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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會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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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會把

她很確定,自己成年以後幾乎沒怎麽和新認識的人說過家裏這些事。一來是年紀大了,多少算熬過去了大半,沒有提起的興致和必要了。

打砸完的中午,父母從家裏那扇平日裏看著不過平平無奇的木質門現在看簡直像堵銅墻鐵壁裏走出來前也芝就洗好了臉,和曉華各自上了床。離上學只剩下一點時間了,十五二十分鐘不到。曉華翻了幾次身大概是決定不睡了這點時間反正也睡不著她就起身去了外面。

也芝瞇著眼,腦子裏悶悶的,思路倒是挺清的,一點困意沒有。門輕輕開了,她以為是妹妹回來拿東西,隔了幾個瞬間卻感覺有人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拉了拉——

原來是媽媽。

可能是她眼皮下轉動的眼珠出賣了她,媽媽輕柔地問她:“不睡一會兒嗎?”和剛剛聲嘶力竭的媽媽完全不像是一個人。也芝覺得心酸,心裏一陣一陣地反酸。

她忍著不要哭出來,轉過身:“睡了。”

媽媽還是很溫柔,她說,睡吧。

媽媽輕手輕腳出去了。

也芝縮成一團眼淚一沓一沓地往下掉,她剛剛分明和自己說好了她再也不要哭了。

很少覺得午休的時間如此漫長。原來短短的時間裏,夠一個人崩潰再收拾好自己。也芝不是崩潰的那一掛,但到底好好給自己洗了一把熱水臉,用熱毛巾仔細地把眼睛擦了又擦。整張臉都洗的有點緊繃了,她才擰好了毛巾掛上去,再倒掉這盆水。

下午一到班上,就看到方子涵她們已經坐好了,四個人圍著一圈,鄧雪瑤坐的是她的位置。微妙的情緒抵不上家裏最近發生的事,她原本想就這麽坐回自己的位置卻被方子涵瞧見了,她朝自己招手:“也芝!快來,我們剛剛說到......”

她不由自主地走過去,平春往裏擠了擠給她挪出一個位置來,她原本以為自己提不起勁頭來說來聊八卦來打打鬧鬧,但聽了一兩分鐘她的身體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像是之前百八十次坐在這裏的狀態一樣,還能同大家有說有笑的幾句。

人真是一種神奇的物種,一小時前是這樣,兩小時後又能成那樣。

揚言還不上錢就要綁走小孩的綁匪好像還沒也芝那個血脈相連的奶奶可怕,也芝想象裏長得兇神惡煞的高利貸遲遲沒出現,親爹的親媽到已經哭天喊地說出了不知道多少讓人寒心的話。說要喝農藥死在自己家門口算什麽,她小的時候這神經病帶著弟弟來她家吃飯,她站著給弟弟餵飯要坐下的時候弟弟把她的凳子踹開了,這神經病一跤摔在地上號啕大哭,大過年的直罵也芝家房子衰。以至於在她的小兒子要動手揍孫子的時候,她剛剛還癱著呼天喊地說疼得受不了的腰忽然就挺直了:“你打他幹什麽,他才多大懂什麽事?”

是啊,他才多大懂什麽事。那你呢?活這麽大了還一點事不懂嗎。

顛婆,神經病。

這些她從未說出口罵哪個長輩的詞此刻在腦海裏一口氣湧了出來,真是不明白這世界為什麽好人總活不久而壞人總能長戚戚。

一下午的課夠讓她把過往的一切和關於未來的幻想在腦子裏過幾輪了。這周末曉華要回家,她想曉華真也是不容易,被迫半卷入姨姨姨父家爆發的爭端,回去換個地方清靜兩天也是應該的。沒有曉華和自己回家的路上,也芝走得有點慢。進入了早冬,天黑得比以往要快多了,老師不過拖堂了十多分鐘,下山的路就黑了。零散地有一兩個人飛奔下山,讓也芝迷茫她不是就抱了個卷子去辦公室嗎,學生就都走空了嗎?天黑著下山還是有點恐怖,有一段路的燈壞了老是不休,那一段下去的臺階只能借著一點天光憑著以往的感覺往下走。路過的一個女孩子用手機的手電筒照著往下走,也芝有一瞬間想叫住她問一句同學我可以和你一起下去嗎我沒有手機看不清臺階,怕嚇到人家以及她還是不好意思開這個口,只得看人家越走越遠自己依舊在一步一步小心往下挪。

背後突然又出現了一個光圈,也芝摸黑走實在是走的心裏累夠了想著這下要還是個女生她一定要開口問問的。

回頭,正好和手機的主人視線撞上。

居然是容溪。也芝有點尷尬,轉回頭來,心想自己剛剛不回頭就好了,但他怎麽這麽昏暗的光裏輪廓都和別人不一樣。

後者從她背後走下來:“課代表。”

也芝:“拜拜。”

容溪明顯也被這句拜拜頓了一下,他也接道:“拜拜。”轉身走了幾階臺階下去。

老天,她怎麽就直接說拜拜了。

容溪走下去兩三個臺階,停住,幾個瞬間也芝也到了這裏。容溪拿著手機,手電筒的光圈照在地上把也芝也蓋了進去,他說:“我有手電筒。這段路沒路燈了。”

“謝謝。”

沒有小說中聽得很清晰的心跳聲,一向容易思維發散的她此刻也沒有在想些什麽。兩個人直接隔著一點距離,安靜的,一句話彼此都不說地默默往下走著。剛剛顯得很長的臺階,此刻好像一步接著一步走倒是有了節奏顯得好攻克多了。

最後一階。

這節之後的路燈就是好的了,雖然昏暗,但總歸是能看清腳下的路。

是怕對方先講出拜拜,所以也芝又想提前提出到這裏就夠了謝謝你的語句,只是這次她看了一眼容溪,終於說得語速慢了些,她看著容溪,離得他很近,這人的睫毛真不是一般的長,她開口:“謝謝。”

“嗯嗯,拜拜。”

“拜拜。”

她走得慢,在後面看著容溪的背影越來越小,直至一拐就消失在拐角處。也芝還是慢慢地走,走著走著輕快了一點,好像多日綿延的雨天裏短暫的天空放晴了一點,即使知道這段是今年的雨季明天後天還會下雨,但依舊為雨後陽光下泥土裏傳來的淡淡香氣而感到舒心。是放線菌也沒有關系,她喜歡那股味道。

天徹底黑了,一點天光都借不著了。也芝心裏一直知道她回家回晚了,但她無法為自己剛剛慢慢走的舉動做出解釋,此刻倒是像是反應過來似的,走得快了些。下山的路上,居然還遇到了不想遇到的同學——範文敏和高明。這兩個人一起放學也不會讓人多想什麽,只會讓人覺得範文敏又有什麽學習上的問題鉆進了牛角尖需要會這個知識點的人一遍遍教她。也芝看著那兩個書包就認出了是誰,要是人多她簡直想裝沒看到快速隱藏進人流裏快步繞開,被範文敏纏上可不是什麽好事情何況她現在沒有一點想要和人說話的想法,奈何現在人太少了,她這麽貿然走過去必然會被發現的。於是她只好又慢下來,走得慢慢的,範文敏家和高明家不在一個方向,等到十字路口的時候他們必然就不順路了,到那時候她也自由了。

奈何天不遂人願。

範文敏就是回頭了。隔著不短的距離也芝都能清晰地聽見範文敏的驚呼,她叫:“也芝?”

再慢慢走就顯得自己在監視人家了,也芝只好加快腳步迅速下去,努力裝得自己剛剛就是走這麽快。她很快就走到這兩個人身邊,高明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先走,範文敏說拜拜班長。也芝懷疑自己是不是對範文敏有陰影,因為陰影帶來的些許偏見,不然為什麽一句拜拜班長都能給她聽得有點不適,範文敏明明對女孩子也會時不時忽然蹦出幾句黏膩的十足的撒嬌語調來她又不是只對男的這樣。算了,也芝想到這倒是突然有了些愧疚感,是她有點惡毒了,帶著偏見。因為愧疚,此刻就只好強忍下了被範文敏拉住的不適感,任由她拉著。

範文敏先開得口,範文敏問:“你怎麽這麽遲?”

“我值日啊。”

“哦。”

也芝總是做不到反問別人,比如現在分明是個絕佳的時機反一句嘴問你怎麽也這麽遲,但她遲遲沒問,腦子裏根本沒這個意識,就任由這個話頭過去了。範文敏又問:“你覺得老杜老婆懷的是雙胞胎兒子還是女兒?”

“.....你是不是問過我?”

“沒有。”

“問過吧,我不是說不知道。”

範文敏翻個白眼,兩個人此刻已經走到了山腳,往前就是市區的平路了,範文敏的白眼在市區的燈光下看得格外明顯:“你當然不知道了。你要知道還得了。我是問你,你猜,猜是兒子女兒。”

“不知道。”

也芝感到範文敏濃重的無語感,她竟然生出點暢快,看著對方語塞的樣子心裏有些陰暗面漏出絲絲的爽感。背後忽然有人出現,嚇得也芝和範文敏一抖,頭微微側一點就看見叫住她們兩個的陶元甲。陶元甲的臉放大出現在眼前,他戴著一個黑框眼鏡,看著就像數理化很好的那種學生,陶元甲有個一米八了高出兩個女生一大截,他問:“看見高明了嗎?”

“前面。”

“謝謝。”

陶元甲飛快地走了。又是一個這麽晚回家的,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怎麽一個兩個都這麽晚才走。

範文敏講:“陶元甲長得真像政治老師,尤其是這個牙。誒,長得真是。”

“你小點聲。”也芝回頭看看,生怕背後又冒出哪個同學老師來,還剛好聽到這話。好在範文敏不講了,她也沒往下再多說什麽。十字路口沒成為高明和範文敏分別的地方,倒成了也芝的解脫地。說完拜拜感覺人都清醒了不少,一路上,從碰見容溪前就隱隱壓在她頭上的時鐘一直在提醒她,今天她回家太晚了,媽媽會擔心的特別在最近這樣敏感的時期,此刻時鐘終於爆發出一種電影裏炸彈要響的倒計時聲,讓她知行合一加快腳步往家快走。

一路上,她這本來就會想七想八的腦子轉得飛快,設想了太多可能發生的畫面。比如.......媽媽生氣拿著小時候舉起來嚇唬她的衣服架問她為什麽這麽晚回家,然後遲遲沒落下的衣服架可能被丟在地上,媽媽抱著她大哭說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轉而母女兩人抱頭痛哭。

她真的想了很多。

直到拿出鑰匙,轉動房門。

家裏的菜已經擺好了。

爸爸媽媽都很平靜,媽媽說:“吃飯吧。”

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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