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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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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 113 章

天才蒙蒙亮, 嫁妝隊伍就再次從姜月窈落榻的院子出發,蜿蜒地穿梭於盛京城的大街小巷。

“這嫁妝送多少天了?”白玉樓是盛京最大的酒樓,往來者非富即貴。京城中的貴女們, 正好在這兒小聚,聽見鑼鼓聲,她們都忍不住推開窗,望著首尾不相接的嫁妝隊伍, 嘖嘖稱嘆。

“至少得有三日了。”店夥計最知道貴人們喜歡什麽熱鬧事,忙不疊地道:“這位姜制香使可是嫁了個好人家,聽說是瓊崖郡的海商富戶。早先聘禮的隊伍就足足送了五日呢。”

“五日?那豈非怎麽都得有一百零八擡聘禮?”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她身邊的人,若有那不夠沈得住氣的, 此時難□□露出艷羨。

縱然她們家門高, 可家中未必有錢,哪怕有錢, 也未必舍得都給她們當陪嫁。更不用說要嫁給什麽樣的夫家,拿到多少聘禮, 更是一個未知數。

但樓下送嫁的隊伍,那可都是四人擡的楠木箱,足見分量之重。更不用說先前的聘禮隊伍,前頭的好幾排都是梨花檀木箱!

更不用說,姜月窈若是能當上香師, 那可就有官職在身。她們一家都能改換門庭, 不再是低賤的商籍。

“難怪周四姐姐說姜制香使命好。”有一個頭戴珠花寶翠的女郎拿團扇輕拍掌心,作恍然大悟狀:“我先前怎麽都沒想明白, 畢竟姜制香使年幼失怙, 按周四姐姐所言,還差點兒嫁給連老太爺, 怎麽也稱不上命好。”

盛京乃天子腳下,高門望族如過江之鯽,周四姑娘縱然是攝政王的親族,但也不是人人都跟她合得來。

此人乃望國公的嫡幼孫女李六娘,她的胞姐在宮中與周家二姑娘不相上下。她自然不肯放過刺一刺周四姑娘的機會。

姜月窈是這一屆制香使中唯一的女制香使,人還沒到盛京,就已令貴女們頗為好奇。

恰好周四姑娘先到盛京,她自小在吳陵郡長大,又剛旁觀瓊崖郡的四方香會,盛京貴女們紛紛跟周四姑娘打聽姜月窈的事。

一時間,周四姑娘眾星捧月,倒叫李六娘被冷落了。

現下,總算叫李六娘抓住一個好時候。

誰讓她們早先替周四姑娘舉辦洗塵宴的時候,周四姑娘提起姜制香使,言辭間流露出的,是明晃晃的不屑呢?

周四姑娘把場面話說得漂亮,可盛京貴女誰不是人精。細品來,周四姑娘要麽在說姜制香使福薄,要麽便暗諷她不安於室。

先前她們不知底細,只能以周四姑娘的話為準,可如今想來,說不定,反倒是她嫉妒心作祟,實在上不得臺面。

“現在看來,還是我淺薄了,周四姐姐說的才是正理啊。”李六娘不緊不慢地搖著團扇:“要不,姜制香使也不能得英雄相救,脫離苦海,不僅能施展才華,直入禦香殿,甚至還覓得如此如意郎君。”

“我可聽說,恭太妃在吳陵郡時,就相中姜制香使的才華,直誇這一對是金童玉女,今兒也要去喝喜酒的。”李六娘適時拋出自個兒最新知道的消息,惹來眾人輕聲驚呼。

在簇擁著她的小聲討論裏,李六娘喟嘆道:“這架勢,比起公侯嫁女娶婦,也不逞多讓。這可不就是命好麽?”

李六娘拿團扇遮住自己譏諷的表情,笑問道:“周四姐姐,你說是不是?”

其他人不動聲色地看向周四姑娘,不時交換一個眼神。

周四姑娘緊握著拳,指甲幾乎掐進肉裏。

她比在座的貴女要更知道內情。

姜月窈這樣大張旗鼓地成親,不僅能洗刷從前加諸於她身上的風言風語,而且,她若是在禦香殿有個三長兩短,一定會相當惹人註目。幕後之人,必定投鼠忌器,更不敢輕舉妄動。

一想到姜月窈風光大嫁,她跟信王世子的婚事反而沒著沒落,她甚至還不能過分地抹黑姜月窈,以免被人扯出她有暗害姜月窈的嫌疑。

周四姑娘忍了又忍,臉色還是陰沈下來,可她只能生硬地道:“確然如此。”

李六娘咯咯笑著,舉杯道:“如此,我們也正好遙祝姜制香使,百年好合。”

她就樂意看周四姑娘吃癟。

什麽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就是了!

*

姜家上上下下為新人道一聲“百年好合”,可半點不似白玉樓裏這樣明爭暗鬥。

畢竟,主家大方,賞錢給得足姜家一派喜氣洋洋,人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意,誰能不大大方方、真心實意地為這對新人送上祝福呢?

反倒是章嬤嬤,眼神閃閃躲躲,等姜月窈梳妝完,她好不容易逮著一個空隙時候,忙做賊似地從懷中拿出一本灰撲撲的圖冊:“姑娘,您到了新房,一定要記得看這本避火圖。”

姜月窈微楞:“避火圖?”

這又是什麽?

“總之,您趁著郎君還沒回房的時候,仔細看看。”章嬤嬤輕咳一聲,因為姜月窈不能圓房,所以她才沒有提前教她什麽。

章嬤嬤飛快地把避火圖塞到姜月窈妝奩的最底層,殷切叮囑道:“現在不是尋常時候,您可記著,千萬不能讓郎君對您做避火圖上畫的事兒。”

姜月窈素來聰穎,見章嬤嬤神色有些不自在,哪還有不明白的。

說不定,這本圖冊上畫的,就是十一想教她的圓房之事。

縱然今日秋高氣爽,清風怡人,姜月窈還是覺得熱得慌。

她垂下頭,極輕地應了一聲:“嗯吶……”

見她面色含羞,章嬤嬤心裏忽然湧上一陣“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酸澀。

她飛快地拭去眼角的淚,只是聲音有些許哽咽:“姑娘,若是郎君不聽,您可別自個兒忍著受著。您也是有人撐腰的。”

姜月窈聽出章嬤嬤聲音中的異樣,她擡起頭來,一眼就看到了章嬤嬤眼中的粼粼波光。

“十一不會不聽,我更不會生忍著。”她輕輕地握住了章嬤嬤的手,笑道:“再說,嬤嬤,我又不是嫁到別家去。我成親不過是從西廂房搬到東廂房,你一路都跟著我呢。”

“哎喲,哪裏就是從西廂房搬到東廂房。”章嬤嬤一聽,頓時顧不上酸澀,這話聽著怪寒磣的,可不能這麽說。

她這回倒是想起來替十一說句公道話:“十一郎君特意在盛京買下了一座極好的宅子,您去了就知道,您一準喜歡。”

定下婚期之後,她按禮俗,不能再見十一,以免兩相沖撞。不過,十一什麽都會跟章嬤嬤說一聲,所以章嬤嬤先去布置好了新房,只是為給她一個驚喜,不肯說。

姜月窈莞爾一笑:“那我拭目以待。”

她話音落時,外頭傳來七斤興奮的聲音:“新郎倌來接新娘子咯——”

“哎呀,蓋頭、蓋頭!”章嬤嬤連忙給姜月窈戴上紅蓋頭,重新招呼喜婆等人進房間。

姜月窈的視線被紅蓋頭遮擋,其餘的感官便愈發敏銳。

門外好一陣兵荒馬亂,攔新郎倌是新娘子娘家務必要做的事兒,可聽聲音,像誰也沒攔成。

果然,不多時,涼爽的風隨轟然洞開的門扉溜進來,輕掀她的紅蓋頭。

十一的聲音,欣然傳來——

“窈窈,我來接你了!”

*

十一說的“接”,非同一般。

他跟姜月窈一起,給姜誠以及姜月窈爹娘的排位敬茶之後,竟徑直在姜月窈身前蹲下身子:“窈窈,我背你。”

所有人都楞住了。

按理,背著新娘出門的都是娘家兄弟。新郎倌可不能輕易在新娘子面前低頭,不然以後會被新娘子壓過一頭,難免被人說“夫綱不振”。

姜家本就只剩姜誠一支,沒有合適的人選。為此,姜誠特意把吳姨娘的庶子孫二少爺從溪源鎮叫過來。孫家如今四分五裂,孫二少爺全靠姜家支持,自無不應。

誰也沒想到,十一會在姜月窈面前屈膝彎腰。

姜月窈知道在片刻的緘默和細碎的人聲裏,藏著什麽樣的打量和討論。

可她更知道,十一待她的赤誠之心。

他才不想要為了面子,讓孫家人來背她。縱然是孫二少爺,也不配。

他想要陪著她,從開始,到白首。

姜月窈趴到他的背上,伸手環住他的脖頸,笑著輕應:“嗯。”

眾人看到姜月窈的動作,愈發的錯愕。

晏昭回深深地望著他們。

他知道十一為成親做了很多功課,十一必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半晌,晏昭回緩緩地松開一直在袖中緊握的手,道:“他們原是義兄妹,倒也沒什麽於理不合的。”

有晏昭回這句話,眾人重新熱鬧起來:“可不是麽!哎喲,要不怎麽說緣分天定呢!”

十一穩健地抱著姜月窈,卻並沒有急著坐上婚轎,而是先走向晏昭回,鄭重地道一聲:“多謝。”

十一從不言謝。

晏昭回楞了楞。

緊跟著,他聽到窈窈的一聲,即便很輕卻那麽清晰、親昵的輕喚:“多謝,哥哥。”

旁邊的人就算聽見了,大概也只會以為她在稱呼十一,又或是以為自己聽岔了。

可晏昭回,聽得一清二楚。

他忽而覺得,讓十一占去原本該由他背窈窈上花轎的位置,也沒什麽不好。

晏昭回再次握緊拳,閉了閉眼,以防洩露眼中的潮濕,他的聲音柔和:“平安順遂,萬事無憂。”

聽到哥哥的祝福,姜月窈心裏輕輕地舒口氣。

十一最知道她期待什麽。

她貼近十一的臉頰,在熱熱鬧鬧的慶賀聲裏,唇邊勾起滿足的笑。

真好啊。

*

再次坐上喜轎,姜月窈的心境全然不同。

鑼鼓喧天,每一聲都中氣十足。街道兩旁擠滿了說著吉祥話的人群,準備接糖果和銅錢的孩子們最是歡天喜地,他們跟著婚轎跑來跑去,時不時地發出陣陣歡呼。人們的笑聲如此清脆悅耳,直聽得她嘴角彎彎。

這一路喜氣洋洋,就連恭太妃都覺得自己年輕了好幾歲。

為了替姜月窈成親撐場面,她特意早早地就來了新房。

等十一和姜月窈攜手向她和信王世子行禮後,恭太妃註視著他們走向喜堂,忍不住對信王世子道:“瞧他們多好啊,要是你姑母的兒子……”

她話說到一半,自知失言,笑著搖了搖頭。

信王世子心緒覆雜,他的確非常欣賞姜月窈,可錯過終究是錯過。看著十一站在她的身邊,他在心底遺憾地嘆一聲,卻也衷心祝願他們百年好合。

他輕聲道:“祖母,您既覺得他們跟姑姑有緣,瞧著他們喜結連理,就當是表弟亦如願。”

“也是。”恭太妃笑著點了點頭,望向喜堂的方向——

高堂之上,秦盡忠更是喜不自勝。

當喜婆唱道:“二拜高堂——”

看到十一和姜月窈攜手向他和他身後兩面無字牌位叩拜,秦盡忠濕了眼眶。

若是將軍和夫人能看到,該有多高興啊。

“永結同心、百年好合。”他從來不慣用這些文縐縐的詞匯,此時卻無比認真地,一字一句地道:“螽斯衍慶,瓜瓞延綿。”

這亦是將軍和夫人,對少主最真切的期望。

十一的目光漸漸從那兩座無字牌位上移開,凝神看著秦盡忠,忽而道:“多謝。”

幾乎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他和姜月窈不約而同地再次跪下去,叩首。

若非秦盡忠始終忠心於他父親,他不會那麽輕松地拿下隱刃閣。

更何況,這些日子以來,秦盡忠為他和窈窈的婚事殫精竭慮。因為擔心十一不得空回去取寶物,秦盡忠不惜把自己在兩儀島搜羅的金銀財寶,都送了過來。

秦盡忠知道這一拜在拜誰,他騰地一下站起身,只覺自己受之有愧。只是,見眾人都看著他,他連忙又重新坐下去,整理好自己的吉服,眼眶愈發通紅。

他此時卻說不出什麽花言巧語,只知道握著扶手,猛地點頭:“好,好,好!”

喜婆機靈,知道這個小插曲合該過去,忙緊跟著唱:“夫妻對拜——”

十一緊握著紅綢的另一端,看向眼前人。

姜月窈藏在紅蓋頭之後,他看不見她的容顏。

可他根本不需要目視,他早已能在心裏,一筆一劃,精描細勾她的臉龐。

她的一顰一笑,早就刻在他的心底,與他的血肉融為一體。

唯有窈窈,才能在他只說“多謝”這兩個字的時候,就默契地與他一齊再次跪下。

窈窈最知道他想要什麽。

而喜婆,則最知道新人們都想要什麽。

望見新人對拜又起身,她喜笑顏開地高聲唱道——

“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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