肉綻了,想來定是流血了。

耿少英沒有預計錯,下一板子擊上,右邊破皮處果然滲了一小顆血珠,印在板子上,只是極小的一點,易堂生甚至沒有註意到。

疼痛變成了一條河,綿綿不斷的,時而有石子砸下來,就湧出更為劇烈的痛覺。耿少英浸在這條名為疼痛的河流裏,意識漸漸融進了水中,散成了沒有中心、只能被更重的疼痛推動向前的河水。

“十七……”耿少英嘴唇發白,連下唇也咬不住了,冷汗從額上滑到鼻翼滲進嘴角,鹹的。

“啪……”

不知怎麽的,那聲“啪”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像是山谷裏的回音,隱隱的,找不到發聲的地方。

手上沒力氣了,但是耿少英還死死地抓著椅背,不能放開,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不能放開,但就是不能放。

好疼,好疼……

背後似乎是被扶了一下,他身子一晃,看見了老師,老師……

“下來,跪著!”

耿少英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從那椅子上下來的,只知道渾身上下都疼麻木了,沒力氣了,根本就跪不住,只聽見老師問知道錯了沒有,他機械地回答:“知道了。”

嘴邊送來了水,耿少英低頭,本能地喝了一些,意識也稍微恢覆了一點。他還跪在老師面前,老師大約還在生氣,可是他卻仿佛聽見老師嘆了氣。

怎麽會呢?老師怎麽會嘆氣呢?老師只會罵他。

“回房去,自己上藥,歇著,傷好了來找我。”

耿少英眨眨眼,眼睫毛都濕成了一團:“是。”

當天傍晚,劉巍思買菜回來,碰上下樓的易堂生,笑著打了招呼:“師兄,您到哪兒去?”

易堂生是去給耿少英買吃的,那孩子疼得緊,家裏的飯吃不下,又不能餓著。但這樣的事易堂生總是羞於啟齒,仿佛他承認自己願意為了耿少英去買晚飯就會抹黑他的嚴師形象一般,因而只道:“找學生去,有點事。”

“少英怎麽沒跟著?您不在的時候我瞧他看書可認真,師兄可得誇誇他,這世界上就找不出第二個這麽乖的學生。”劉巍思知道師兄對少英嚴厲,每次都忍不住給那孩子說兩句好話。

可劉巍思不說還好,一說又讓易堂生想起古籍的事,立刻拉下了臉:“不知道乖在哪裏!我就出去了三天,回來一看,把我收藏的清本弄了這麽大一個印子!氣死我了!說了多少次看這些東西要戴手套,居然還能給弄臟了!上午教訓了他一頓,讓他好好長長記性!”

劉巍思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後完全擰成了一團,少英平日就愛幹凈,對書本也是珍視萬分,怎麽可能弄臟古籍呢?再說了,少英是謹慎穩重的人,不至於這麽毛躁。像師兄講的這麽不講究不妥帖的人,劉巍思只能想到一個。

“師兄,我看未必是少英弄的,少英怎麽會弄臟古籍呢?您沒好好問問?”

“除了他還有誰?我那些本子就只許他一個人看,今天上午問得清清楚楚,就是他!他自己承認的!說是給忘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劉巍思腦子一轉,當即了然,大約是少英替程映澤那兔崽子白白挨了一頓打。可就算現在跟師兄說也不管用了,少英挨也挨了,萬一說出去還給少英帶出個隱瞞的罪名,那還有得罪受。劉巍思沈默一會,笑說:“少英還小,師兄慢慢教,肯定能教好的,不必太著急了。”

易堂生惦記著耿少英還沒吃東西,不再多說,趕緊揮揮手:“你回去吧,我得走了。”

“師兄慢走。”看著易堂生匆匆離去的背影,劉巍思眸色暗暗,嘆了聲氣。

這天晚上程映澤和時清蘭約會去了,沒回家吃晚飯,在外頭戀戀不舍了好一陣才把女朋友送回學校,然後匆匆回老師家。回到老師家時已九點多了,可有人在等他。

“老師?”程映澤輕輕關上門,一邊換鞋一邊問,“怎麽還坐這?不趕緊歇著去?”

“程映澤,你過來。”

程映澤熟悉老師這個語氣,一般這麽不冷不熱地說話,就是他犯事了老師準備找他算賬。可是就因為太熟悉了所以奇怪,他最近很乖啊,根本沒有犯事,老師怎麽也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

程映澤穿著拖鞋走過去,到老師身邊站著:“老師。”

劉老師擡頭,定定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去你師伯家看古籍了?”

師伯,古籍,這兩個詞一聯系,程映澤立刻反應過來是什麽事了,當即叫起來:“他發現了?!少英沒把古籍藏起來?”

“什麽藏起來?”

“哦,我跟少英說,只要把古籍原樣放好不要跟易老……呃,不要跟師伯提起來就好,這樣等師伯發現也是很久以後了,他也不能賴別人!”程映澤很為自己的聰明感到驕傲,可是又十分可惜少英沒有聽他的,“少英怎麽說了呀?一定是他看到古籍弄臟然後來找您告狀對不對?”

劉老師這下更氣了,原本以為只是弄臟古籍而已,想著打幾下,叫他長個教訓就成,沒想到還有唆使少英隱瞞的事,這可真是……

劉老師抓過他的手,將他往自己身上一帶,讓他站立不住趴在自己腿上,隨後隔著褲子就“啪啪啪”給了他幾下巴掌:“你自己聽聽說的都是些什麽話?看古籍不洗手不戴手套,弄臟古籍了不想著認錯補救,倒是一個勁地想怎麽把事情瞞過去!我就是這麽教你的?!”

“不是不是,”程映澤挨了幾下不怎麽疼的巴掌,預感到如果不認錯,還有一頓好打等著自己,於是立刻墻頭草一般放棄了自己的小聰明,“老師,我知道錯了,我深刻地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我現在去給師伯道歉吧!”

“別,用不著,你師伯見你一回就短一個月的壽命,你有什麽道歉的話跟我說,我轉告他就行。”

程映澤五官團在一起,一副逃不過的失望表情,正想著找什麽辦法溜掉,卻忽然感到身後褲子被扯開了,立刻警鈴大響,一手往身後屁股一捂:“老師!我,我去拿戒尺!”說著就要起身。

劉老師大手在他腰上一按,又把學生壓了回去,接著從背後沙發縫隙裏扯出戒尺來:“就不勞煩大駕了,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既然想著要收拾你,戒尺我當然是拿來了的!”

不是吧?那豈不是完全逃不掉了?不行,快想想,能不能減輕一點罪責?“啊,老師,這件事我已經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了,您要不要先聽我陳述一下?”

“映澤,”劉老師語氣嚴肅了許多,以至於程映澤都收起了那賊眉鼠眼的左顧右盼和手上的小動作,“你是聰明人,你每次犯事都說知道錯了,我也知道你是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但是就算你認識到了又怎麽樣呢?你嘴上說著以後不會了,但其實你心裏一點也沒有認可這些規矩。所以我也不想浪費力氣跟你說你怎麽錯了,我打你是要讓你知道,在你的規則之外,我也有一套規則,你可以不認可,但為了這一聲老師,你必須得服從。但如果,你連單純的服從都做不到,那其實你在我這裏和其他學生並沒有什麽不同,你明白嗎?”

程映澤雙唇一動,似乎是想說什麽,但沒有出口。

他明白,老師已經為了他做了許多讓步,這些皮肉之苦只是用以證明他是老師的學生,可是這樣的責罰意義又在哪裏呢?

這是我進入這個師門必須付出的代價,程映澤在心底說,我一腳跨入這個師門,就不僅有了老師,還有了師爺,諸位師伯師叔,許多師兄師姐,以後還有師弟師妹。這樣大的師門,連帶著它的生存規則、利益分配都與我息息相關。縱使我不想要,也不能拒絕。

那老師呢?收了我這樣的學生,是不是更為難?師爺和師伯會不會責怪他教不好學生?別人會不會在背後指指點點說老師沒有眼光?程映澤想起自己犯過的一大堆錯,不知道是不是他每次一犯錯,老師都背負著莫大的壓力。

“老師,我讓您很丟臉,是不是?”想了許久,最後出口的成了這樣一個問題。

劉老師原本是有些憤怒與無奈的,可聽了學生這一句話,先是一怔,隨後想到是這孩子過度解讀了,便摸摸他的頭,道:“沒有,你沒有讓老師丟臉,你在老師身邊的每一天,老師都很高興。雖然你頑皮淘氣,有時也強硬執拗,但是這都是你。你願意在老師面前展現真實的自己,老師覺得很榮幸。”

程映澤眨眨眼:“真的嗎?”

“真的,映澤,你不知道你的到來給了老師多少驚喜,老師始終感謝你,為了一面之緣來到我的生命裏。”

程映澤感到眼睫毛有些濕潤,視線也模糊了些,不敢擡頭,生怕被老師看到了丟人,只一個勁盯著沙發,睜著大眼睛,省得等會真有眼淚掉下來:“那老師打吧。”

這下劉老師就不明白了,帶著笑意問:“怎麽又不想著逃了?”

“我也覺得很高興,雖然老師罵我打我,但是我知道老師愛我,包容我。我以後可能還會犯很多錯,但是我也願意挨老師的教訓。”

“倒是把以後都想好了?”

程映澤伸手扯了幾下褲子,嘟囔道:“我不長進嘛!”

劉老師笑了,一巴掌拍在他扯掉了兩層布料的臀上:“還算有點自知之明!”

程映澤知道老師準備動手,也不再耍嘴皮子,兩手交疊放在沙發上墊著下巴,等著戒尺落下。

劉老師一手輕拍著學生的臀,一手拿著戒尺,道:“道理你都懂,我也不浪費口水一條一條跟你說了,整件事,罰你五十戒尺,下回見了你師伯和少英,好好道個歉認個錯,以後看古籍,不管是誰的,都記著戴手套,不要汙染古籍。教訓你,你要放在心上,但不要束手束腳,老師無論如何,不會對你失望,不會不喜歡你。”

“我知道。”程映澤想到戒尺上那幾個字,默默道,我是你兒子嘛!

這一句想完,身後的戒尺立刻“啪”地抽了下來,程映澤條件反射似的一縮屁股,“嗷”一聲嚎了出來,花了兩秒鐘扛過這點疼,才又放松下來。

劉老師既無奈又好笑,好在都習慣了,就隨他去吧,看他身體重新放松,才擡起戒尺又責了下去。

頗有些陳舊的屋子裏,一“啪”一“嗷”,偶爾夾雜著幾聲“疼疼疼”,戒尺就這麽一起一落,在程映澤那個屁股上一層一層上色,就跟人家房子裝修似的,刷了一層,不夠,又刷一層,總得厚厚實實地蓋住墻壁的顏色,這油漆刷得才算成功。

劉老師這裝修功夫也還可以,先五六下一輪,給屁股上個底色,再一層一層加深加厚。這欠揍的屁股隨著戒尺的起落凹下又彈起恢覆原狀,偶爾也一緊一松地試圖緩解疼痛,但都沒有多大用處。五十戒尺打完,深紅色嚴嚴實實蓋住了屁股原本的白皙。

“嗷嗚!”程映澤心裏數著數,知道打完了,伸手在屁股上一摸,滾燙滾燙的,當即大叫起來:“老師!我的屁股打熟了!”

“胡說八道!”劉老師放下戒尺,拿過一早準備的藥酒給他擦了點,“晾一會再穿褲子,挨了教訓自己要長記性,知道沒有?”

“知道了,老師給我揉揉。”

“這麽大個人,撒什麽嬌?”

“老師~揉揉嘛~”

劉老師架不住他這麽可憐兮兮的語氣,白了他一眼,隨後還是輕輕地揉了起來。可揉著揉著,劉老師也禁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寵程映澤了,不然為什麽他一點都不知道怕?可是怕了也不好,像少英那樣成日戰戰兢兢的,倒寧可程映澤還是這個樣子。

“老師想什麽呢?”許久沒聽老師出聲,程映澤問。

劉老師笑笑,道:“老師在想,比起懂規矩,還是你高興重要些。”

“那當然。”程映澤很得意,連屁股的疼都減輕了幾分,大談起自己的見解來,“老師,其實我不是不願意守那些規矩,您如果要我懂事,我也可以做做樣子,可是我覺得,好像我們並沒有去思考那些規矩是怎麽形成的,是否適合現在的環境和不同的人,如果只是把一些以前人說過的話照搬不誤地套進來,那豈不是教條主義了嗎?我們是讀書人,最應該學會反思,不然就是讀死書讀成書呆子了。您說呢?”

劉老師欣慰地點點頭,他沒有看走眼,這孩子雖然欠揍,卻是頂會想事情的,這世上的枷鎖束縛太多了,但敢於去沖破的人太少。

“是這麽回事,那你反思出什麽來了?”

程映澤稍微側了側身,可以看見老師:“很多規矩或者說觀念都是沿用封建時代的,忠孝啦,尊師重道啦,孝順父母啦,我也不是說這些不對,只是那都是統治者為了維護自己的統治提出來的,他當然強調下位者對上位者要服從。現在時代不一樣了,我們說尊師重道,可也得說老師愛護學生,像老師這麽喜歡我的,我才打心底裏維護老師,要是像……反正,要是對我不好的老師,我一點也不尊敬他!”

劉老師知道他想說誰,只是不好說破:“可是,映澤,每個老師愛護學生的方式也不一樣的。”

“可是愛護應當被感受到,對嗎?如果學生一點也不覺得高興,這是不是愛護呢?”

“有時候一下子感覺不出來,很久以後才會明白,就像你們上中學的時候,老師管著你們,你們也不喜歡,但是以後就會感謝老師了。”

“不是的,老師!”程映澤最不喜歡這樣開脫,“中學那些老師很粗暴地管我們,說話了就罵我們,遲到了就罰我們掃地,考差了就罰我們抄書,就算我考出了好成績,以後有了好工作,我也不會感謝他們的,因為那個過程對我來說太痛苦了。不要說什麽為了一個好的未來必須要努力的話,對於我來說,現在是唯一的現在,為什麽要犧牲我唯一的現在去換取一個飄渺的不確定的未來?有些人長大以後感謝老師,要麽是老師真的做過什麽很讓他感動的事,要麽是時間太久了,他把那些痛苦都忘了,如果有人感謝痛苦,感謝給他帶來痛苦的人,那他一定是太蠢了!”

劉老師被他這番話震驚了。他早就知道這孩子不一樣,可今天才知道,這孩子的深刻和獨特,絕不是別人看點書就學得來的。他的思想,他的人生哲學,都是反叛的,也是珍貴的。劉老師看了他一會,最後慢慢把他抱進了懷裏:“你說得對,說得對呀!”

過了將近一個星期,程映澤在一個下午見到了耿少英。當時正是快要上課,教學樓裏學生上上下下的,程映澤一看那個熟悉的背影便追了上去,大喊:“少英!”

耿少英回過頭,見到程映澤,淡淡笑了下,問:“你也上課?”

“對啊,”程映澤也不嫌丟人,周圍這麽多人也不避,抓著少英的手就訴苦,“我問你,你是不是告訴你老師古籍的事了?他到劉巍思那告了一狀,老師又打了我一頓,疼死了!”

耿少英聽得雲裏霧裏,每邁上一級臺階眉頭就皺得深一分,眼裏的疑惑也越來越重,到最後才反應過來,估計是老師遇到師叔,說了這事,師叔又猜到是映澤幹的,於是就打了他,大概是不想把事情搞覆雜,所以師叔並未告訴他太多,最後事情就成了程映澤口中那樣。

也好,要是映澤知道太多,鬧起來,誰也不好看。

耿少英舒展眉頭,笑說:“你每次都這樣說,其實師叔都沒舍得教訓你。”

“哎,你呢?你老師有沒有為難你啊?都說是我弄的了,他不會打你吧?”

耿少英笑容忽然僵硬了些,但還是勉強勾著嘴角:“沒,沒有,老師罵了我幾句,讓我以後註意。”

“那就好,他要是還打你,我就去跟他吵架!”程映澤想事情來得快去得也快,說到這就換了話題,“我怎麽好多天沒見著你人?你都上哪兒去了?也不跟我說一聲。”

這麽多天,當然都是在養傷。耿少英不比程映澤,有劉老師的寵愛,他就算趴在床上養傷,也得看書寫論文。能在老師家裏養傷,已經是莫大的榮幸了。

但他沒有告訴程映澤,只說:“我在老師家裏寫論文呢,老師催得急,我就住在老師家裏了。”

“哦,那寫完了吧?”

耿少英點點頭。程映澤一下笑開了:“那下了課咱吃飯去?叫上阿蘭,不對,阿蘭去做志願者了,那咱倆去吧!”

“好,”耿少英答應了,“我先去上課。”

程映澤朝他揮揮手:“下課了樓下見啊!”

耿少英走上了半層樓梯,回過頭來笑著沖他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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