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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6 暗夜將明(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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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6 暗夜將明(四)

天蒙蒙亮,暗巷裏仍是黑。

東子推開半地下室的門,一進去,還不等看清腳下撞上個什麽就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

那噴嚏打得震山響,沒把裏側床上躺著的人叫醒,倒是把腳下一個小肉團模樣的生物嚇得嗷嗷叫了幾聲。

屋子裏味道雖不難聞,但東子對浮塵過敏。

他半天緩過勁來,從兜裏掏出紙巾對著鼻尖一通揉,等到把鼻涕,淚花全抹幹凈了,低頭下去,才看清腳底下伏著個黑白花色的奶狗。

“誒?你什麽時候養了只狗?”東子把紙巾一團,蹲下身拎起奶狗後頸瞧了瞧。

這狗看樣子不過兩三個月大,在他手裏,不吵不鬧,兩腳撲騰,眼睛滴溜溜地轉。

“還挺親人。”

東子用手拖上他的後腿將他轉了圈,見他這小肚皮圓滾滾,毛發又絨又密,看來是每噸吃得不少。

自己饑一餐飽一頓的,居然還能把狗餵得這麽肥。

東子放下奶狗,又朝裏頭那張單人床看了過去。

謝司珩仰躺著,身子斜起,一條腿蜷在床上,另一條腿支在地面上,胳膊擋著眉框,眼未合,直楞楞地盯著天花板。

“問你呢,怎麽想起來養狗了?”東子往他那走去,小奶狗一蹦一跳地追咬著他的褲腳。

謝司珩一動不動,“他媽送來的。”

“他媽?”東子說出這兩字,楞了下,瞥向腳邊的肉團,反應過來謝司珩說的大概是之前在巷子口流浪的一只狗。

“他媽養不活,把他叼到我門邊,我看著可憐,就這麽留下來了。”

謝司珩翻了個身,面朝向光禿禿的白墻,背對著他,聲音啞得有點嚇人。

不知是不是錯覺,東子瞧謝司珩這狀態,不大對。他想了想,走上前,半跪在床上扒拉他肩膀,一下,兩下,謝司珩都沒動。

他扭軸著身子,肩膀骨繃得跟石頭一樣,頸肩肌肉卻很軟。東子伸手探了探他脖子,忽然意識到這不對勁是怎麽回事了。

“你發燒了。”東子放下手,看向屋子四處,“有退燒藥麽,我給你沖一包喝了。”

謝司珩不答,兩條腿曲起,整個人像個煮熟的蝦仁縮在床上。

東子畢竟是個糙漢,平時自己起居也沒那麽講究。他見狀摸了摸後腦勺,然後無奈地踱步到謝司珩那張工作桌前,拎起水壺給他倒了杯熱水。

水剛裝到一半,謝司珩突然出聲,

“她知道了。”

“誰?誰知道了?”東子把水壺擰緊,端著水杯走出兩步才反應過來謝司珩說的是誰。他一下有些疑惑,又有些緊張,站在原地聲調壓沈道,“你說辛澈知道了?知道什麽了?”

“知道我們的計劃。”

東子面色瞬間一淩。

謝司珩擡手從枕下摸出手機,瞇著眼把那段錄音點開。

錄音播完,水還是熱的。

東子垮塌著肩,眉心擰出一道深褶,面上一片慘白。

他手微微抖著,從前胸口袋內摸出一包煙,拆了幾下才拆開封口塑料膜。

“果然是丁守仁。”東子牙關咬緊,奮力想壓住那股殺人的沖動。

盡管已經過去了五年,但在聽到成玥說出林南是怎麽被丁守仁折磨至死的時候,他仍然能感覺到胸口被鈍刀拉得血肉模糊。

他不敢想象那些畫面,不敢想象林南死前的模樣。因為只要一想,他鼻腔就止不住返上一股濕意。

只等煙點燃,東子猛吸一口,強壓住自己的情緒,問道,“辛澈在顧明成車裏安裝監聽的事,你知道嗎。”

“知道。”

東子怒起,斜瞪著他,“那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謝司珩:“我沒想到她會...”

“沒想到沒想到!我早就跟你說了那女人不簡單!”東子拍著桌子吼了聲,煙蒂一震,燙在他指腹上。

腿邊小奶狗被他吼聲嚇得瑟瑟跑去謝司珩床下躲著。

東子嘶了聲,吹開煙灰,兩眼瞪圓了恨不能把謝司珩拎起來揍一頓。但又見他身體垮成這樣,左瞪右瞪,最後懊惱地錘著大腿砰地坐回板凳,恨恨地碾滅煙頭,

“事情出了這麽大的紕漏,你說怎麽辦,萬一要是知道了我們在查她爸,那我們全盤計劃都毀了。謝司珩,你多聰明的一個人,怎麽會犯這種糊塗?”

謝司珩面對他的指責一聲不吭。

東子越發看他來氣,快步走去床邊,把他一把拉了起來,“你還說沒對她有私心?!你不告訴我這事,不就是怕我去追究辛澈責任嘛?”

謝司珩渾軟得像個麻袋,任由他扯得東倒西歪,東子發過氣,觸到他燒得滾燙的體溫,又不忍再罵下去。

他訕訕地撒開手,抓了把頭發,又摸出一根煙叼在舌尖,卻沒點燃。仔細回想了遍錄音內容,揣測辛澈目前還沒有將這件事知曉全貌。不然也不會把錄音留給謝司珩。

於是斟酌著,緩緩開口說,

“這事還有挽救的機會,據我這幾天跟著顧明成的行蹤來看,他把你送去的那個快遞交給了他母親,並沒有送進檢查科。我懷疑,他是準備把這些證物銷毀。而且,成玥那邊盯著的人來信息說,今天有個神秘男人去了她房間找她。看來他們倆是互起了疑心。劉三已經被我們的人秘密抓捕,那畜生招了給成玥供藥的事。我想我們的收網計劃可以提前,只不過還差一份成玥手裏頭捏著的「送禮」名單。沒有那份證據,我們摁不死丁守仁。”

“五年前,丁守仁利用職權,強行將林南的案件調查從刑偵二隊的手裏搶去,指派給了三隊調查。案件卷宗和偵辦記錄都被他們封鎖,那時候我師父是二隊的隊長,他察覺出蹊蹺,一再向上反映,然而沒多久,他就被一些莫須有的罪名給革除職位,調去了交管局。”

一池渾濁之中,唯一的清魚就是異類。

東子緩了緩聲,又道,“好在我師父去過案發現場,他告訴我,林南的死因並不像屍檢報告中所寫是因為自縊身亡...她脖頸上的勒痕也是在死亡之後才出現的。而懸掛她...”

東子說到那兩個字,不禁如鯁在喉,艱難地吐字道,

“她...屍體的兇器...是她書桌上的臺燈電線...那盞臺燈,是我八歲時送她的生日禮物...她一直用了十二年...”

沈重的話語讓室內氣氛掉到了冰點。

“謝司珩,我告訴你,這一次我是不會放過他的。“東子目視前方,手中煙絲被揉得粉碎,掉落一地,

良久,謝司珩努力撐起上半身,兩腿落到床邊,沒說什麽,只是手輕輕地搭在東子的肩頭。

東子了解謝司珩的脾氣,他知道,那是他說抱歉的一種方式。

他深呼出一口氣,甩開他的手,半是警告,半是認真的語氣,指著他說,“我再跟你說最後一次,別再對辛澈心軟,你要是敢再做這種事,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就算我們通過指紋比對,排除了辛澈是顧明成幫兇的嫌疑,但是別忘了她爸做的那些勾當!要不是他爸幫趙局長轉移贓款,你父親也不會被栽贓,不會當他們的替死鬼。而且你真認為她是無辜的麽?你真認為她對此毫不知情?別傻了,謝司珩,她父親是怎樣的人,她也會一脈相承,自私,狠戾,貪婪...”

“好了,別說了...”

謝司珩往後挪了挪,歪靠在床欄桿邊,垂著眼,”我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

“你知道?你上哪知道?”

東子指頭快戳到他鼻尖上,怒喘著粗氣說,“幹我們這一行的,見過太多人。前幾年,我抓到一個毒殺了自己親妹妹的女生,她才十二歲,你能想到她下毒的原因居然就是因為不滿每年過生日,她妹妹都搶著切蛋糕麽?老謝,人心有多不可測的道理不用我說給你聽吧。你不要...被她的表象蒙蔽了!”

越是真話往往越刺中人心。

謝司珩啞著聲,很想去反駁什麽。

他想起在辛澈在暗巷中撐傘走向他的那一幕,想起她被他父母逼著喝下中藥的那一幕,想起她讓他點燃火槍的那一幕,再想起她讓他編輯視頻時,一定要確保官語霖不被人認出的那一幕。

有太多太多情景浮現在他的眼前。

她會和她的父親一樣麽?

會不一樣麽...

謝司珩不知道。

人終究是覆雜的個體,像一尊被精心雕琢過的石像一般,沒人能知道完美的表象之下隱藏的本心究竟是純潔的,還是一灘腐爛的肉泥。

就如同現在,謝司珩也漸漸看不清自己的本心。

——

顧明成性騷擾醜聞發生的第三日。

辛澈從酒店退房,回到家中。

顧明成這幾日心情可以說是愁雲慘淡。官語霖將他的電話拉黑始終聯系不上,而成玥那,他又忌憚著還未拿到菩薩像,不敢輕舉妄動。

更令顧明成心懸的是,學院在著手調查他的工作記錄。這其中無論是哪一方出了丁點意外,都可能會將他的事業毀於一旦。

醜聞帶來的蝴蝶效應超乎顧明成的想象,他內心不免震顫,多日思忖著該如何借助外力將這件事盡早平息。

仿佛是上天聽見了他的祈盼。

辛澈回來了。

她不僅沒有再質問他那天發生的一切,反而心平氣和地和他說,

“明成,我相信你是無辜的,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出面替你發聲。”

顧明成心底一驚,沒有預料到辛澈會說出這番話,他一時之間不知作何反應,只能緊緊握住她的雙手道,“老婆...你..我真的很感動,你還願意相信我,你不知道,我這幾天多擔心你,我擔心你在外吃不好,睡不好。可是我又很慚愧,慚愧地不敢去找你。”

辛澈不動聲色地歪過頭,像觀賞一只動物園裏的猩猩,觀賞著他表演深情,

“老婆,我知道這件事對你也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你相信我,我會在今後彌補這一切。”

辛澈抽回手,“明成,你不用說這些,夫妻本就是一體,有什麽事當然要一起承擔。”她笑著撫摸起自己的小腹,“況且,如果你的名譽受損,我們的孩子也會受影響。”

聽到這話,顧明成頓時楞住,表情不明地望向她,“你說什麽?你也懷孕了?”

“也?為什麽是也?”辛澈笑容戛然而止,“還有誰懷孕了?”

顧明成宛如被驚雷劈中,愕然地眨了兩下眼,連忙改口道,“沒有,沒有..我是...感覺太意外了。你..懷孕多久了?”

“7 周。”辛澈亮出一沓孕檢單放在顧明成的面前,

顧明成仿佛還未從震驚中回神,神情木然著,只是下意識地翻看著那些單據。

七周...七周前他們做過嗎...

顧明成腦內疑問不止,可是他斷然不敢把這話問出口。因為他知道,要是說出來,就是表現出對辛澈的不信任。在現在這種如履薄冰的時候,他可不能冒險,他必須要抓住這段婚姻才能有翻身的機會。

“怎麽,你不高興?”辛澈目光牢牢鎖在顧明成面孔之上,很是在期待他接下來能演出什麽樣。

顧明成勉強大笑幾聲,做出欣喜之姿來,“我怎麽會不高興!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子,我當然高興!”

辛澈按照打過的腹稿,一字不落地說,“本來之前就檢查出來了。但...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就發生了那檔子事。明成,不瞞你說,其實我那時氣極了,有動過和你離婚的念頭...”辛澈壓下唇角,做出潸然淚下的表情,

“可我一想,孩子是無辜的,我不能讓他沒有一個完整的家。所以我糾結再三,還是決定相信你。就讓我們把那些事都忘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吧,你說呢?”

這套「賢妻良母」臺詞饒是練習過許多遍,可真對著顧明成那張臉說出來,仍是叫辛澈想作嘔。

不過效果確實不錯。

顧明成或許是信了她的話,或許是被她的真誠打動。他放軟語氣,聲音中夾雜了點哽咽說,“好。老婆,我很謝謝你能夠選擇原諒我。像你說的,我們就把過去都忘了,不顧流言蜚語,好好過我們的生活。”

“那好,我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我爸媽,另外,明天我去學院親自和院長見一面,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把輿論控制住,別再讓那些人汙蔑你。”

這話算是戳中了顧明成的心坎。

他這時才真正意識到婚姻的作用-能把毫不相關的兩個人捆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無論是他犯了多大的事,只要辛澈還是他的妻子一天,她就必須陪他一起承擔。

加上這個孩子,辛澈就更被他綁牢了,不僅是她,她的父母,也不可能會袖手旁觀。

顧明成淡淡笑道,“這麽大好的消息是該告訴爸媽,不如我們請他們來家吃個飯吧。你走後,家裏冷清了不少,該添點人氣了。對了,老婆你下次孕檢是什麽時候,我陪你一同去醫院吧。”

"不著急。"辛澈再度輕柔地撫摸過自己的小腹。

暖光斜斜地打在她身上,她的輪廓恍然被籠上一層母性獨有的溫柔,她在那片光暈中,擡起頭,眼中皆是溫情,對顧明成說,“你總有一天會見到這個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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