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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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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馬廄新灑了水,聞起來濕漉漉的。

易鳴鳶走到乘雲旁邊,拿起刷子給它順毛按摩,多日不出門撒野,乘雲憋得難受,看到主人過來,蹄子擡個不停,滿是想要在原野馳騁的迫切。

掌櫃走向仲嘉良,二人貼得更近,他擡起頭附耳說:“我知先生可能不願意賣出,可出的價格實在是高,有整整一百兩。”

一百兩!

仲嘉良人都傻了。

“竟有如此之多?”程梟聽完仲嘉良的覆述,也有些詫異。

他手指在桌上輕叩,自己只是一個寫不入流話本的,沒想到有人願為他幾張手稿一擲千金,真是沒想到。

思索了片刻,程梟對仲嘉良說:“賣吧。”

在寫書之初他已留了心眼,字體還有筆鋒走勢和他慣用的全然不同,定不會被認出。

況且無所謂是誰買,既然出得起這錢,就必然是富貴門庭,不差這些銀子的。

公主說水患將至,到時拿這一百兩施粥散錢吧。

也當是積德行善了。

鳶和殿

“怎麽樣,買著了嗎?”易鳴鳶從椅子上站起身。

她看到梧枝喜氣洋洋的進門,就知道事情成了。

書局印書雖然多,派下人必能買到,但晚一刻就揪心一刻,寢食難安一刻,她等得抓心撓肝,恨不得能鉆到妙筆先生腦子裏看。

況且要是用作為公主的權力買頭幾本,因此被別人知道她愛看話本,一定會讓全上京嘲笑的。

所以幹脆直接買妙筆先生的手稿,方便又快速。

易鳴鳶從梧枝手裏接過幾張宣紙,放在書案上按順序仔細鋪開,“來,與我一起看。”

她觸摸著紙張毛糙的邊緣,感受著紙張上因為墨水印跡產生的起伏,讚道:“先生字寫得真好,拿了銀子後日子能好過些吧?”

窮得吃不上飯的文人數不勝數,易鳴鳶腦海中頃刻便浮現出一個在四處漏風茅屋破窗中寫書的妙筆先生形象。

*

瓊林苑

滿苑覆蘇,流杯盤隨水漂,笙歌隔水絲繞,地上青草如披,近處池臺煙柳,落英繽紛,金玉簾箔。

每位賓客後都跟著幾個仕女,閑亭對弈,庭院觀花,輕舟賞魚,射覆投壺,捶丸蹴鞠,不一而足。

“你看,桃花都開了,還是出來好吧,你每日都待在殿裏,比六皇弟還像禁足。”

蕭歌嵐頭戴黃金九鸞蓮花步搖,漫步都在松軟的草地上,挽著易鳴鳶的手臂讓她走快些,她可是很期待今日與幾個遴選出來的官宦子弟相親的。

本意是想說易鳴鳶每天在自己殿中看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話說順嘴了提到蕭詠柃,她有些緊張的松開了易鳴鳶的手臂。

說錯話了,她這妹妹可是因為六皇弟哭了一場呢。

其實易鳴鳶根本沒聽到蕭歌嵐說話,她昨晚一口氣把妙筆先生的書看完了,也不知道先生什麽時候出下一卷,她這時候正心裏空蕩蕩的傷心呢。

昨夜想著沒幾頁便看下去了,誰知到末尾之處忽出現了個姑娘,和那少年交了朋友。

易鳴鳶不甚理解,往前再讀了一遍,試圖找出伏筆的蛛絲馬跡,卻一無所獲。

作怪得很。

因此睡晚了半個時辰,到現在還困著。

“我的好姐姐,”易鳴鳶發現蕭歌嵐松開了自己的手臂,以為她又要生氣了,為防止她再損自己,很識趣地挽了回去逗樂:“一會呀,你可矜持點,不要把江陽候家的三郎嚇跑了,免得沒有人娶。”

“你個小兔崽子,還敢取笑到你姐姐我頭上來了!我什麽時候說過一定是他了?”蕭歌嵐被戳中了心思,惱怒得咬著下唇,一片桃花從她臉頰旁飄過,顯出無限明媚。

“那我就等著喝姐姐與別人的喜酒了?”易鳴鳶挑著眉毛躲開蕭歌嵐軟綿綿的拳頭,快意地笑了兩聲。

二人說笑間,一個男子大步流星走了過來,他身高八尺,微黑彪悍,胳膊上的肌肉透過衣物仍能看出痕跡,周身彰顯著一股威武霸氣,眼神中帶著堅毅和銳意。

來人正是襄國公的嫡子,姜家大郎姜志業,因自幼好習武,常年隨著父親征戰沙場,世子的名頭就給了他長住京城的二弟。

這其中沒有什麽陰暗門道,而是姜志業自小便揚言要靠自己掙下功名,成就一番事業,而弟弟體弱,有爵位傍身會更好,所以特意請了恩典。

這種場面可不多見,陛下當時連連稱讚襄裹公與夫人教子有方,使得家中兄友弟恭。

也是因為這點,皇後娘娘前天特意把易鳴鳶叫過去用膳,席間勸她說這樣尊貴的門戶能有如此簡單的天倫樂事實屬少見,進去當媳婦沒有什麽家長裏短,一定能平安順遂地過下去。

哈哈,平安順遂。“這天公真是不作美,偏偏今日殿試了,不似前兩天陽光明媚,倒陰沈沈的。”

杜康平擡頭望天,瞇著眼睛有些煩悶。

“少說兩句吧,要進去了。”富英毅扯了杜康平一把,把他拉回隊伍,這可不是普通地方,一步都不可僭越。

不過他其實心裏也有點怨氣,昨天晚上想著要再查漏補缺,徹夜看書,能多溫習一道題是一道,指不定一會就考到了,誰知仲嘉良進了他們的屋子,不由分說地把燭火全都拿走,說是讓他們早早就寢,到這時就不要做什麽無用功了。

本是讓他們早點睡補充體力,免得第二日出什麽差錯,心意是好的,就是話說得極端了些,卻被兩人誤會是諷刺他們一直做的都是“無用功”。

平時他們兩個不和另外幾人不太走動,心裏長久以來擔憂無法中第的焦慮轉化為一股憂郁發洩在了整日悠然閑適,輕松愉悅的三人身上。

翌日一早,歸功於一夜好眠,榮光煥發的程梟他們並杜康平幾人上了易鳴鳶提前備好的馬車,被統一送往了他們一生為之拼搏的地方。

舉子們通過幾場考試,人數已經從一開始的成千上萬減少至三四百人,一個正殿即可裝下。

正排隊穿過殿廊之際,程梟忽有所感,翹首望向遠處的臺基,隔得遠看不分明,他只知道自己離十全脊獸近在百丈,不覆當日隔樓相望之遠。

他們排著隊走到階前,等待陛下出現。

往年沒有這個殿前相見的流程,但所有人都因為天生對皇權的敬畏,紛紛站齊,沈默等待。

有幾個膽子大的等久了,開始東張西望,視線轉了幾圈,幾乎都落在程梟身上。

只見他身穿與其他舉子別無二致的長衫,墨發規矩冠起,堅定的目光嵌在棱角分明的臉上,薄唇微挑,醉色熒光,頂頂的好顏色。

五六個年少些的滿腹傲氣,覺得自己也是不遑多讓,便偏過頭不再看。

更多的是鬢角已生了白發的,他們略有些黃濁的眼睛註視著程梟,不知是在感慨他如此年輕就走到這個地方,還是在通過他回望自己少年時的意氣風發。

今年陛下特許宮中女眷觀禮,主要目的就是讓易鳴鳶遠遠先挑選一番,看一下有沒有合眼緣的,等名次都敲定了,再考慮之後的事兒。

宮中事務瑣碎無趣,難得有這樣的恩典,所以除了剛出生沒多久,不宜見風的小十一,所有的公主都來湊這個熱鬧。

蕭歌嵐視力極佳,她從程梟剛進入視域便目不轉睛地盯著看,不覺感慨道:“這相貌未免太招人了。”

她和江三郎的婚事幾乎已經酌定,就等易鳴鳶這邊人選定下來,一起操辦。

“若不是……早知道我也晚點松口了,要是像你一樣鬧一場就能看見這樣的絕色,再晚幾年出閣我也願意。”蕭歌嵐轉而嘆道,她對江三郎很滿意,所以現在只有一點點後悔。

少到只夠揶揄易鳴鳶一句。

“姐姐,你那可不是晚點松口,你這口啊,大概是從來沒有咬緊過。”易鳴鳶覺得今天天氣特別好,讓自己的心情也欣快了起來。

“四皇姐,大家都在看什麽?”小九還很小,不知道大家都在這裏來是為了什麽,走到自己最喜歡的皇姐那裏牽起易鳴鳶的手問。

“大家在看這次來殿試的舉子,小九看看哪個比較有資質啊?”易鳴鳶把九皇妹抱在懷裏,讓她可以望得更遠。

小九被易鳴鳶抱著,思考了一小會,奶聲奶氣的說著自己的觀點:“嗯……自然是都有資質的,寒窗苦讀實屬不易,今朝開花結果才不算是一場辜負。”

“小九說得很對。”眾人善意的笑了起來。

沒過多久,所有舉子都魚貫而入,進入了最終的試場。

易鳴鳶最後瞧了一眼程梟的後腦勺。

*

“老谷啊,你過來看。”陛下坐在上首,拿著經過篩選,彌封過的文易,從底下的幾張中抽出兩份,一手拿一張。

被稱為老谷的是谷文光,吏部尚書,在朝已十餘年,兩度拜相,門生遍布。

殿試是由陛下作為主考官,最後的名次自然也是他來裁決,桌上放的就是下面選出最好的幾份了。

在這次試中,由於谷尚書的兒子也參加了,所以為了避嫌沒有任監考職。

他走到陛下下首,恭敬地接過兩份卷子,仔細讀了幾遍後說:“這兩篇風格不同,臣以為左邊這篇文采斐然,其中治國安民之決心深刻,對策詳明,而右邊這篇主張犀利,於兵塞防要見解頗深啊。”

陛下也是這麽覺得的,他點點頭,意味不明地說:“愛卿以為哪篇可點為狀元?”

谷尚書為難,打了個馬虎眼:“兩篇皆上佳,微臣愚鈍,端請陛下裁決。”

他也是為人父母的,私心還是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得狀元頭名,可惜經過撰抄,彌封的卷子不僅看不出名字籍貫,連字都是被抄得一模一樣的,實在認不出。

陛下把兩張卷子放下,“朕認為兩篇平分秋色,來人,把封拆了吧。”

作為皇帝,他有權力在給舉子定最終序位的時候看到他們的任何信息。

“愛卿,看來令郎無緣榜首了,”陛下又看了看左右的名字,都是陌生的孩子,他對谷文光說:“榜眼就給你家瑞哥兒吧,將來匡扶社稷,還需要你父子二人出力啊。”

“臣謝陛下隆恩,定不負所望。”谷文光跪匐在地上,最後留下來到陛下手上的其實水平並沒有什麽差別,陛下這算是給了他一個額外恩典。

“程梟,卞玉澤,”陛下念了念兩篇文易旁的名字。

前面進殿的時候有專人記錄下每個人對應的長相,聽到陛下的話,右側的安總管適時出聲:“方才奴才在殿前見了程郎,此子當真是模樣好,奴才在宮中這麽多年,跟著陛下見過無數面孔,一時竟也看呆了,這卞郎雖說也好看,但還是稍稍遜色了一些。”

“相思望淮水,雙鯉不應稀[1],是個好名字,”陛下一錘定音,“既然這孩子生得好看,就點為探花吧。”

如若這兩篇作者長相差不多,那還真是難裁斷,通常探花郎有貌美的傳統,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比狀元還要受歡迎,畢竟世人皆愛俊美男子,四五六十的老頭才不愛看呢。

淳祐十五年春

與試者四百一十二,皇榜有名者三百七十又六,庚辰科進士第一名卞玉澤,第二名谷祺瑞,第三名程梟,取殿試一甲前三,授翰林院職。

狀元入翰林院,任從六品修撰,榜眼探花任正七品翰林院編修[2]。

易鳴鳶盯著姜志業身上的腱子肉幹笑兩聲,“姜公子。”

姜志業對著兩個抱拳公主行禮,中氣十足道:“拜見二位公主,宴席粗陋,還望公主海涵。”

他雖然是對著兩個人行禮的,可是目光全在易鳴鳶身上。

姜志業垂目瞧著易鳴鳶雲鬢高綰,淡妝桃腮,酥|胸被錦緞華服勾勒出優美的弧度,腰間鳴佩與青色絲帶相與成趣,膚若羊脂,在光線的照射下嬌顏無雙,泛著瑩瑩光澤。

“怎麽會粗陋呢,本宮看眾人玩得都挺盡興的,”易鳴鳶對上他打量的目光不知道說什麽,拽了一下蕭歌嵐,“姐姐,我們去玩關撲[1]吧。”

她表現出對關撲很感興趣的樣子,然後歉意地對姜志業說道:“本宮先行一步,失陪。”

姜志業卻不想失去這個搭茬兒的機會,他第一次見易鳴鳶就走不動道了,他是今年剛回的上京,戍邊的地方在北部,風沙頗大,女子都不見幾個,還都是皮膚粗糙的廚娘農婦。

得知宮裏讓他和建德公主相親,他可是一晚上都沒有睡好,早上更是激動得爬起來打了一套拳。

這次宴會可是嬸祖母特意為自己辦的,得好好把握,有這樣的優勢在,他對建德公主可謂是勢在必得。

“公主喜歡看關撲啊?我可是關撲的一把好手,十三歲上就贏過徐三和張二好幾把。”姜志業走到易鳴鳶一側,保持著一個不遠,但有不至於讓人覺得冒犯的距離,放慢了腳步與易鳴鳶講話。

徐三和張二兩人也在遴選的名單之列,他們都是有資格娶公主的,姜志業誇耀自己的同時還不忘踩他們兩腳。

畢竟易鳴鳶對別人印象越不好,自己的勝算越大。

“……那姜公子還挺厲害的。”易鳴鳶看到了一旁蕭歌嵐憋笑的表情,不情不願地和姜志業搭話。

“公主要以何撲之,香囊手絹,還是珠翠首飾,官窯器具?”

易鳴鳶忍不了了,她抽出挽著蕭歌嵐的手,對她說,“姐姐不若去打會子捶丸吧,我與姜公子說兩句話。”

從小與易鳴鳶一起長大的蕭歌嵐看懂了她臉上不明顯的絮煩神情,同情地看了姜志業一眼後便帶著宮人和鸞仗離開了。

那頭姜志業還眼含期待地等著易鳴鳶和自己說小話,然後等自己順勢提出給易鳴鳶的發冠上插金釵[2],然後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定親,納彩,成親。

結果易鳴鳶半蹲,以名自稱,張口就是:“鳴鳶一生所求,不過與夫郎相與閑坐,對弈品茶,雖日子枯燥,但不受離別之苦,姜公子若是成全,便贈鳴鳶彩緞兩匹[3]吧。”

話說得很鳶楚,易鳴鳶不想和未來的丈夫分開,而姜志業作為一個武夫,免不了在外行軍打仗,況且他們這場相親雖然借著宴席的名頭,沒有男酒四杯,女備雙杯[4],但都是心照不宣的事情。

通常成則親插金釵,不成則與女方彩緞。

易鳴鳶求贈彩緞,那便是不由分說的拒絕了。

姜志業目瞪口呆,原以為十拿九穩,沒想到是這個結果。

“本宮,也不愛看關撲。”

易鳴鳶最後一記冷水潑來,徹底讓威武不凡的姜公子寂若死灰了。

就算拋開和程梟之間的感情,還有這麽多無知幼兒,愚昧男人需要有人來點醒。

但回到庸山關自刎於家人身邊是她來到這裏的信念,兩相權衡之下,她的決心不禁左右搖擺。

又看了眼男人懷抱中的孩子,易鳴鳶匆匆帶著銀針走了。

時間,她需要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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