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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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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時隔多年以後, 江襲黛也沒能忘掉此時的感受。

她穿過了一段蒙昧的日子,已經許久沒有感覺到何為鮮活。

痛苦亦是麻痹的。

燕徽柔死在日出之時,滿山金光照徹。也許那一刻她也死去了,留下來的僅是偏執到絕望的執念, 支撐著這一副殘破軀體, 跋涉千山萬水……

再看她一眼。

在此一眼之中, 破繭成蝶, 死而覆生。

江襲黛渾身的力氣,如抽絲剝繭一般洩去。

不是欣喜或是慶幸,最先湧上來的反而是一點點委屈。

她想要哭一場,也想鬧一場, 只是真正哽咽不能言語的時候, 眼淚已經幹涸, 眼角幾乎都要撕裂了,卻流不出什麽東西。

重逢應該高興的。

她僅有這麽一個念頭, 彎起唇角, 使這個欲哭的神情變得更加勉強, 一半像是在笑,一半像是在哭。

江襲黛往她那裏走了幾步,每一步都好像透支著生命, 最終她撲倒了燕徽柔的病床前,猶豫了半晌,側耳小心地埋在她的頸窩裏, 屏住呼吸去慢慢數她的脈搏。

一,二, 三……

微弱地跳動著,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江襲黛雙眸一動不動, 似乎只是想數一數心跳。

“……”

程冠英在她身後觀察著一切,她的腰後別著一支特殊的槍,給高度危險分子鎮靜用的,這可會有一些副作用。

剛才她打算先放江襲黛進來,而後想辦法趁她不註意時,把她弄暈送回去。

不過眼前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剛才接到的緊急通訊那麽……攻擊性強。

程冠英瞧著那女人埋在燕徽柔頸窩裏,閉上了眼,一動不動,側顏柔和脆弱,瞧起來似是年輕了許多。

程冠英默默把那支槍塞了回去,沒有達到威脅級別,不能貿然亂用藥。何況她也不能確定,眼前的到底是人類還是什麽——從法律上來看。

正當這麽想時——

程冠英果然還是想得太單純了。

江襲黛的指腹描過燕徽柔蒼白的嘴唇,目光無意向下,瞥見了她輸液痕跡滿滿的手背。

此時,脆弱到清晰可見的淡青色血管上,還猙獰地紮著一根銀針。

江襲黛順著那針往上看去,她發現了一瓶液體,確認沒看錯以後,她似乎楞了一下,隨後緊盯著輸液管裏液體的流動。

她們……

在給燕燕的身體裏,灌水。

往人的身體裏灌水,這有多痛苦?

燕燕做了什麽錯事要被如此對待?

該死的,她就知道,這群奇怪的東西果然不是什麽好貨色。

失而覆得,慶幸還未浮起,正是最為緊張燕徽柔身體的時候。

江襲黛神色焦急了幾分,她摸著燕徽柔的手,就要拔掉她手背上的針管。

程冠英神色一凜,幾步並做一步地沖過來,一把制止住了這個女人的行為:“你幹什麽?她沒法進食,還需要輸液供能,只能看不能去碰她——”

制止了,但是如制。

程冠英在沖過去時心裏尋思著,自己到底當年好歹也上過前線,什麽風浪沒見過。

但真正與她過手時,她發現自己嚴重低估這位跑出來的實驗體了。

“嘶……”

在拉鋸之中,程冠英的小腹被那女人頂了一下,仿佛內臟都碎了似的,一時疼到大腦供血不足。就在此時她發現自己的身子飛了出去,砸在了醫務室的墻上。

這絕對不是正常成年人應該有的力度。

程冠英吐了一口氣,眼睜睜地看著燕徽柔手上的血隨著針頭抽出飆了出來,點滴灑紅了床單。

她擡起手拍上額頭,真無語。

燕徽柔的手上有微痛的刺激,神色隱隱約約發生變化,她的眼睫壓重了一刻,又緩緩擡起來。

朦朧的光線灑在她的眼裏。

夢裏本以為再也聞不到的那股暗香,如同月夜下的梅花,好像又循著一條香徑逸散開來。

“你……”燕徽柔輕聲呢喃。

只這麽一聲,女人回過神:“燕燕?”

燕徽柔看著自己還在飆血的針孔,一時怔然地任江襲黛把她的手擡起來。

這一眼仿佛穿透了兩個時空似的,帶來一種奇異的錯位感。

畢竟那女人身上的古代衣袍,一身精致的首飾(暗器),在冰冷簡潔的現代裝修風格裏,顯得格格不入。

但是,不知道到底是哪個事實更讓人錯愕——其一,門主跨越次元壁了。

其二,第一次在這裏見面,她拔掉了她的針頭。

江襲黛似乎還想再放點血出來,好像生怕醫療部給燕徽柔下毒藥一樣。

燕徽柔看出來了她的心思,連忙安慰道:“那是供能的,葡萄糖之類的,不妨事,別擠了,有點疼……”

燕徽柔一開口,江襲黛一雙眼眸霧氣橫生,盈盈望著燕徽柔,仿佛有很多話欲言又止。

她稍微別過頭去:“當真?”

一顆子彈無聲地出膛,旋轉著,引起氣流微小的波動。

程冠英瞅準江襲黛走神的時機,悄然扣動了扳機,對著她的腰來了一槍。

皮肉被豁開,沒有爆炸,但子彈裏極為高效的鎮靜藥品註射了進去。

那女人渾身一震,冷然回眸,眼底似乎有些惱了。

程冠英能明顯感覺到她身上有如實質的殺意,剛才對著燕徽柔還欲語還休,面對自己則跟變臉一樣,眼神活像看屍體。

一瞬間,室內的燈泡砸了下來,火花四濺。

程冠英感覺身前襲來一陣颶風,吹得她整個人的發絲都往後揚了揚。

“找死嗎?”

頸部一次被卡緊,程冠英的呼吸急促起來,但是她對此毫無反抗之力,剛才的幾個過手可以看出來,兩人的絕對力量相差太大了。

好在她在心裏痛苦地默念著,五秒過後,江襲黛的手稍微軟化了許多,整個人站不穩似地向前靠去。

她急促地喘息著:“你對我下了什麽藥。”

“……這一次,你們最好殺死本座了。”

“否則醒來……唔……”

程冠英:“還真是個叛逆的東西,跟你親媽一樣。”

江襲黛本想掐死她,但五秒過後,藥物很快蔓延到了她的全身,她不知這玩意如此神速,再也支撐不住,軟著身子倒了下去,眼睛一閉陷入沈睡。

程冠英這才松了口氣。

她拖出另外一張可移動病床,把那女人扛起來丟到上面。為了避免她再生事端,不得用金屬卡扣把她整個人捆緊一些。

“燕徽柔,你醒了?”在做這種防備工作時,程冠英順便問。

燕徽柔意識半夢半醒了一陣。

她每天都會清醒一小段時間,但是不是很長久。畢竟身體還比較虛弱。

好巧不巧,她這次可能是聞見了熟悉的人而醒來的。

燕徽柔:“是,疼醒的……你的脖子怎麽了。”

程冠英面無表情道:“要不是趁著她看你走神,偷襲成功,我可能折在這裏了。”

燕徽柔側頭看向江襲黛。藥物作用下,她睡得很沈,呼吸均勻,幾乎沒什麽動靜。

“對了,門主……”

燕徽柔:“她怎麽過來了?居然被批準嗎?”

“雖然這件事和你關系不大,”程冠英:“但你幹的不被批準的事還少嗎?”

“好了,我估計你過會兒又要睡了,來不及解釋那麽多。聽簡訊說,剛才這名實驗體一旦蘇醒,就闖了出來,期間襲擊實驗人員,還把安保系統整癱瘓了。”

“太不聽話了。”程冠英道:“所以讓她睡著,穩定下來再說。待會我送她回研究部門。你放心,看在她是第一個人形實驗體的份上,那群研究人員應該不會傷害她的。”

燕徽柔本是沒什麽精神的,今日卻難得多言了幾句,格外擔憂:“不是……從異世界帶回來的生命,都活不了多久嗎。”

程冠英點頭:“是有這個可能。植物動物什麽的,帶回來一般就萎靡不振了。”

“不過你放心。”

程冠英嘆了口氣:“我沒法給你打包票,但評估江襲黛剛才的行為,她應該適應得很——這麽‘活蹦亂跳’的,暫時沒什麽大礙。”

“嗯……”燕徽柔服軟:“我現在沒法起身,拜托你平日多照看著她了。她才來這種地方,周圍沒有她熟悉的事物,會很害怕的。”

“……”

程冠英白她一眼:“不覺得更害怕的應該是我嗎。”

燕徽柔小聲說:“就和貓貓應激了一樣,所以才會亂撓人,但是平常還是挺溫柔的。”

“好了。沒有哪只貓應激能咬死人的,不如比喻成孟加拉虎。”程冠英蹙眉:“我會建議把你和她放在一個地方的。她以為我在傷害你,你手上的針被她拔了,我叫人來再幫你掛上。”

“好,謝謝了。”

燕徽柔扭過頭,繼續看著江襲黛沈睡的側顏。

自己躺了一天?兩天?

不止,可能得有個五六天了。

穿書局的時間流速和異世界不一樣,對於門主來說,就是五六年。

燕徽柔心裏有些愧疚,更有些隱約的痛楚。她不知道支撐著江襲黛過來尋找自己的動力是什麽。畢竟剛才她又要哭了,眼睛很紅。

是愛,亦或是恨呢?

畢竟燕徽柔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清晰的話語是:“我恨你。”

這三個字讓她閉眼都沒法安心,只能一遍遍重覆地在夢境裏盤來盤去,哪怕是顆核桃,盤在這份上也應該發發光了。

但是話語愈是咀嚼,愈發嘗不出什麽滋味來。

燕徽柔下意識想從她流下的眼淚裏找一找,她對自己還有點感情的證明。

但是……她後來意識到自己真是無恥至極,甚至有點懦弱。

做過了這麽多事,她不該恨你嗎?

她不該恨你嗎?

她不該恨你嗎?

那她應該去恨什麽呢?

比起對“世界”這個比較籠統的詞語產生恨意的話,還不如全部都沖著燕徽柔招呼來。至少這樣對江襲黛的心理好受一點。

燕徽柔望著那一抹紅衣影子,視線緩緩閉上,還是笑了笑。她太過虛弱了,以至於無法承載過多的思考。

你來找我了,嬌嬌。

真好啊……

她就知道,江襲黛不會放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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