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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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葉清羽醒來時, 四周都靜悄悄的。
天幕暗色濃郁，夜半的叢林深處顯得頗為陰森，偶爾涼風拂過, 竹葉簌簌婆娑, 危險又神秘。
她心頭一驚，霎時清醒。
怎麽會到這裏來了？
“葉小樹，這果不甜……”
懷裏忽然傳來囈語。
觸感驀地回籠, 葉清羽發覺懷中是一片溫軟暖熱的馨香，有毛茸茸的發絲偶爾輕蹭她的頸間, 微癢。
恰逢風吹雲過, 她低頭看去, 得以借著清白月光看到漂亮老板恬靜可愛的睡顏。
女人濃密的睫羽在眼下灑落陰影, 唇瓣微張, 露出一點銳利的犬齒尖尖。粉舌偶爾輕舔齒尖, 像一只小動物在睡覺。
秀美的眉毛不時微動, 悶悶不樂地嘀咕幾個字, 應是對夢中吃到的果很不滿意。
大醉之後在濃密葳蕤的叢林深處醒來, 本該忐忑驚懼。
但莫名地，看到懷裏裴絨正安穩地睡得香甜，葉清羽瞬間就安心了。
整顆心似被月光盈滿, 再無甚所求。
她擡起手，溫柔地摸摸女人毛茸茸的發頂, 替她將淩亂的發絲理順。
接著將敞開的外套脫下, 當被子披蓋在人身上，免得著涼。
隨即獨自打量這寂靜的夜。
四周看起來都是深不見盡頭的竹林, 但她莫名很是熟悉，快速辨認出了羽棲湖畔的方位。那裏也是大家紮帳篷的地方。
應該不遠。
夜間露寒霜重, 在這裏睡覺遲早著涼。
葉清羽幹脆將裴絨整只公主抱起來，打算把人帶回帳篷睡覺。
腳穩穩當當地踩在綿軟的草地上，發出窸窣的聲響。
靜默夜行間，有畫面突然湧現腦海——
她方才好像夢見自己背著一只小熊貓書包去上學，課間悄悄把手探進抽屜裏，摸摸小熊貓的爪爪和毛茸耳朵……
“簌簌。”
周圍哪裏驀地發出聲響。
葉清羽陡然回神，警戒地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試圖尋找聲響源頭。
除了竹子，前、左、右方都空寂無物。
“簌簌……”
那聲響再次侵襲耳畔，這次更清晰了些。
葉清羽的心跳不自覺怦怦鼓噪起來，血液快速泵向四肢百骸，脊背亦躥起一股麻意，她似有所覺地轉過身去——
下一秒，眼睛頓時睜大，瞳孔驟縮。
只見綠竹間，有只身姿挺拔的巨獸傲然而立，通體黑色的毛發在月下光澤深邃，隱隱顯出一圈圈漂亮的豹紋。
那雙翡翠色的眼眸神秘又高貴，幽光忽閃。
竟是一只黑豹！
這只黑豹嘴裏正在嚼著什麽，應是剛獵捕的戰利品，吃得頗為兇狠。
片刻，黑豹擡頭望來，她們筆直對上了視線。
葉清羽胸口一滯，心頭如被重擊，死神降臨的感覺驟至……
烏姝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只覺滿嘴都是奇怪的味道，像雨後空氣中的青草氣息。
她胡亂甩甩腦袋，難受地擡起大爪想要扒拉嘴巴，卻發現爪上全是泥巴。
烏姝楞神幾秒，整只站起，環顧四周。
只見以她為中心，周圍兩米的草地都慘遭荼毒，有的地方甚至只剩禿嚕的草皮——像是被利齒胡亂啃的。
“……”
一生吃肉的豹豹呆滯地舔了下齒尖，無意識嚼巴嚼巴，將嘴裏滯留的最後一根草也熟練吞下了。
就在這時，她無意擡眸，和新同事對視上了。
豹豹渾身一怔，繼而整只快要炸毛——
竟然被這個人類看到吃草了！
葉清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不幸中的不幸，自己遇到的黑豹應是只非常饑餓的野獸，因為它剛看到她就兩眼發出銳利光芒，預備發起攻擊了。
不行、不行……
漂亮老板還在她懷裏。
生死存亡之際，葉清羽大腦短暫空白，緊接著閃過唯一的念頭：不能雙雙殞命，她要保護好裴絨。
就仿佛她曾經歷過一場慘烈的失去，而這次勢必不能再讓悲劇重演了。
僵持須臾，她開口聲音微顫：“裴總，裴總。”
這般喚著，邊緊密盯著黑豹的動向，邊動作極慢地把懷裏女人穩放在地上，自己則側身半擋在裴絨和黑豹之間。
裴小熊貓迷迷糊糊“嗯”了一聲，在葉清羽頸窩蹭了蹭，沒完全清醒。
豹豹整只僵硬。
完蛋，這人類要叫醒絨姐，然後把她醉酒啃草的事情傳出去了？！
現在逃走還來得及麽？絨姐平日盛寵這人類，恐怕是要偏聽偏信了。
葉清羽始終緊緊盯著黑豹，發現黑豹那雙翡翠色的眼眸更加幽深如墨，像在盤算如何把她和裴絨吃掉。
甚至它的喉間也開始發出焦躁的咕隆聲。
養在溫室的脆弱人類面對野生的兇猛巨獸，或許難免會激發軟弱的天性。
可葉清羽此時根本來不及害怕，邊直直和黑豹眼神對峙著，邊心急如焚地試圖把漂亮老板喚醒。
裴小熊貓終於堪堪清醒過來。
她起床氣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聽見人類用一種永別的語氣，抖著嗓音和她鄭重交待：
“我們遇到黑豹了。接下來我和黑豹周旋，你尋找機會離開。帳篷的方位就在我們正後方，直走就能到。”
裴絨迷蒙地眨了眨眼，“啊？”
她偏頭看了眼，和烏姝對上視線。
目光掃過豹豹嘴角的一片泥巴和草沫，她一楞。
“別害怕，下面配合我的指揮就好。”
葉清羽胸口劇烈起伏著，邊緊緊盯著黑豹，邊低聲交待事項。
遇到這種野獸，轉身逃跑是最不明智的做法，那可能激發對方的捕獵本能。
通常的應對方式是正面朝向黑豹，緩步後退，同時將外套撐開，以顯得自己體型更大。
“我們都保持正面朝它，我站在前面吸引它的註意，你緩緩後退。等差不多離開它的視野時，你再找機會逃跑，回到帳篷處。”
葉清羽快速交待完，終於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她抿了下唇，忽然有些想要再看裴絨一眼，又擔心黑豹突擊進攻。
鼻尖不自覺泛起酸，她深吸一口氣，最終輕輕地說：“還有。”
“……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人。”
年輕女人幾分哽咽的話落入耳畔，逐字敲落在心頭，讓裴絨睫羽陡顫。
一瞬感受不到醉後的頭痛，腦袋裏只餘眼前的畫面——
月色朦朧，竹林深邃，年輕女人身高腿長，在草地灑落細長的影。
面對黑豹這般矯健的猛獸，人類顯得那般纖薄脆弱，然而卻脊背挺直、如一棵驕傲的樹般堅定地立在她身前。
心生恍惚，裴小熊貓呼吸頓促，桃花眼裏盈起潮意，感覺四肢百骸都奔湧著密密麻麻的酥癢。
她擡手，牽住葉清羽的手，那手微微顫抖，且已經汗濕了。
手指無師自通地鉆進指縫，十指相扣，肌膚緊貼著糾纏。
赤誠的愛
將葉清羽拉到自己身後，她和黑豹說：“她被嚇到了，你另尋一處啃草吧。”
豹豹眨了下眼，繼而喉間發出羞惱的低吼。
隨即轉過身，矯健一躍，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
葉清羽楞神，驚愕得忘記眨眼。
她脊背上還滿是薄汗，久久回不過神來。
發頂忽然傳來輕柔的力道，是女人撫上她的腦袋，手心微微施力，將她壓在自己脖頸處。
“別怕。”裴絨溫柔地抱住她，嗓音有幾不可查的濕潤與喑啞，“我說過，這是我的地盤。這裏很安全，你絕不會受到傷害。”
擔心人類像怕鳥一樣天然害怕黑豹，會在回味裏嚇暈，她又哄道:
“而且……剛才那是只喜歡吃草的，你看前面那大塊禿草皮都是她啃的。”
鼻尖倏地觸碰細膩溫軟的肌膚，葉清羽嗅到了女人頸間清甜的竹葉香。
耳畔是溫潤的嗓音，莫名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每個字都讓葉清羽不自覺信服。
脫險的認知勾帶起後知後覺的驚懼，她四肢有些發軟，俯身埋在裴絨懷裏，手圈緊女人的腰肢，像一只蔫耷的大狗狗。
心頭攪弄著無數情緒，可好像比起脫險的慶幸，只有一個想法最為強烈：
沒有又失去你，真是太好了。
可是，她什麽時候失去過？
裴絨的手一下一下地撫著自家人類的腦袋，桃花眼裏浮動著恍惚。
網上說，人類都有自私的劣根性。
而裴小熊貓自己在人類社會摸爬滾打多年，更是深谙這一點。
可是葉清羽遇到認知中的猛獸，選擇用自己的生命來為她殿後。
原來竟會有人類這樣無私地、毫無保留地對待她小熊貓嗎？
想著，裴絨感覺心裏的防線有些搖搖欲墜，被倏然奔湧的情緒沖得松動欲裂。
竹林落回寂靜，只有兩人微促而綿長的呼吸聲。
葉清羽終於從裴絨懷裏緩緩擡起頭來。
緊密溫暖的擁抱似能觸及靈魂，她跌宕起伏的心緒被熨得平覆些許。
後自後覺感到不好意思，自己受驚後竟軟在漂亮老板懷裏這般久，顯得很膽小。
於是吸吸鼻子，試圖揀起輕松的話題打破靜謐：“那只獸是吃草的？”
的確，她當時看到那只獸嘴角有泥巴和草，周身也都是禿嚕的草皮，但沒來得及多想。
“難道不是黑豹麽……”
裴絨在月光下看清年輕女人猶泛潮紅的眼圈，唇瓣囁嚅，有些說不出繼續隱瞞的話。
這個人類肯定舍不得把她小熊貓送去動物園的。
“其實我……”
我是一只小熊貓。
方才那只黑豹是烏姝。
我們是一群不人不獸，被同族厭棄、又難以完全融入人類社會的小動物。
真相已經在她的唇畔呼之欲出。
“轟隆——”
一道閃電倏地撕裂暗黑天際，整片竹林都驟亮。
野外幕天席地，電閃雷鳴的感覺遠比室內更直接而強烈，裴小熊貓渾身一抖，整只跌跌撞撞地後退兩步。
細細密密的電流躥過體內的麻與痛仿佛從記憶裏湧動而出，真實深刻地重新打在了身上，讓她桃花眼頓時起了霧，整只陷入刻骨的驚懼。
她本能地兩手掌心攤開、高舉過耳朵，快速作出一副“投降”的模樣。
“轟隆隆——”
天際炸開更猛烈的震響，仿佛要把整片羽棲湖區震碎。
裴小熊貓的桃花眼愈加霧意迷漫，喉間發出急急的嚶聲，嚇得直接跌倒在地上。
“不要電我……”她含糊不清地呢喃。
葉清羽微怔。
她連忙幾步上前，將忽然被嚇得軟成一灘水的女人抱起來。
“別害怕。”她的心揪起，把人抱緊，“可能要下雨了，我帶你回去。”
漂亮老板分明也身高腿長，然而此時蜷縮在她懷裏，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熊貓一樣，揪著她的領口不停發抖，軟弱又無助。
雷聲每震一下，身體便狠顫一次。
葉清羽一路疾走，幸而這回沒再遇到什麽大型食草野獸。
在雨前成功抵達湖畔紮營處，她終於松了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疲憊。
帳篷圍簇，中間的草地只剩堆滿空罐的野餐墊，大家應是都進帳篷熟睡了。
葉清羽掀開雙人帳篷門，抱著裴絨進帳篷，將人放進了被窩裏。
裴小熊貓甫一觸碰到柔軟的被子，便整只埋進去。
雷聲未歇，她喉間低低嗚咽，渾渾噩噩地抗拒：“不要電我……”
膽小的小熊貓手腳冰冷，抖作一團。
葉清羽聽不清她在呢喃什麽，只能掀開被子跟著躺進去，試探著把人抱進懷裏。
所幸裴絨對她沒有半分抗拒，落入溫暖的懷抱後安靜了些，像是尋到了安全又熟悉的避風港。
兩手揪著葉清羽的衣領，身體偶爾抖一下。
葉清羽摸摸腦袋順毛，輕聲細語哄了好一陣，最後裴絨睫羽懸淚地窩在她懷裏睡著了。
雨遲遲未落，空有驚雷駭人。
葉清羽將被子往上拎了些，將裴絨後頸蓋嚴實，忍不住無聲長嘆了口氣。
情緒經過巨大波動後勉強落回安穩，會滋生出微妙的空虛。
猛獸的眼睛，臨死的感覺，裴絨輕易把它驅走的熟稔語氣。
每次遇到雷電，裴絨都驚懼不安的模樣。
……
所有這些在心頭攪弄，讓她難以入睡。
葉清羽從小就是心理強大的人，承受和接受能力都非常卓越，此時卻有些難以消化。
亟需做某件簡單的事情轉移註意力。
想到什麽，她眼眸微亮。
從一旁背包裏拿出指甲鉗，把哭後綿軟熟睡的漂亮老板從被窩裏扒拉出來，捏著那細白的手指，認認真真、心無旁騖地把指甲全都剪得幹幹凈凈。
嗯，感覺整個人都好多了。
……
裴小能貓睜開眼時，迷蒙地伸了個懶腰。
有種大病初愈的恍惚和難受。
她鼻尖微動，嗅到了甜滋滋的食物香氣，頓覺整只饑腸轆轆。
“葉小樹……”她迷迷糊糊地喊，沒有樹回應。
裴小能貓洗漱完，來到露營的烹飪區，看見人類正在煮早餐。
“葉清羽，你在煮什麽？”
“湯圓。”
葉清羽回頭，見漂亮老板精神還不錯，心裏微松。
“以前我和媽媽出去玩，總會一起吃頓湯圓，象征平安和團圓。”葉清羽說，“所以我這次帶了湯圓，甜甜的。”
裴小能貓一楞。
她頓時想起昨晚人類獨自面對黑豹，毅然擋在她身前。
“……你會平安的，葉清羽。”
裴小能貓欲言又止，最後桃花眼微垂，偏頭在人類的臉頰輕輕啾了一下。
女人剛刷了牙，唇齒是牙膏的茉莉花香味，溫軟潮濕地印在自己的面頰。
葉清羽耳尖霎紅。
她抿了下唇，虔誠地說：“你也要平安。”
就仿佛在她遇見裴絨前，這便已是她的夙願。
很快，湯圓上桌，還另有一碟包子。
宿醉後，胃裏都有些難受的小獸們紛紛循著熱氣騰騰的香味飄來。
金璨嗅了嗅，狗狗眼亮晶晶的：“我要開動了！”
“等等。”烏姝說。
大家都唰地看過去。
烏姝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根銀針，“先讓我試一下。”
她捏著銀針往湯圓戳去，再抽出來時，銀針尖端部位都黑了。
眾獸大驚。
接著，烏姝又將銀針調換了一頭，往一旁的包子戳去。
銀針尖端部位又黑了。
烏姝翡翠色的眼眸驟然一凝，銳光四射。
果然，人類都會試圖下毒謀害豹豹。
更遑論是看見她啃草的人類。
念秋也睜大眼睛，看了眼發黑的銀針，手指顫巍巍地指向湯圓和包子說：“這說明菜、菜裏有毒？”
人類去客車洗手不在，裴小能貓聞言，桃花眼微斂。
她率先拿起筷子，從容不迫地夾了一顆湯圓。
輕咬一口，香甜飽滿的流心黑芝麻餡溢出，好吃極了。
又夾了一個包子，豆沙餡甜香可口。
“……哦，這餡就是黑的啊。”有獸指出。
滿桌安靜一瞬。
豹豹咕噥一聲，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寶貝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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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羽醒來時, 四周都靜悄悄的。
天幕暗色濃郁，夜半的叢林深處顯得頗為陰森，偶爾涼風拂過, 竹葉簌簌婆娑, 危險又神秘。
她心頭一驚，霎時清醒。
怎麽會到這裏來了？
“葉小樹，這果不甜……”
懷裏忽然傳來囈語。
觸感驀地回籠, 葉清羽發覺懷中是一片溫軟暖熱的馨香，有毛茸茸的發絲偶爾輕蹭她的頸間, 微癢。
恰逢風吹雲過, 她低頭看去, 得以借著清白月光看到漂亮老板恬靜可愛的睡顏。
女人濃密的睫羽在眼下灑落陰影, 唇瓣微張, 露出一點銳利的犬齒尖尖。粉舌偶爾輕舔齒尖, 像一只小動物在睡覺。
秀美的眉毛不時微動, 悶悶不樂地嘀咕幾個字, 應是對夢中吃到的果很不滿意。
大醉之後在濃密葳蕤的叢林深處醒來, 本該忐忑驚懼。
但莫名地，看到懷裏裴絨正安穩地睡得香甜，葉清羽瞬間就安心了。
整顆心似被月光盈滿, 再無甚所求。
她擡起手，溫柔地摸摸女人毛茸茸的發頂, 替她將淩亂的發絲理順。
接著將敞開的外套脫下, 當被子披蓋在人身上，免得著涼。
隨即獨自打量這寂靜的夜。
四周看起來都是深不見盡頭的竹林, 但她莫名很是熟悉，快速辨認出了羽棲湖畔的方位。那裏也是大家紮帳篷的地方。
應該不遠。
夜間露寒霜重, 在這裏睡覺遲早著涼。
葉清羽幹脆將裴絨整只公主抱起來，打算把人帶回帳篷睡覺。
腳穩穩當當地踩在綿軟的草地上，發出窸窣的聲響。
靜默夜行間，有畫面突然湧現腦海——
她方才好像夢見自己背著一只小熊貓書包去上學，課間悄悄把手探進抽屜裏，摸摸小熊貓的爪爪和毛茸耳朵……
“簌簌。”
周圍哪裏驀地發出聲響。
葉清羽陡然回神，警戒地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試圖尋找聲響源頭。
除了竹子，前、左、右方都空寂無物。
“簌簌……”
那聲響再次侵襲耳畔，這次更清晰了些。
葉清羽的心跳不自覺怦怦鼓噪起來，血液快速泵向四肢百骸，脊背亦躥起一股麻意，她似有所覺地轉過身去——
下一秒，眼睛頓時睜大，瞳孔驟縮。
只見綠竹間，有只身姿挺拔的巨獸傲然而立，通體黑色的毛發在月下光澤深邃，隱隱顯出一圈圈漂亮的豹紋。
那雙翡翠色的眼眸神秘又高貴，幽光忽閃。
竟是一只黑豹！
這只黑豹嘴裏正在嚼著什麽，應是剛獵捕的戰利品，吃得頗為兇狠。
片刻，黑豹擡頭望來，她們筆直對上了視線。
葉清羽胸口一滯，心頭如被重擊，死神降臨的感覺驟至……
烏姝迷迷糊糊地醒來時，只覺滿嘴都是奇怪的味道，像雨後空氣中的青草氣息。
她胡亂甩甩腦袋，難受地擡起大爪想要扒拉嘴巴，卻發現爪上全是泥巴。
烏姝楞神幾秒，整只站起，環顧四周。
只見以她為中心，周圍兩米的草地都慘遭荼毒，有的地方甚至只剩禿嚕的草皮——像是被利齒胡亂啃的。
“……”
一生吃肉的豹豹呆滯地舔了下齒尖，無意識嚼巴嚼巴，將嘴裏滯留的最後一根草也熟練吞下了。
就在這時，她無意擡眸，和新同事對視上了。
豹豹渾身一怔，繼而整只快要炸毛——
竟然被這個人類看到吃草了！
葉清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不幸中的不幸，自己遇到的黑豹應是只非常饑餓的野獸，因為它剛看到她就兩眼發出銳利光芒，預備發起攻擊了。
不行、不行……
漂亮老板還在她懷裏。
生死存亡之際，葉清羽大腦短暫空白，緊接著閃過唯一的念頭：不能雙雙殞命，她要保護好裴絨。
就仿佛她曾經歷過一場慘烈的失去，而這次勢必不能再讓悲劇重演了。
僵持須臾，她開口聲音微顫：“裴總，裴總。”
這般喚著，邊緊密盯著黑豹的動向，邊動作極慢地把懷裏女人穩放在地上，自己則側身半擋在裴絨和黑豹之間。
裴小熊貓迷迷糊糊“嗯”了一聲，在葉清羽頸窩蹭了蹭，沒完全清醒。
豹豹整只僵硬。
完蛋，這人類要叫醒絨姐，然後把她醉酒啃草的事情傳出去了？！
現在逃走還來得及麽？絨姐平日盛寵這人類，恐怕是要偏聽偏信了。
葉清羽始終緊緊盯著黑豹，發現黑豹那雙翡翠色的眼眸更加幽深如墨，像在盤算如何把她和裴絨吃掉。
甚至它的喉間也開始發出焦躁的咕隆聲。
養在溫室的脆弱人類面對野生的兇猛巨獸，或許難免會激發軟弱的天性。
可葉清羽此時根本來不及害怕，邊直直和黑豹眼神對峙著，邊心急如焚地試圖把漂亮老板喚醒。
裴小熊貓終於堪堪清醒過來。
她起床氣還沒來得及發作，就聽見人類用一種永別的語氣，抖著嗓音和她鄭重交待：
“我們遇到黑豹了。接下來我和黑豹周旋，你尋找機會離開。帳篷的方位就在我們正後方，直走就能到。”
裴絨迷蒙地眨了眨眼，“啊？”
她偏頭看了眼，和烏姝對上視線。
目光掃過豹豹嘴角的一片泥巴和草沫，她一楞。
“別害怕，下面配合我的指揮就好。”
葉清羽胸口劇烈起伏著，邊緊緊盯著黑豹，邊低聲交待事項。
遇到這種野獸，轉身逃跑是最不明智的做法，那可能激發對方的捕獵本能。
通常的應對方式是正面朝向黑豹，緩步後退，同時將外套撐開，以顯得自己體型更大。
“我們都保持正面朝它，我站在前面吸引它的註意，你緩緩後退。等差不多離開它的視野時，你再找機會逃跑，回到帳篷處。”
葉清羽快速交待完，終於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她抿了下唇，忽然有些想要再看裴絨一眼，又擔心黑豹突擊進攻。
鼻尖不自覺泛起酸，她深吸一口氣，最終輕輕地說：“還有。”
“……你是我見過最可愛的人。”
年輕女人幾分哽咽的話落入耳畔，逐字敲落在心頭，讓裴絨睫羽陡顫。
一瞬感受不到醉後的頭痛，腦袋裏只餘眼前的畫面——
月色朦朧，竹林深邃，年輕女人身高腿長，在草地灑落細長的影。
面對黑豹這般矯健的猛獸，人類顯得那般纖薄脆弱，然而卻脊背挺直、如一棵驕傲的樹般堅定地立在她身前。
心生恍惚，裴小熊貓呼吸頓促，桃花眼裏盈起潮意，感覺四肢百骸都奔湧著密密麻麻的酥癢。
她擡手，牽住葉清羽的手，那手微微顫抖，且已經汗濕了。
手指無師自通地鉆進指縫，十指相扣，肌膚緊貼著糾纏。
赤誠的愛
將葉清羽拉到自己身後，她和黑豹說：“她被嚇到了，你另尋一處啃草吧。”
豹豹眨了下眼，繼而喉間發出羞惱的低吼。
隨即轉過身，矯健一躍，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
葉清羽楞神，驚愕得忘記眨眼。
她脊背上還滿是薄汗，久久回不過神來。
發頂忽然傳來輕柔的力道，是女人撫上她的腦袋，手心微微施力，將她壓在自己脖頸處。
“別怕。”裴絨溫柔地抱住她，嗓音有幾不可查的濕潤與喑啞，“我說過，這是我的地盤。這裏很安全，你絕不會受到傷害。”
擔心人類像怕鳥一樣天然害怕黑豹，會在回味裏嚇暈，她又哄道:
“而且……剛才那是只喜歡吃草的，你看前面那大塊禿草皮都是她啃的。”
鼻尖倏地觸碰細膩溫軟的肌膚，葉清羽嗅到了女人頸間清甜的竹葉香。
耳畔是溫潤的嗓音，莫名帶有安撫人心的力量，每個字都讓葉清羽不自覺信服。
脫險的認知勾帶起後知後覺的驚懼，她四肢有些發軟，俯身埋在裴絨懷裏，手圈緊女人的腰肢，像一只蔫耷的大狗狗。
心頭攪弄著無數情緒，可好像比起脫險的慶幸，只有一個想法最為強烈：
沒有又失去你，真是太好了。
可是，她什麽時候失去過？
裴絨的手一下一下地撫著自家人類的腦袋，桃花眼裏浮動著恍惚。
網上說，人類都有自私的劣根性。
而裴小熊貓自己在人類社會摸爬滾打多年，更是深谙這一點。
可是葉清羽遇到認知中的猛獸，選擇用自己的生命來為她殿後。
原來竟會有人類這樣無私地、毫無保留地對待她小熊貓嗎？
想著，裴絨感覺心裏的防線有些搖搖欲墜，被倏然奔湧的情緒沖得松動欲裂。
竹林落回寂靜，只有兩人微促而綿長的呼吸聲。
葉清羽終於從裴絨懷裏緩緩擡起頭來。
緊密溫暖的擁抱似能觸及靈魂，她跌宕起伏的心緒被熨得平覆些許。
後自後覺感到不好意思，自己受驚後竟軟在漂亮老板懷裏這般久，顯得很膽小。
於是吸吸鼻子，試圖揀起輕松的話題打破靜謐：“那只獸是吃草的？”
的確，她當時看到那只獸嘴角有泥巴和草，周身也都是禿嚕的草皮，但沒來得及多想。
“難道不是黑豹麽……”
裴絨在月光下看清年輕女人猶泛潮紅的眼圈，唇瓣囁嚅，有些說不出繼續隱瞞的話。
這個人類肯定舍不得把她小熊貓送去動物園的。
“其實我……”
我是一只小熊貓。
方才那只黑豹是烏姝。
我們是一群不人不獸，被同族厭棄、又難以完全融入人類社會的小動物。
真相已經在她的唇畔呼之欲出。
“轟隆——”
一道閃電倏地撕裂暗黑天際，整片竹林都驟亮。
野外幕天席地，電閃雷鳴的感覺遠比室內更直接而強烈，裴小熊貓渾身一抖，整只跌跌撞撞地後退兩步。
細細密密的電流躥過體內的麻與痛仿佛從記憶裏湧動而出，真實深刻地重新打在了身上，讓她桃花眼頓時起了霧，整只陷入刻骨的驚懼。
她本能地兩手掌心攤開、高舉過耳朵，快速作出一副“投降”的模樣。
“轟隆隆——”
天際炸開更猛烈的震響，仿佛要把整片羽棲湖區震碎。
裴小熊貓的桃花眼愈加霧意迷漫，喉間發出急急的嚶聲，嚇得直接跌倒在地上。
“不要電我……”她含糊不清地呢喃。
葉清羽微怔。
她連忙幾步上前，將忽然被嚇得軟成一灘水的女人抱起來。
“別害怕。”她的心揪起，把人抱緊，“可能要下雨了，我帶你回去。”
漂亮老板分明也身高腿長，然而此時蜷縮在她懷裏，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熊貓一樣，揪著她的領口不停發抖，軟弱又無助。
雷聲每震一下，身體便狠顫一次。
葉清羽一路疾走，幸而這回沒再遇到什麽大型食草野獸。
在雨前成功抵達湖畔紮營處，她終於松了一口氣，有種劫後餘生的疲憊。
帳篷圍簇，中間的草地只剩堆滿空罐的野餐墊，大家應是都進帳篷熟睡了。
葉清羽掀開雙人帳篷門，抱著裴絨進帳篷，將人放進了被窩裏。
裴小熊貓甫一觸碰到柔軟的被子，便整只埋進去。
雷聲未歇，她喉間低低嗚咽，渾渾噩噩地抗拒：“不要電我……”
膽小的小熊貓手腳冰冷，抖作一團。
葉清羽聽不清她在呢喃什麽，只能掀開被子跟著躺進去，試探著把人抱進懷裏。
所幸裴絨對她沒有半分抗拒，落入溫暖的懷抱後安靜了些，像是尋到了安全又熟悉的避風港。
兩手揪著葉清羽的衣領，身體偶爾抖一下。
葉清羽摸摸腦袋順毛，輕聲細語哄了好一陣，最後裴絨睫羽懸淚地窩在她懷裏睡著了。
雨遲遲未落，空有驚雷駭人。
葉清羽將被子往上拎了些，將裴絨後頸蓋嚴實，忍不住無聲長嘆了口氣。
情緒經過巨大波動後勉強落回安穩，會滋生出微妙的空虛。
猛獸的眼睛，臨死的感覺，裴絨輕易把它驅走的熟稔語氣。
每次遇到雷電，裴絨都驚懼不安的模樣。
……
所有這些在心頭攪弄，讓她難以入睡。
葉清羽從小就是心理強大的人，承受和接受能力都非常卓越，此時卻有些難以消化。
亟需做某件簡單的事情轉移註意力。
想到什麽，她眼眸微亮。
從一旁背包裏拿出指甲鉗，把哭後綿軟熟睡的漂亮老板從被窩裏扒拉出來，捏著那細白的手指，認認真真、心無旁騖地把指甲全都剪得幹幹凈凈。
嗯，感覺整個人都好多了。
……
裴小能貓睜開眼時，迷蒙地伸了個懶腰。
有種大病初愈的恍惚和難受。
她鼻尖微動，嗅到了甜滋滋的食物香氣，頓覺整只饑腸轆轆。
“葉小樹……”她迷迷糊糊地喊，沒有樹回應。
裴小能貓洗漱完，來到露營的烹飪區，看見人類正在煮早餐。
“葉清羽，你在煮什麽？”
“湯圓。”
葉清羽回頭，見漂亮老板精神還不錯，心裏微松。
“以前我和媽媽出去玩，總會一起吃頓湯圓，象征平安和團圓。”葉清羽說，“所以我這次帶了湯圓，甜甜的。”
裴小能貓一楞。
她頓時想起昨晚人類獨自面對黑豹，毅然擋在她身前。
“……你會平安的，葉清羽。”
裴小能貓欲言又止，最後桃花眼微垂，偏頭在人類的臉頰輕輕啾了一下。
女人剛刷了牙，唇齒是牙膏的茉莉花香味，溫軟潮濕地印在自己的面頰。
葉清羽耳尖霎紅。
她抿了下唇，虔誠地說：“你也要平安。”
就仿佛在她遇見裴絨前，這便已是她的夙願。
很快，湯圓上桌，還另有一碟包子。
宿醉後，胃裏都有些難受的小獸們紛紛循著熱氣騰騰的香味飄來。
金璨嗅了嗅，狗狗眼亮晶晶的：“我要開動了！”
“等等。”烏姝說。
大家都唰地看過去。
烏姝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根銀針，“先讓我試一下。”
她捏著銀針往湯圓戳去，再抽出來時，銀針尖端部位都黑了。
眾獸大驚。
接著，烏姝又將銀針調換了一頭，往一旁的包子戳去。
銀針尖端部位又黑了。
烏姝翡翠色的眼眸驟然一凝，銳光四射。
果然，人類都會試圖下毒謀害豹豹。
更遑論是看見她啃草的人類。
念秋也睜大眼睛，看了眼發黑的銀針，手指顫巍巍地指向湯圓和包子說：“這說明菜、菜裏有毒？”
人類去客車洗手不在，裴小能貓聞言，桃花眼微斂。
她率先拿起筷子，從容不迫地夾了一顆湯圓。
輕咬一口，香甜飽滿的流心黑芝麻餡溢出，好吃極了。
又夾了一個包子，豆沙餡甜香可口。
“……哦，這餡就是黑的啊。”有獸指出。
滿桌安靜一瞬。
豹豹咕噥一聲，默默收回了自己的寶貝銀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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