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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婚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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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婚儀

易鳴鳶從車架中鉆出,看到高聳的木架上畫著鮮艷的色彩。

上頭插著無數牛羊鹿的角,頂部是一只張爪展翅的雄鷹,呈現躍躍欲飛的姿態,旁邊對稱的兩撮天駒白鬃作的纓子隨風搖擺,整個像蒼穹一樣籠罩下來。

臉上塗了彩漆的匈奴人點燃十幾個被架起的爐火,往裏面灑了不知道什麽東西,濺起漫天的火星子,嘴裏同時念念有詞,懾人極了。

轉日闕部落比想象中占地範圍更大,一道門之後是一道小一點的門,把守並沒有這麽多,大部分車輛馬匹都被留在了外面,進來之後能看到一座接著一座的塔樓,塔樓之間是白色的氈帳,與尋常二進的四合院差不多大小。

咒語般的動靜從四面八方傳來,易鳴鳶攜兩個隨侍被放了進來,其餘的人都被阻攔在了外頭,其中一個懂匈奴話的小官不服,用匈奴語大肆爭辯了一通。

這裏是草原,沒有人再遵照他們從前的規矩和王法,強行反抗只能換來被拳頭打暈的結局,那小官最終憤懣的回到她身邊,“公主,他們說按照匈奴的規矩只能進去三個人,真是豈有此理!”

雖然是秋天,但臨近中午的太陽依舊像火球一樣散發著熱,這裏四處沒有遮蔽,連拿幾片葉子擋陽光都做不到,易鳴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先進去吧。”

很奇怪的是沒有人來迎接,部落中所有的匈奴人都在忙碌著什麽,穿著各類獸皮的男男女女揚起他們的上肢從易鳴鳶面前走過,邊跳著粗獷彪悍的舞蹈,邊擺動拿在手裏的鼓樂。

掛著笑臉的匈奴女子有節奏地敲擊皮鼓,她們敲完後每人手裏拿起一樣匈奴的首飾,示意易鳴鳶不要躲避,將東西掛到她的身上。

佩有透雕銅環的腰帶包裹住易鳴鳶不盈一握的腰肢,在搖擺中發出碰撞的脆響,耳墜被摘了去,換上了嵌著琥珀的銀耳鉤,豐富多彩的多寶珠串被戴在了她的脖子上,另外還有一條綠松石額飾墜在眉間。

她們擼起易鳴鳶的袖子,拿著臂環想要給她扣上,京中閨秀露出小臂都被認為是不雅,易鳴鳶心生抗拒,但沒能擰過力氣奇大的匈奴姑娘,再看看她們不加遮擋,隨意裸露的小腿,也就釋然了。

一套下來易鳴鳶感覺自己像是個被過度裝扮的布偶人,身上滿是帶有匈奴色彩的飾品,隆重又聲勢烜赫。

突然,四周回蕩不息的唱咒停頓了一瞬,緊接著猛地變響,給易鳴鳶穿戴的匈奴姑娘們圍著她發出聲嘶力竭歡呼般的聲音,擁簇她走到這個部落的正中央。

王庭中間的位置沒有氈帳,是一個能容納下幾百上千人的空地,光禿禿的土地上燃著一個比人還高的篝火堆。

距離火堆十步遠的時候,易鳴鳶感受到了能將人焚燒殆盡的熱度,她後撤幾步,想要躲一躲,又被人用肩膀頂了回來。

無奈之下,她只好忍受著高溫,站在原地不動彈。

篝火前供奉著牛羊肉和鮮果面人,黑色的濃煙往上空騰起,聚成一小片雲團。

不知從哪裏冒出來一個戴鬼面具的女人,她所穿的長袍前後及袖上縫墜著黑紅色的長布條,時而張開雙手仰天祝禱,時而躬身彎腰低頭唱咒,伸開手臂時,中間長兩邊短的彩條呈倒扇狀,如同一只展開雙翅的飛鳥。

在無數布條之中還有大小各異的銅鏡和鈴鐺反射著篝火的亮光,易鳴鳶的眼睛受不了這種刺激,擡起胳膊擋了擋。

她猜女人是這個部落的薩滿,在進行一個自己看不懂的儀式,薩滿的唱詞似乎到了尾聲,語調變得低沈幽微。

在易鳴鳶悄悄挪開步子想要離篝火更遠些時,那薩滿倏的用手指沾上祭品中牛頭咽喉處快要凝固的黑紅色血液抹在她的臉上。

所有人的聲音在此時亢音高唱,“嘿吼!嘿吼!嘿吼!”

易鳴鳶茫然無助,沒有看到另一個跟她一樣身穿喜服的匈奴男子,猜測服休單於對她這個從京城送來的“禮物”並不重視,所以才這樣晾著她。

薩滿結束了自己的吟誦,將她扶到上首的狼皮座位上安頓好,“坐,看。”

“坐在這裏看你們表演嗎?”薩滿會簡單的大鄴話,易鳴鳶趁她離開之前抓緊問,“你們單於什麽時候出來?”

“對,看。”薩滿面具後的嗓音悶悶的,先回答了第一個能聽懂的問題,至於後一個,“蟬?”

“單於,就是你們的首領,最強壯最厲害的那個。”易鳴鳶解釋不通,直接上手比劃。

薩滿這下看懂了,她回答:“首領……頭羊,快。”

那就是很快就要出現了,大概是出門在外還沒有趕回來,易鳴鳶點點頭,那她再坐著等等吧。

小官和婢女在下方急得跳腳,按照陛下的指令,他們應該先見過服休單於表明來意,再移交所有的金銀糧食,這樣他們沒幾天就能回去了,只留和親公主和幾個奴仆在這裏。

可他們現在非但見不著單於,還沒人願意回答他們提出的問題,全都專心致志地嘿哈嘶吼著,輪番揮舞繡著雄鷹的大旗,在場中堆起牛羊的頭骨,圍著篝火轉圈肆意跳起舞。

易鳴鳶坐的地方高,視角也看得遠,她發現一路人馬浩浩蕩蕩朝著這個方向而來,挾風滾雷,三十多人卷起遮天蔽日的煙塵,伴著火紅的艷陽愈來愈近。

到了第一道門,一聲鳴哨響起,根本沒有人上前阻攔,任由他們奔馬闖進來。

易鳴鳶扣著狼皮椅的扶手,騰的一下站起身。

他們是誰?

她瞇起眼睛,想要看得更加真切,那些人下了馬,也朝篝火邊說笑著聚了過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個黑臉男人。

他頭頂光禿禿的,褐發被剃出一個圈來,碩大的右耳上墜著一枚金耳環,除了眼睛和鼻子,整張臉上全都長滿微曲的胡子,走姿威武霸氣,雄健有力,至膝的短袍下是粗壯如豹的大腿,渾身洋溢著塞外草原人的粗豪蠻勇,活像天空盤桓的一只大禿鷲。

難道這就是服休單於?

易鳴鳶嚇得魂飛魄散,渾身劇烈顫抖起來,程梟的長相給了她錯覺,其實草原上的男子幾乎都是凹眼窩鷹鉤鼻,滿臉絡腮胡的樣子,太恐怖了!

臺下吹起嗚嗚的號角,昭示這場婚禮儀式即將要在“新郎官”的加入中到達高潮。

易鳴鳶現在恨不得直接從上面跳進火裏燒死。

服休單於率領著三十餘人走了過來,程梟也在其中,他上前幾步和單於說了兩句話,經過允許後跑向了就近的氈帳,一眼都沒往最顯眼的狼皮椅上看。

隊伍前方一個表情莊嚴的女人被服休單於牽到身邊,兩個人握著手交流了一番,女人點點頭,一步步走上易鳴鳶所在的座臺。

觀對方穿著打扮,應該也是個重要人物,易鳴鳶對她行了一個中原的蹲禮,對方面不改色受了,並介紹自己道:“我是服休的大閼氏,你可以叫我紮那顏。”

紮那顏鼻梁挺拔,雙唇殷紅,頸間圍著一層深灰色的紗,大鄴話還算流利,只是有些字眼的語調有些不準確,需要易鳴鳶反應一會才能聽懂,比如前半句,所以她指著臉問:“胭脂?臉上抹的那種嗎,紅色的?”

紮那顏露出一個笑容,像是對待家中的小崽子一樣,捧著易鳴鳶的手寫給她,解釋道:“不是臉龐上塗的胭脂,是閼氏,閼氏是你們中原妻子的意思。”

易鳴鳶不懂,她是過來和親的公主,既然服休單於有閼氏,那她是什麽?

“不不,陛下命我嫁到草原,是來給服休單於做閼氏的,”她說到一半又喪了氣,這話被自己說得像挑釁一樣,於是轉而開口,“紮那顏,你們成婚多久了,感情應該很好吧?”

“十五年,崽子十八,十二,七,兩歲。”紮那顏只說了這些。

易鳴鳶的爹爹沒有妾室,他曾經坦言如果一個男人只願意跟一個女人生孩子,生很多很多孩子,那他們的感情一定差不到哪裏去。

她沮喪的點頭,生了四個孩子,紮那顏和服休單於的感情一定又好又穩定,自己現在奉命出現在這裏,就像一個多餘的人一樣。

紮那顏從懷中拿出一盒褐色的色膏,擡頭望了望天確認時間,“拜我,拜。”

“什麽?”易鳴鳶只知道自己過來是要嫁給服休單於當正妻的,尋常人家正妻不用給其他女子行禮,難道紮那顏的意思是讓自己當妾室?

這怎麽可以!?

她代表的是大鄴對匈奴的友好和善意,如果匈奴如此行事,傳到陛下耳朵裏,必會再起禍端,匈奴沒道理做出這樣損人不利的蠢事啊?

紮那顏壓著易鳴鳶的肩膀逼她彎腰,被強迫的人熱淚盈眶,終究敵不過她的力氣,俯身一拜。

直起身的瞬間,易鳴鳶的臉上發燙,是紮那顏指尖沾了那褐色的膏脂蹭到她的臉上。

頰邊兩道色彩齊聚的那一刻,上百只山鷹從四周的木籠裏被放飛,猛禽們在流風間翺翔騰飛,與烈日長空融為一體。

千百聲長唳掠向團雲,太陽給它們的羽毛籠上輝煌的金色。

九圈之後,所有的鷹挨次俯沖下來,叼起準備好的牛羊頭骨升空,再拋進篝火中,綻出如煙花般絢爛的火星。

“好看嗎?”

易鳴鳶擡頭收淚之際,紮那顏已經動身遠去,熟悉的嗓音出現在了身邊,略帶玩味地重覆了一遍,“好看嗎,公主?”

程梟兩指伸進嘴裏吹氣,哨聲響起後空中一只身型巨大的雄鷹俯沖而下,收爪穩穩落在他曲起的臂彎上。

雄鷹膨起羽毛抖了抖,又低頭用喙梳理在滑翔中被風吹亂的長羽,須臾仰頭拍了拍翅膀,對夥伴們都在飛翔,而自己卻要被喊來的事實略表不滿,征服蒼茫的天幕才是鷹一生的追求。

“我們轉日闕以鷹為圖騰,它叫蒼宇,是我的鳥,你以後會和它熟悉起來的,不用怕它。”

程梟能看懂蒼宇的不耐煩,擡臂一揚幹脆遂了它的心意。

“你怎麽來了?”易鳴鳶渾身一僵,沒心情誇讚雄鷹的利爪尖喙,驕傲強悍,她還在憂心自己往後的命運,看到程梟第一時間的想法是他怎麽出現在了這裏?

分別之時他說二人還會再見,但易鳴鳶沒想到這一天來得如此之快。

與她的心煩意亂相反,程梟上下打量了一遍易鳴鳶的穿著,眼裏露出驚艷的光彩。

半晌,他招了招手,風將他的話語帶到易鳴鳶耳旁。

“大單於讓我帶你見見所有的兄弟,跟我走,咱們動作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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