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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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耿少英像一只綿羊，溫順，聽話，讓他跪半個小時他就會乖乖跪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裏，他能一動不動，而且真的會把要說的話想好。
半個小時後，易堂生取過板子，問：“想好沒有？”
耿少英垂下手，道：“我不應該直接把論文拿去給師爺看，一來不敬老師，二來陷老師於尷尬處境。少英知道錯了，以後不敢再犯，請老師責罰！”
“跪上去。”
熟悉的椅子，熟悉的姿勢。耿少英很快脫了褲子跪好。他站在學生身側，道：“打一百，自己警醒著。”
“是。”
其實易堂生定責罰數目沒有規律可循，一般來說都是往重了打，為的是讓小孩記住教訓。他總覺得耿少英年紀太小，容易走岔路，寧可疼得他再也不敢犯錯，也不願意輕輕饒過。
他打人也是很兇的，那塊木板子是他特地找人做的，厚重，趁手，打磨光滑。他用足力氣揮下一板子，“啪”一聲，房子都有回音。耿少英臀上細嫩的皮肉很快就紅腫起來。
教訓學生是這樣的，總不能打著玩，否則他就沒有威嚴了。
耿少英似乎很吃不住痛，總是十來下就要哭，這像什麽樣子？這麽大個男孩子了，打幾下就哭，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再說了，受罰受罰，錯了才罰，挨打的人是沒資格哭的。
於是他一邊打一邊罵：“你哭什麽？這就疼了？還敢拿論文去給你師爺看！也就是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不跟你計較，你以為你那文章寫得很好？！要真是你師爺帶著，你這屁股也好不到哪裏去！”
可沒想到耿少英越哭越厲害，還喊著疼。他氣不過，“啪啪啪啪”地連續落了好幾下，連手臂都酸軟不止。
其實易堂生知道，時代不一樣了，以前嚴先生帶學生，哪個不打？可是現在學生都是寶貝了，動不動就有家長反映情況，學校方面也一直提醒老師們不要體罰，不要人格侮辱，所以就連嚴先生也把戒尺板子收起來了。易堂生是不打其他學生的，如果不是看重耿少英，他不會白費這個力氣。
他還記得耿少英那篇文章，甚至過了這麽久都還能清晰地想起那裏面的句子：“世人看重壽命長短，看到屈原投江，結束性命的結局便斷定為悲劇。然而投江是屈原自主的選擇，是其個人自由意志的展現。他擁有死亡的權利，並以選擇死亡的意志對抗命運。做出選擇的瞬間，屈原就此獲得了作為人的尊嚴，□□的毀滅宣告了其意志的誕生。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死亡不僅不是悲劇，反而是值得稱頌與紀念的。如同盜火的普羅米修斯和刺瞎雙目的俄狄浦斯，屈原的壯烈與不屈在一個民族的血液裏世代相傳。”
易堂生忽然想，耿少英的放棄和離開，是不是也是個人自由意志的選擇？別人都惋惜他，但他不一定覺得難過。
教師宿舍近在眼前，易堂生長長地嘆息：“罷了，隨他去吧。”
劉巍思虛扶著師兄上樓：“師兄，少英聰明，也懂事，就算不做學術，在工作上也會有成就的，您不要太執著了。”
執著不執著的，又能怎樣呢？易堂生搖搖頭，不說話了。
劉巍思一進家門便看見羅毓在客廳脫大衣，像是剛剛回來。
“今天小兔崽子表現得怎麽樣？”劉巍思問。
“可別說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他說你帶學生去嚴先生那兒了，一整個下午都在走神，好好的一篇讀書報告講得七零八落，可把我氣壞了！”羅毓從包裏翻出程映澤的讀書報告，封面上“合格”兩個紅色大字異常顯眼，“我又舍不得說他，晚上帶他們兩個去吃烤鴨，程映澤就吃了那麽一點。”
過去兩年，劉巍思和羅毓對程映澤的成績都不做要求，但學生的能力就擺在那，作業隨便寫寫也能比別人好，期末隨便考考還能拿獎學金，讀書匯報之類的從來都是“優秀”，所以他們在這方面都很放心，這回直接變“合格”了。
劉巍思頗為生氣，這小兔崽子跟著羅老師報告也就算了，又不認真，還勞嚴先生問起，真是的！
“我找他去！”
“你幹什麽呀！這麽晚了，有什麽事也等明天再說呀！”羅毓拉著他不許他走，“小孩累了一整天了，你現在生氣要打他，打了也是自己心疼，明天吧，有什麽明天再說。”
不管今天明天，這頓打總是要挨的。只是程映澤並不知道，心頭只記掛著劉老師帶曹八鬥去見嚴先生那事，一整天心情都不好，回了宿舍就找紙，趴在床上要給少英寫信。
【少英：面有逸景之速，別有參商之闊。曹植所言不虛。】
“嘶啦”一聲，程映澤撕掉了紙，心中憤憤，曹子建寫得有什麽好的？不寫不寫！可是這句話已經印在他腦子裏了，不寫吧，死活想不出別的句子，十幾分鐘後，只得再次提筆。
【少英：面有逸景之速，別有參商之闊。曹植寫得好是不以我個人意志為轉移的……】
程映澤給少英寫完信已經很晚了，可睡前腦子太活躍不是什麽好事，加上心煩意亂的，失眠了大半夜，淩晨兩三點才睡著。第二天早上無論周圍如何吵鬧，眼睛就是睜不開。
“程映澤，醒醒！劉老師找你來了！”舍友拼命地搖著睡得像個死豬一樣的程映澤。
程映澤咕噥幾聲，卷過被子蓋住頭，接著睡。
劉老師見慣了他這樣子，擺擺手讓學生忙去，他親自上手，把程映澤從被窩裏揪了出來。程映澤暈暈乎乎的，一下冷得要死，脫口而出：“你他媽……”
“我他媽什麽？”
程映澤看著近在咫尺的劉老師，突然沒了話，一個冷顫抖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劉老師這回是真不心疼他了，一直盯著他穿衣服、洗漱，然後就給帶家裏去了。程映澤當然是很不願意的，但是宿舍這麽多人，他不能當眾和劉老師吵，否則鬧開了對劉老師不好。
呸！都這地步了還想著他好不好！程映澤一邊頂著寒風往前走一邊罵自己，沒出息的東西！
“過來啦，沒吃早飯吧，給你熱了豆漿，吃點。”羅老師指指餐桌上的豆漿和小籠包，還冒著熱氣的。
程映澤知道自己是來挨打的，雖然想不通為什麽斷絕了關系卻還要被打，但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挨打前當然不要虧待自己，他說了聲謝謝老師就坐下埋頭吃。
羅老師坐他旁邊叫他慢點，劉老師坐他對面，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給我解釋一下讀書報告的事。”
程映澤拿著小籠包的手一頓，依舊不擡頭，悶聲道：“沒什麽好解釋的，就那樣，我水平有限。”
“砰”一聲，劉老師忍不住拍了桌子：“你好意思說這話嗎？你去現當代組，去就去了，我也不攔你，去了又不好好匯報，昨天嚴先生還問起你，你過意得去嗎？”
嚴先生，程映澤在心裏冷笑一聲，擡眸道：“你不是已經有新學生帶去了嗎？惦記我做什麽？”
這話顯然就是醋了，放平常劉老師肯定聽得出來，可這會正氣頭上，他只覺得程映澤態度惡劣，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怒道：“你什麽意思？人家想要讀研讀博，我當老師的給他提供一點選擇，有什麽問題嗎？”
程映澤扔下小籠包，站起身來：“是選擇還是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你當我傻嗎？見師爺就只是見師爺嗎？師爺那裏還有沒有什麽沒識讀完的簡帛？有沒有拿出來分他一口湯喝？！”
“啪！”
劉老師毫不猶豫起身隔桌給了他一個耳光。
“你在編排誰？！你要欺師滅祖嗎？”
程映澤氣得眼眶通紅，挨打的左臉迅速腫起，指印清清楚楚地浮在臉上。羅老師被他們倆嚇了一跳，緩過來之後才道：“映澤，你……”
“你別管他！”劉老師氣得血壓都上來了，指著墻邊道，“滾去跪著，想想話該怎麽說！”
程映澤“哐啷”一聲摔開椅子，滾去跪了。羅老師看著學生的背影，又看看自己丈夫，嘆聲氣，進書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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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少英像一只綿羊，溫順，聽話，讓他跪半個小時他就會乖乖跪半個小時。這半個小時裏，他能一動不動，而且真的會把要說的話想好。
半個小時後，易堂生取過板子，問：“想好沒有？”
耿少英垂下手，道：“我不應該直接把論文拿去給師爺看，一來不敬老師，二來陷老師於尷尬處境。少英知道錯了，以後不敢再犯，請老師責罰！”
“跪上去。”
熟悉的椅子，熟悉的姿勢。耿少英很快脫了褲子跪好。他站在學生身側，道：“打一百，自己警醒著。”
“是。”
其實易堂生定責罰數目沒有規律可循，一般來說都是往重了打，為的是讓小孩記住教訓。他總覺得耿少英年紀太小，容易走岔路，寧可疼得他再也不敢犯錯，也不願意輕輕饒過。
他打人也是很兇的，那塊木板子是他特地找人做的，厚重，趁手，打磨光滑。他用足力氣揮下一板子，“啪”一聲，房子都有回音。耿少英臀上細嫩的皮肉很快就紅腫起來。
教訓學生是這樣的，總不能打著玩，否則他就沒有威嚴了。
耿少英似乎很吃不住痛，總是十來下就要哭，這像什麽樣子？這麽大個男孩子了，打幾下就哭，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再說了，受罰受罰，錯了才罰，挨打的人是沒資格哭的。
於是他一邊打一邊罵：“你哭什麽？這就疼了？還敢拿論文去給你師爺看！也就是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不跟你計較，你以為你那文章寫得很好？！要真是你師爺帶著，你這屁股也好不到哪裏去！”
可沒想到耿少英越哭越厲害，還喊著疼。他氣不過，“啪啪啪啪”地連續落了好幾下，連手臂都酸軟不止。
其實易堂生知道，時代不一樣了，以前嚴先生帶學生，哪個不打？可是現在學生都是寶貝了，動不動就有家長反映情況，學校方面也一直提醒老師們不要體罰，不要人格侮辱，所以就連嚴先生也把戒尺板子收起來了。易堂生是不打其他學生的，如果不是看重耿少英，他不會白費這個力氣。
他還記得耿少英那篇文章，甚至過了這麽久都還能清晰地想起那裏面的句子：“世人看重壽命長短，看到屈原投江，結束性命的結局便斷定為悲劇。然而投江是屈原自主的選擇，是其個人自由意志的展現。他擁有死亡的權利，並以選擇死亡的意志對抗命運。做出選擇的瞬間，屈原就此獲得了作為人的尊嚴，□□的毀滅宣告了其意志的誕生。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的死亡不僅不是悲劇，反而是值得稱頌與紀念的。如同盜火的普羅米修斯和刺瞎雙目的俄狄浦斯，屈原的壯烈與不屈在一個民族的血液裏世代相傳。”
易堂生忽然想，耿少英的放棄和離開，是不是也是個人自由意志的選擇？別人都惋惜他，但他不一定覺得難過。
教師宿舍近在眼前，易堂生長長地嘆息：“罷了，隨他去吧。”
劉巍思虛扶著師兄上樓：“師兄，少英聰明，也懂事，就算不做學術，在工作上也會有成就的，您不要太執著了。”
執著不執著的，又能怎樣呢？易堂生搖搖頭，不說話了。
劉巍思一進家門便看見羅毓在客廳脫大衣，像是剛剛回來。
“今天小兔崽子表現得怎麽樣？”劉巍思問。
“可別說了，早知道我就不跟他說你帶學生去嚴先生那兒了，一整個下午都在走神，好好的一篇讀書報告講得七零八落，可把我氣壞了！”羅毓從包裏翻出程映澤的讀書報告，封面上“合格”兩個紅色大字異常顯眼，“我又舍不得說他，晚上帶他們兩個去吃烤鴨，程映澤就吃了那麽一點。”
過去兩年，劉巍思和羅毓對程映澤的成績都不做要求，但學生的能力就擺在那，作業隨便寫寫也能比別人好，期末隨便考考還能拿獎學金，讀書匯報之類的從來都是“優秀”，所以他們在這方面都很放心，這回直接變“合格”了。
劉巍思頗為生氣，這小兔崽子跟著羅老師報告也就算了，又不認真，還勞嚴先生問起，真是的！
“我找他去！”
“你幹什麽呀！這麽晚了，有什麽事也等明天再說呀！”羅毓拉著他不許他走，“小孩累了一整天了，你現在生氣要打他，打了也是自己心疼，明天吧，有什麽明天再說。”
不管今天明天，這頓打總是要挨的。只是程映澤並不知道，心頭只記掛著劉老師帶曹八鬥去見嚴先生那事，一整天心情都不好，回了宿舍就找紙，趴在床上要給少英寫信。
【少英：面有逸景之速，別有參商之闊。曹植所言不虛。】
“嘶啦”一聲，程映澤撕掉了紙，心中憤憤，曹子建寫得有什麽好的？不寫不寫！可是這句話已經印在他腦子裏了，不寫吧，死活想不出別的句子，十幾分鐘後，只得再次提筆。
【少英：面有逸景之速，別有參商之闊。曹植寫得好是不以我個人意志為轉移的……】
程映澤給少英寫完信已經很晚了，可睡前腦子太活躍不是什麽好事，加上心煩意亂的，失眠了大半夜，淩晨兩三點才睡著。第二天早上無論周圍如何吵鬧，眼睛就是睜不開。
“程映澤，醒醒！劉老師找你來了！”舍友拼命地搖著睡得像個死豬一樣的程映澤。
程映澤咕噥幾聲，卷過被子蓋住頭，接著睡。
劉老師見慣了他這樣子，擺擺手讓學生忙去，他親自上手，把程映澤從被窩裏揪了出來。程映澤暈暈乎乎的，一下冷得要死，脫口而出：“你他媽……”
“我他媽什麽？”
程映澤看著近在咫尺的劉老師，突然沒了話，一個冷顫抖得全身起雞皮疙瘩。
劉老師這回是真不心疼他了，一直盯著他穿衣服、洗漱，然後就給帶家裏去了。程映澤當然是很不願意的，但是宿舍這麽多人，他不能當眾和劉老師吵，否則鬧開了對劉老師不好。
呸！都這地步了還想著他好不好！程映澤一邊頂著寒風往前走一邊罵自己，沒出息的東西！
“過來啦，沒吃早飯吧，給你熱了豆漿，吃點。”羅老師指指餐桌上的豆漿和小籠包，還冒著熱氣的。
程映澤知道自己是來挨打的，雖然想不通為什麽斷絕了關系卻還要被打，但事情就是這樣發生了。挨打前當然不要虧待自己，他說了聲謝謝老師就坐下埋頭吃。
羅老師坐他旁邊叫他慢點，劉老師坐他對面，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給我解釋一下讀書報告的事。”
程映澤拿著小籠包的手一頓，依舊不擡頭，悶聲道：“沒什麽好解釋的，就那樣，我水平有限。”
“砰”一聲，劉老師忍不住拍了桌子：“你好意思說這話嗎？你去現當代組，去就去了，我也不攔你，去了又不好好匯報，昨天嚴先生還問起你，你過意得去嗎？”
嚴先生，程映澤在心裏冷笑一聲，擡眸道：“你不是已經有新學生帶去了嗎？惦記我做什麽？”
這話顯然就是醋了，放平常劉老師肯定聽得出來，可這會正氣頭上，他只覺得程映澤態度惡劣，根本沒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怒道：“你什麽意思？人家想要讀研讀博，我當老師的給他提供一點選擇，有什麽問題嗎？”
程映澤扔下小籠包，站起身來：“是選擇還是什麽你自己心裏清楚！你當我傻嗎？見師爺就只是見師爺嗎？師爺那裏還有沒有什麽沒識讀完的簡帛？有沒有拿出來分他一口湯喝？！”
“啪！”
劉老師毫不猶豫起身隔桌給了他一個耳光。
“你在編排誰？！你要欺師滅祖嗎？”
程映澤氣得眼眶通紅，挨打的左臉迅速腫起，指印清清楚楚地浮在臉上。羅老師被他們倆嚇了一跳，緩過來之後才道：“映澤，你……”
“你別管他！”劉老師氣得血壓都上來了，指著墻邊道，“滾去跪著，想想話該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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