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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祥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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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祥之兆

次日,皇城細雨初停,攏著蒙蒙霧氣,仿佛上天哀悼一場統治的終結。

淳定皇帝寵妃申屠氏傳出密信,散播皇帝棄城離京之言,一時闕京守軍人心惶惶。

北慶門守軍得密令,於城樓上遙見寧王北軍麾蓋,立時開門受降,寧王不戰而勝。

寧王騎高頭大馬入闕京皇城,左後是著盔甲頭戴額飾的姜殷,右後是晉王,大齊文武百官跪迎道旁擁戴新帝。

還未及皇宮門下,只見大殿隱隱顯出火光,寧王神色一凜,就要吩咐手下去一看究竟,被姜殷按住了。

“殿下,不可。”她沈聲道,並搖著頭,“舊帝不死,您即位不正。若不想背上殺兄的罪名,最好讓他自生自滅。”

寧王聞言一驚,聽了姜殷勸告,任由火勢大起來。

百姓皆是跪拜,均言宮殿火光沖天,是新帝即位,大祥之兆。

後世皆雲淳定皇帝死節,於大殿自焚而亡,卻無人知曉這火並非他自己所放。

他原本收拾好了行裝,便要從南順門偷偷逃出,誰知臨出發時,被身側人鎖在大殿內,自外而內燒起火來。身側原本服侍的近臣一個也不見,他的寵妃英娘娘冷面站在殿門外,親手為這火勢添了一把柴。

她原本是寧王府上的家奴,自小模樣生得極為出挑,被選中送入宮中做皇帝的妃子,暗地卻仍於寧王府暗通消息。

這事情無人得知,只因她溝通的人並非寧王本人,甚至不是裴晗,而是方宜人。

他們青梅竹馬相依為命,早早生情,卻拗不過寧王之令,將她鎖入深宮。她靠著恨意茍活,委身年紀足有她三倍的皇帝身側,做見血封喉的利刃。

將淳定皇帝困在大殿燒死假作自焚之相,是她的最後一項任務,甚至他要出逃的消息也皆是她送出的。淳定皇帝疑心深重,卻不料被一心寵愛的枕邊人算計了個幹幹凈凈。

姜殷前世知曉此世,此次便早早和申屠英建立了消息,早早放出消息,這才勝得如此輕而易舉。

一個王朝的覆滅,追根究底竟是個史書上沒名沒姓的女子,勝過百萬雄兵,倒也是可笑。

她給火勢燒得雪白臉龐上汙濁了幾片,身著的錦衣也破損了,發髻松散在一片,跪在殿外親迎寧王車駕。

還距離幾百米遠,方宜人便向寧王請了令,飛身下馬奔至她身側,跪在她身前拉住她雙手。

他一向溫和穩重,此刻卻紅了雙眼,身上顫抖,道:“英兒,你受苦了。”

申屠英擡眼看他,眼睛裏汪了瑩瑩淚水,日光下晶瑩剔透,一眼萬年。

然而這淚水中卻不只有大計得成的喜悅,不只有久別重逢的震動,還有沈重的悲傷。

她跪坐在宮殿前,臉頰上沾著汙濁煙灰,眉目映襯著身後的火光,想是方才為了不被火燒,往身上澆了水,此刻頭發濕答答的,披在肩頭也遮住了臉龐。

她一低頭頸後的骨頭就突出來,顯得脆弱又易碎。即便形容如此狼狽,美人無論如何都是美的,她這般窮途末路的模樣,也依舊看得出那副宮內驕矜養就的姿態,難怪姜殷初次見她還以為是個淺薄的寵妃。

她雖然是寧王內應,但眾人眼前是禍國妖妃,裝著樣子垂著頭,此刻看著方宜人的眼神悲傷沈痛,卻仍舊不敢伸手去拉他。

因為瘦了些,她的眼睛顯得格外大格外黑,幹枯的樣子。方宜人忽然想起來從前。

年少時在寧府的日子裏,太陽天的時候申屠英總是有些懶怠,空閑時就支著頭坐在院裏的桂花樹下。有時候他跑過去同她閑話,她就是如此擡起眼睛看他。那雙眼睛裏那輕飄飄的懶怠和長睫毛邊泛的瀲灩的水光夾雜起來…方宜人永遠也看不夠那雙眼睛。

那時他是裴晗手下的人,在府中不得臉,她是王爺院中人,比他處境好出不少。她總軟軟地喊“哥哥”,給他帶點心玩意兒,同他閑話家常。

只是滄海桑田,時移勢易,他們回不去了。

方宜人不明白她為何傷心,伸手想替她抹去臉頰汙漬,申屠英卻向後一躲,不讓他碰。

她終於開了口:“你們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陛下方才在殿內,我敢擔保他活不下去……”

“只是……宜人,你知道,我是他的妃子。其實這些年,他待我很不錯。”

她哽咽起來,眼前明明立著心上人,她卻不由得想起宮中點點滴滴,那個喜怒無常的昏君,待她卻是總如心尖上人一般呵護的。

她擡手撫過小腹,伏在方宜人耳邊,帶著哭腔輕聲道:“我腹中,有了他的孩兒。”

這話音剛落,方宜人不由得大駭,立刻收回身來緊盯著她,幾乎要強撐著才能維持著鎮定。

這個孩子,簡直來得太不合時宜。倘若寧王知曉,她腹中淳定皇帝的孩子堅決不能活著,她本來是功臣,懷了這個孩子,變成了除之而後快的累贅了。

“這件事情還有誰知道?”他壓著聲音問。

然而話音未落,寧王的車駕已經走到了身後不遠處。

申屠英知道自己沒有道別的機會了,這時才輕輕伸手拉了拉方宜人。

她低聲道:“你答應我一件事。”

方宜人已經急得不行,然而寧王就在身後,他不敢再開口提那件事,只得強作鎮定道:“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申屠英微微笑了,這笑容卻不讓人喜悅,單覺得無比苦澀悲涼:“你活著。”

她明明沒有哭出來,語氣卻已是哽塞難言,於是又重覆了一遍:“為了我,活下去。”

“好,”方宜人絲毫沒有猶豫道,“咱們一起,好好活下去。”

申屠英秀眉微微擰起來,帶了點撒嬌的意味:“你發誓。”

“好,我發誓。”方宜人道。

得了這話,申屠英滿意般點點頭,看了方宜人最後一眼。

她對著寧王叩首,道:“參見陛下。”

寧王笑著讓她平身,問:“你們倆說什麽體己話呢?”

申屠英沒有回答,卻站了起身來。迎著微涼天光道:“英兒任務已了,想求陛下給妾自由。”

寧王點了點頭,正要回話,申屠英卻毅然決然回轉身去,不顧眾人勸阻,啟開大門走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她沒有留下任何遺言,只有對方宜人的那一句“你活著。”

寧王踩著淳定年間的又一條血淋淋的性命,登上了大齊的皇帝之位,年號“鹹熹”。

姜殷冷眼看著,前世歷時近三年的戰役,此世不過半年有餘便畫上了終點,前世新帝即位,她是罪臣之後,三族被夷,此世她卻成了頭號功臣。

只是仇敵依舊坐上了皇位,她所謂的覆仇也成了一句空話。

寧王毫不設防地站在她身前,她不需費吹灰之力就可大仇得報,然而此刻她於情於理都下不了手了。

好不容易獲得了來之不易的安寧,難道要此刻破壞嗎?亂世再起,破壞她付出了一切得來的安定?她下不了手。

值得嗎?她問自己。

沒有答案。

至此,距離一切塵埃落定似乎只剩下了最後一個插曲——遠道而來的晉王。

眼見眾臣跪拜寧王即位,晉王的心情已經不能單純地用“略有不悅”來形容了。

他遠道而來相助,為的絕不是繼續委身邊地做個小小藩王的,然而從前許了他不少空頭支票的姜殷卻全無相助之意,一路走來連個眼神都沒施舍給他。

大殿火勢消弭的第二日,他果然坐不住了。

晉王召集幾人說有要事相商,約在偏殿漏夜相見,此刻的殿內只有七人。

寧王、晉王、裴晗、姜殷、姜殷身側的柔勉、戚無寧以及一位寧王隨侍。

桌前有佳肴美酒,卻沒有人動筷子——明明知曉是場鴻門宴,然而大家卻全都來了。所有侍從都被卡在了門外,只有寧王因身份可帶一名隨從侍奉,柔勉算作姜殷的妹妹,又不懂絲毫武功,所以也一同入宴。

晉王見大家都不動筷子,略輕笑了笑,站起身來,竟然沒有絲毫鋪墊,開門見山道:“如今塵埃落定,先前兄長修整了兩日,想必不日便要與大臣們相議著即位事宜了罷?”

寧王,坐在上座,微微擡眼道:“是。”

晉王厲聲問道:“那麽先前兄長所說的平分天下一言,是否還作數呢?”

話音剛落,帷幕下沖出三名暗衛,先斬殺了寧王的隨侍,隨即又分別制住了寧王、裴晗和姜殷三人。

三名暗衛皆是奪雁以一當十的武士,又兼事出突然,幾人竟然無一逃脫,全給制住。

柔勉本來不該來,只是姜殷非要強硬帶她在身邊才在此,此刻見到姜殷被制住,當場發了瘋,誰知被那暗衛一個手刀便劈倒在地,姜殷瞧得目眥欲裂,卻因刀橫頸側不能動彈,憤恨地望著晉王方向。

寧王料到他不甘,卻當真沒料到他會采取如此偏激的手段,此刻雖然狼狽受制於人,卻也沒有失了王室風度,冷笑道:“九弟真是好魄力,這場鴻門宴設得為兄敬服。”

的確如此,幾人早知兇險,皆有後招,卻都沒料到宴會開始晉王便立刻動手,幾乎不給人反應的時間。

只見晉王撫掌笑了笑,踱著步子上前,陰惻惻道:“謝‘皇兄’誇獎,‘皇兄’拿定主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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