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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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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深夜,萬籟俱寂。

忠信侯府如一尊漆黑巨獸,盤踞在思源國首都最繁華的街道角落中。

打更人敲著鑼鼓,經過忠信侯府時忍不住多打量了兩眼。忠信候趙盾在國家危難時挺身而出,力挽狂瀾搏出國家一線生機。此後一生征戰沙場,威名赫赫。

可惜,忠信侯府人丁稀薄,只留下一個女兒趙檬。

忠信侯將女兒安排嫁給思源國有名的修仙世家,洛陽周府。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出嫁的時候。

若忠信侯還在世,他的獨女出嫁必聲勢浩大,堪比公主。

可如今,人走茶涼,忠信侯府一日不如一日,想必這婚禮怕是盛大不到哪裏去。

打更人搖搖頭,正準備離開,不留神視線劃過弧度淩厲的飛檐,在那之上,坐著一位翹著二郎腿的粉裙女子,月色柔情而絢爛,他能看見女子柔美的輪廓和曼妙的身材。

與此相比,更讓人移不開視線的是她絕美的容顏,緊接著,那女子粲然一笑,如百花齊放,無邊春色。

打更人楞了楞,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揉揉眼,再一睜開,碧瓦朱檐上什麽都沒有,只有一輪當空皓月,滿地霜華。

夜風習習,吹得打更人一個激靈,他心裏說不上是恐懼還是激動,想到家中嗷嗷待哺的兒子和年過半百的老娘,一溜煙地轉頭跑了。

秦卿雙手枕於腦後,半躺在忠信侯府的屋檐上,她撚起一片墨綠瓦塊在手中把玩,月色傾瀉其上,泛著如玉光澤。

嚇退打更人後,秦卿俯視忠信侯府,將內裏布局掃了個遍,零散幾個巡邏人員心不在焉地低聲聊天,廚房的婆子丫鬟早就呼呼大睡,整個侯府警備松散如此。

如此松散的守衛,趙檬從後門逃出來,應該不難。

秦卿放下心,耐心等待。

可她所等之人遲遲不來,正當秦卿有些不耐時,侯府深深後院中的一間精致閨房傳出輕微的“吱呀”一聲。

這聲音非常細弱,連侯府家養的白貓都沒有驚醒,但秦卿的視線立刻就轉了過去。

重重蜿蜒長廊的盡頭處,一間閨房的木門被人輕輕推開,露出一條細縫,緊接著探出一個背著包袱蒙著面的腦袋。

趙檬輕手輕腳地打開房門,避過貼身丫鬟小桃後,她長籲口氣。目光機警地來回巡視蜿蜒長廊,為了不被發現,她提起木鞋,光腳走在平滑濕冷的長廊上。

她提心吊膽,小心翼翼,如貓前行,直到熟悉的後門近在眼前,她才松了口氣,可她剛剛觸及後門的橫木,正要拉開,忽聽一聲女子的輕笑。

那輕笑聲,透著說不出的散漫與戲謔,有點耳熟。

輕笑之後,貼身侍女小桃的特殊音線,蘊含警告地在她身後炸響:“小姐,這麽晚了你要去哪?”

轟。

五雷轟頂一般,趙檬頓時手腳冰涼,心跳如鼓。怎麽回事,她明明在小桃的茶水杯裏下了助眠的藥物!

她緊捏擅住後門的橫木,指尖逐漸發白僵紫。趙檬此刻腦子一片空白,什麽冷靜,什麽急智,她統統用不了,像被使了定身術一般,直直站立。

趙檬的腦海走馬觀花般閃過了很多畫面,甚至決定撕破臉拼死不嫁,可母親病逝前蒼白孱弱卻又瘋狂無比的眼神,她永遠都忘不了。

“沒有仙緣,就做仙妻。”母親的手因長期病痛已枯瘦如柴,死死抓著趙檬的纖細腕骨,尖銳的指甲刺進她的血肉,母親卻未曾減弱半分力道,“你我無修仙資質,只是普通凡人,無緣飛升。但是!咳咳咳...”

母親已病入膏肓,說不了幾句話就連連咳嗽,咳出暗紅的血絲,即便如此,她的目光仍熾熱決絕。

“但是,成為神之妻一樣可以永生!”

趙檬被狀似瘋狂的母親嚇得渾身顫抖,一聲不吭。

“我兒,你註定是神之妻。因為我知道,他一定會成功飛升。”

母親瞇起眼睛,如勝券在握的賭王,傾盡一切將她的籌碼盡數壓上賭桌。

“你要嫁給他,服侍他,取悅他。”

母親湊近趙檬的耳邊,微弱的氣息如吐信毒蛇。

“然後,覆活我。”

趙檬冷不丁打了個寒顫,眼底浮現如墨般渲染的絕望。

今夜星子密布,不知裝飾了何人的夢鄉,此刻的她陷入從未有過的黑暗,懸崖邊一腳踏空即將跌入嫁入仙門後的真實噩夢。

小桃是趙檬母親最忠實的仆人,略懂仙術,一旦被她抓住,自己就逃不了了!

近日,小桃的右眼皮總是跳個不停,心也慌亂異常,於是晚餐前她為小姐算了個簡單卦象,卦象顯示,小姐命定之人發生變化。聯姻在即,這種變化非同小可,她不敢小覷,更加謹慎,連小姐遞過來的茶水也沒敢真的喝下。

果然,她睡下沒多久,聽見小姐床鋪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一路跟隨,直至發現小姐即將拉開後門橫木時,才出聲提醒。

說不上是得意還是鄙夷,小桃身為侍女,卻能將小姐的心思和行動了若指掌,奉夫人之令看守小姐,這讓她產生一種侯府小姐也不過如此的感覺。

特別是從小懦弱,如面團一般,誰都能拿捏兩下的小姐。

小桃站在長廊上,睨著後門前瑟縮的女子背影,下巴微擡,“小姐,天色已晚,回吧。”

趙檬緊咬下唇,心一橫,正待說話,忽有女聲響起,打斷了她未出口的話。

趙檬瞳孔一縮。

“小桃,這麽晚不睡覺,在後門吵什麽?”

趙檬聽了十幾年的聲音,從未發覺自己的聲音如此清脆動聽,宛如天籟。

小桃倏然回頭,一身藕粉長裙的小姐披著小桃親手織成的厚重披風,依靠在長廊的圓柱旁,圓圓的臉上笑意融融,親切柔和,但小桃敏銳地發現,小姐看向自己的視線疏離冰冷,少了往日的懼色。

小桃楞了一會,才道:“小姐,你怎麽在這?”

她立刻回頭,身後的木門被一只橫木插好,未曾見到絲毫人影!

小姐笑了笑,笑聲散漫,充滿陌生感,但那張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夜深霧重,容易迷眼,回吧。”

小姐一擺衣袖,精致裙擺蕩出美妙如花的弧形,裊裊轉身,竟是沒等小桃回應便直徑回房了。

小桃一怔,她掐指粗算,天機顯示眼前之人正是侯府嫡女趙檬。可小桃心底的不安告訴她事情沒那麽簡單,她疑慮重重地跟在小姐身後,想說什麽,一時把握不好分寸,終歸什麽都沒說。

趙檬抵靠侯府後門,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直到聽見小桃她們遠去的腳步聲,她才深深吐出一口長氣,腳一軟跌坐在地上。

她逃出來了。

她真的逃出來了!

花神應下了她的訴求,從此天下間只有一個假的趙檬,而她徹底解脫了!

花神是真實存在的!花神真的可以滿足信徒的祈求!

趙檬淚眼朦朧,不一會臉上就全是淚水。

她跪坐在地上,沖著遙遠的東方行了一個晦澀繁覆的古禮,認真道:“薔薇花開,好運將臨。”

行禮之後,趙檬穿好鞋襪,拍拍褲腳的灰塵,目光堅毅地向南前行。十裏外的柳葉亭,她認定的男人正在那裏等她,與她一同逃離這座對她來說噩夢般的城鎮。

她的前半生為她母親而活,從小懦弱,不由自主,現母親已逝。今後,她只為自己而活。

“小桃,你剛剛在後門處看見了什麽東西嗎?”秦卿好奇而問,她向來喜歡哪壺不開提哪壺,觀看人類精彩紛呈的各色表情,是她慣常取樂的法子。

小桃聽見聲音擡頭,走在前頭的小姐,背脊筆直如槍,瘦弱的肩仿佛能扛起整個天地。明明和她一般高,卻讓她有種仰視的感覺。

不一樣了,小姐真的不一樣了。

小桃皺眉,抿唇道:“三日後是小姐大婚,小桃過於勞累,許是睡糊塗,眼花了。”小桃身上戴著一塊侯府夫人賜下的高階靈石,任何妖物接近她五丈之內都會發光示警。但眼前的小姐在她面前不過一丈遠,靈石毫無動靜。可能是她多心了,但也許,眼前的妖物是高階靈石也測不出來的存在。

偌大的忠信侯府沒有多少仆從,安靜地有些滲人。

兩人行進間,經過一叢雜草,鮮紅艷麗的毒蛇悄無聲息地借著雜草的遮蔽,逐步接近秦卿二人。

小桃亦步亦趨地跟在小姐身後,她剛壓下心裏的思緒,佩戴在身側的靈石忽然閃閃發光!

“小姐小心!”

危急之下,小桃什麽都來不及想,腳步一錯,靈活地擋在秦卿身前。

五彩斑斕的毒蛇呲牙咧嘴,如箭般激射而出,直直咬向小桃的臉頰,小桃抽出藏於胸口的匕首,左揮右擋,下盤極穩,但毒蛇非常有靈性,敏捷地避過了所有匕首攻勢,眼見小桃危矣。

小桃眼前晃過一道弧度柔美的袖擺,緊接著,那只毒蛇便不見了。

“...”小桃楞住,片刻後悚然一驚,忘了尊卑之別,直接拉住秦卿的袖口,扯出她的手,失聲吼道:“小姐!你怎麽敢用手抓蛇!”

她的話截然而止。

月光下,小姐的素腕瑩瑩如玉,觸之溫潤,無一絲傷痕,也無毒蛇。

秦卿不動聲色地收回袖擺,手指另一側草叢:“毒蛇被我的袖擺揮跑了。”

忠信侯府的園丁早已遣散,曾經繁榮漂亮的後花園,如今像是廢棄的冷宮,雜草叢生,無人打理,今天出現的毒蛇就是從其中一處草叢裏躥出來的。

小桃轉眼一看,小姐所指向的另一側草叢,色彩斑斕的蛇尾一閃而過,鉆入草叢深處不見蹤影。毒蛇雖然跑了。但小桃的心並沒有放下來,因為她的玉佩在毒蛇出現的一瞬間發光了。

小桃依舊驚惶:“小姐,那只毒蛇不是普通的毒蛇,是渲染了妖魔氣息的靈蛇。”

小桃說這話的時候,目光緊緊的盯著秦卿,她想知道,小姐是否如往日一般對這些與修仙有關的事產生厭煩抵觸不耐等情緒。

然而眼前的小姐卻是不鹹不淡的模樣,未將毒蛇之事放在心上,這讓小桃心下一沈,冷汗瞬間浸濕衣衫。

天色已晚,秦卿不管天界人間,都將睡眠看得很重要,到了睡覺的點就要睡覺。她沒將小桃的擔憂放在心上,輕舟熟路地往深深長廊中的閨房走去。

小桃緊隨其後,打著為小姐煮熱茶水的旗號,實則仔細搜尋小姐閨房,並未發現丟衣少鞋,可在她印象中,後門的“小姐”明明背著一個包袱。

見小姐掀開被子,準備上床睡覺,她不好多待,正欲退出房間,發現小姐始終淡然的臉頰出現了一絲裂紋。

小桃:“怎麽了小姐?”

秦卿一個轉身將小桃探向床鋪的視線攔住,“我乏了,你也早點睡。”

不知怎麽回事,小姐散漫的笑意微斂,有股肅殺的冷漠,這讓小桃不自覺聽從了她的話。

小桃很慌亂,也不願多待,她草草行了一禮,立刻退出秦卿的房間,直奔忠信侯府一處鮮為人知的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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