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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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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然重逢

鹹熹四年元夕,不從侯入京還朝述職,闕京寶馬雕車鳳簫聲動,比起三年前繁華更甚。

姜殷穿著侯爵朝服,騎著高頭大馬入了城門,城兵百姓夾道相迎,都想瞻仰鹹熹年間第一位女侯的風姿。

姜殷並非大齊史上第一位女侯,身份上倒也並不算是開天辟地的大事,但她風姿綽約,果毅剛烈,在闕京傳得人盡皆知,不少閨閣女子都景仰她英姿。

銅街麗人嬿婉如春,此刻城內兩側人頭攢動,見到姜殷的人都說道傳聞非虛。

相迎的朝官對她畢恭畢敬,說道今日聖上要她好好歇息休整,明日午後再入宮赴宴即可。

於是姜殷直接回了京中侯府。

元年時皇上便為她修了府,只是那時還未修繕完畢她便回了涼州,是以眼下才是頭次居住。

府內種了桃李竹梅,眼下開了一院子的梅花,暗香浮動,動人心脾。

迎姜殷入宮的朝官進了侯府後,發現這頭次入京恩寵甚隆的不從侯府竟然煞是冷清,院中幾乎沒有侍從,管家引他入了內院,才終於見到了第一個人影。

內院中開了一院子,花紅白間錯成一片甚是好看,花團錦簇中只立著個清瘦高挑的美人,天寒地凍的她卻穿得很清涼,不怕冷似的,身上攏了白紗,更顯得仿佛要化在寒風裏了一般。

此刻她右手攏了一簇花正聞香氣,海棠花半開半含苞,配上美人遺世獨立,遠處看恰是灼灼奪眼。

聽見聲音,她回過頭來,芳姿閑淑,雪映鈿裝,顏盛色茂,景曜光起。

朝官只覺她容顏絕世不可逼視,以為是姜殷,忙俯身見禮,誰知這女子卻掩面輕笑,給了管家一個眼神。

管家伸手引路:“大人請吧,姜大人正於書房相侯呢。”

朝官這才回了身,道了聲歉忙跟著往書房方向去了。

柔勉擡眼在身後目送他離開,目光微動,上下打量著,不察覺間泛出一絲冷。

午後,姜殷帶著柔勉入宮赴宴。

即便過了多年,身臨相似場景時總不自覺喚起回憶。涼州三年,她自己極力控制,很少想起前世的事情,直至步入宮內,從前做東宮侍妾的回憶又湧入腦海中。

明明不是金陵臺,身份也全然不同,但皇室宴會的氣息總是相同的。

姜殷一身緋色冬朝服,墨色披風,眉目同從前幾無變化,這般服飾更襯得英姿颯爽。身後柔勉穿一身她的舊宮裝,領口開得很低,頭發低低束在腦後,遠看有點像宮裏的娘娘。她這衣裳樣式很老,也不合季節,但也稱得上莊重。

姜殷本來走得輕快,一路上與無數人拱手寒暄,講得嘴皮子都幹了,臉上笑容僵硬,直至迎面撞上了長久未見的那位東宮太子殿下。

她剎那間臉色煞白,身側寒風緊了緊,喧嘩人語流貫入耳都自動隕為靜水。姜殷分明知道此次回京是必然要再見裴晗的,卻沒料到真到這一日時她會這般震動。

他幾乎分毫未變,姜殷看見他時,最先想起的竟然不是分別前的僵硬壓抑,不是驛站分別一吻,而是多年前的春日宴,他往自己解下披風,掛在她肩頭的場景。

裴晗對待旁人總冷淡、高高在上,唯有對待姜殷時無比溫柔。

姜殷的頭腦有一瞬間一片空白,多年防線有土崩瓦解的痕跡,她便強行鎮定心神挪開目光,與他擦肩而過。

然而下一秒,身後遙遙傳來一聲:“姜大人安。”

姜殷頓住腳步回望,看見裴晗正端立在後,望著她笑。

這笑容竟然十分完美親切,倘若不知道的人初初見了這笑容,必然以為兩人是久別重逢的好友——並非知己,而是點頭之交。

姜殷冷冷打量了裴晗兩眼,懶得同他做戲,點了點頭便拂袖欲走。

然而還未走出兩步,裴晗便上前直接拉住了她的手。

沒有多餘的觸碰和溫度,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一觸即分的握手。

他一擡眼,仍舊是紋絲不動的笑意:“姜大人急什麽?見了鬼似的。”

姜殷抽回手,眼皮一掀:“太子殿下安好,多年未見,別來無恙。”

言罷,她再次意圖抽身而去,裴晗卻如同扯不掉的狗皮膏藥貼到了身側:“大人久未回京,想必不熟悉道路,我為大人帶路。”

他聲音很沈,帶點莫名笑意,幾乎完全不像他。

姜殷弄不明白他是在演哪一出,分別三年而非三十年,她能說服自己忘記,卻無法說服自己坦然,更沒有雅興陪他演久別重逢分外思念的戲碼。

於是她冷道:“不必了,太子殿下想必有不少瑣事要忙,在下也不願叨擾,咱們改日再敘。”

裴晗笑道:“姜大人說這話多生分。”

說著他偏了頭看向姜殷身側跟著的柔勉,她此刻跟著姜殷一般,一臉警備瞧著裴晗。

裴晗“咦”了一聲,道:“是我眼拙,方才竟沒認出來。這不是孫姑娘麽,長大了,也長高了,只是天寒地凍的,姑娘該添件衣服才是,別凍壞了,到時候大人該心疼妹妹了。”

他仿佛只是不經意打了個招呼,姜殷聞言眉頭卻狠狠一皺,迅速捕捉到了裴晗特意留給她的點。

孫姑娘?

柔勉根本沒有姓氏,大部分人不明白她出身,都直呼姜姑娘,姜殷也從沒糾正過。

裴晗是認識柔勉的,為什麽稱孫姑娘?若只是認錯了人倒也情有可原,但不僅她身側從未有過姓孫的使女,其他表現來看裴晗也並沒認錯。

她第一反應是偏頭去看柔勉,只見柔勉臉上並無異色,只輕蹙秀眉,比著手勢:大人記錯了,小女不姓孫。

裴晗看得懂手語,聞言挑眉微微偏了偏腦袋,不置可否。

還是他身側的方宜人開了口打圓場:“太子殿下許久不見勉姑娘,想必是和旁人弄混了,大人莫見怪。”

他視線緩緩挪動,看向柔柔微笑的柔勉。三年,她長高了不少,顯得比從前更清瘦。

柔勉本來眉目生得溫婉靈動,是溫軟的美麗,偏又生了個小尖鼻子,幼時是可愛,如今抽了條,又加上尖下巴,褪了孩子氣,倒不如從前軟軟綿綿好親近的模樣,多了幾分清冷的意思。

罔論其他如何,若說她從前是個十足十的美人坯子,如今托生出的這個模樣,是個貨真價實難出其右的美人了。

她倒是先認出來他,福了一福身,比了個請安的手勢,口型道:“方大人安。”

裴晗方才還拉著不許她走,卻又提起全無相關的事情來,其中必有用意。

姜殷心下雖然起了疑,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對方宜人道:“無妨。”

她不解裴晗用意,生怕他要從自己這裏求什麽拿柔勉當槍使,於是又不急著走了,正要開口試探,裴晗卻又拱了拱手告辭:“大人不願見我,想必另有要事,宴席上再與大人敘話罷。”

姜殷沈著臉看了片刻裴晗離去的背影,才回頭往正殿走去。

柔勉湊過來,一臉茫然:“裴晗怎麽不認得我了,忽然叫我孫姑娘,是什麽用意?”

姜殷心中還亂著,皺著眉答:“我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多年未見,他倒和從前不同了。”

柔勉:“別理他,瘋瘋癲癲的。”

姜殷緩緩打量了柔勉一眼。

其實無論從什麽角度來看,裴晗方才的表現都不能用“瘋瘋癲癲”四字形容,更不用說柔勉性子最和善,幾乎從不在背後說別人是非。

她此刻的失態讓姜殷不得不聯想到裴晗方才毫無頭腦的口誤,暗自思量著待今日回府後必然要和柔勉好好談談。

她行至殿門前,宮人長聲呼道:“不從侯到——”

姜殷一掀衣下擺跪在鹹熹皇帝面前,擡頭看他時卻被驚了一剎那。

他老了,比前世更快。蒼蒼白發已經無法隱藏,即便眼神仍舊寒光爍爍,卻緩解不了凹陷消瘦的兩頰和重重皺紋。

有她在,三年來晉王雖然不安分卻也從來沒有本事舞到皇帝面前來,那麽是什麽事情勞得他這般衰老?

好在姜殷練得喜怒不形於色,心頭無論是疑雲重重抑或是恨意難捱,都未曾顯露毫分,聽了皇帝幾句寒暄祝福便被許賜座。

三兩口酒下肚,她想著也該提提正事,豈料剛開了口想遣散些閑雜人等,卻被鹹熹皇帝擡了擡手止住了。

“今日家宴,不提這事。”他看起來興致盎然,擡起酒杯,仰頭飲盡。

姜殷有些不解。三年來她並非頭次在折子中請命回京,卻一直未得允準,此次終於被召還便是因為晉王野心昭昭終於到了姜殷無法控制的地步,她呈了封語焉不詳的折子,實則字字句句告知皇帝事態緊急,這才被召入京密談。

如今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情況,每耽擱一刻都可能出現無法挽回的狀況而將他們置於沒有預案的境地,然而鹹熹為何看起來竟不急呢?

她道:“陛下召臣入京,是還有其餘要事要商麽?”

鹹熹皇帝欣然一笑:“是啊,這個再緊要不過了。太子殿下早到了娶妻之齡,朕為他物色了幾位太子妃人選,想請姜愛卿為朕掌掌眼呀。”

“本來這件事應該由皇後貴妃來做,但皇後近來病重,貴妃資歷尚淺,難當大任,放眼朝中,想著和你還能說上兩句話。你又是女子,更明白婚姻大事,先前和裴晗又有交情,再合適不過了。”

姜殷緩緩擡眸,皇帝竟是要她來親自參與,給裴晗選位太子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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