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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涼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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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涼州

阿勉瞧著不出半晌姜殷已然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樂了,打手勢道:“誰想你了?”

姜殷伸出手指點了點阿勉的腦門兒,嗔道:“關你什麽事,小毛丫頭。”

“怕是外頭騎馬那位吧?”阿勉笑得眉眼彎彎,自是想要打趣姜殷的。

誰知講起這個姜殷便嘴一抿不說話了,她又只好開口找補:“咱們要不然停一停?他們跟咱們轎子才不過一會兒的時候,還帶了那麽些許人,總該介紹介紹罷?”

想著騎馬或許疲累,她也可出去替換替換,於是姜殷點了點頭叫停了轎,掀起門簾向端坐馬上的裴晗道:“停一停罷……”

誰知關外風聲頗緊,才說了一半話,便給糊了一臉沙子。姜殷伸手抹了抹眼側,裴晗已走馬行至眼前。

裴晗一身玄色勁衣,足蹬長靴,縱馬而立,半張臉上覆著抵擋風沙的面具。

黑衣勾勒出他勁瘦身材,此刻單手摘下面具,露出清瘦俊秀臉龐,於燈火暗淡之處垂眼來瞧姜殷,飛眉自入瑟,秀目帶流波,教人挪不開眼,當真有幾分鮮衣怒馬少年郎的模樣。

姜殷端坐著,正色道:“你們大約累了,我也來換一換,況你帶了這麽許多人,也該介紹給我和阿勉認識認識。”

裴晗略點了點頭,呼停了身後人,側身下馬,往後招了招手。

先前來的是個遠瞧著略清秀的少年人,比裴晗個子略低些,眉目靈動,外攏著一件青狐大衣,此刻也下馬同姜殷問好。

他笑道:“姜小姐好。”

裴晗正要出口介紹,被姜殷輕擡手止住了:“不必了,我認得。”

這少年是自幼跟著裴晗的心腹隨從,大名叫做方潛,只是大家都喊他方宜人,頗像個女孩子的名字,相貌也生得如女孩兒般靈秀。

他腦筋轉得快,裴晗從前便很倚重他,時時留在身側,是以姜殷也常常見他。

方宜人心腸很不錯,對姜殷也一向畢恭畢敬的,姜殷最初對他印象並不太差,只是後來厭棄裴晗,也連帶著厭棄方宜人。

她略點了點頭,算作見過了。

方潛跟著作了一揖,身後又跟來一個年輕姑娘。一見著這姑娘眉目,姜殷卻忽然有些崩不住了。

只見那姑娘瞧著年紀還輕,圓圓小巧的臉盤兒,胳膊瘦瘦的,唯獨亮出來一雙頗璀璨的葡萄眼珠。她穿一身碧綠素衣,趁得眉目柔和,是個討巧兒的長相。

唯獨只有一點不合了姜殷的意——她是阿眉。

見了她,姜殷一合眼便是倦勤齋的一草一木,腦海裏還是那日金陵臺春日宴,她勸自己高興些的模樣。

阿眉性子活潑,當初也是裴晗指來在姜殷身邊的,為的是能逗姜殷一笑。她年紀比姜殷還小,姜殷一向也是疼愛縱容她,心裏也並不討厭。

只是如今乍然重逢,卻只激起姜殷心中種種不快回憶,甚而想起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渾身上下都不舒適起來,眉頭也緩緩擰起,不說話了。

阿眉卻不知為何眼前女子這般表現,福了福,道:“姜小姐安,世子帶我來是服侍小姐的,小姐叫我阿眉就好。”

裴晗道:“我聽聞你這回來沒有帶隨身侍女,於是把阿眉帶了來,你平素衣食起居也多個幫襯的人。”

他回首稟退了阿眉和方潛,低聲又道:“阿眉是你熟識的,用起來也放心。”

姜殷卻已是有些不滿,直言道:“我又不是缺手缺腳,用不著侍女,世子爺自己留著用吧。”

裴晗心平靜氣地勸說:“你既要去見晉王,用的還是太子暄未婚妻的身份,總得帶個人撐撐場面,阿眉是我看著長大的,一直乖巧伶俐,你留在身邊吧。”

姜殷一合眼,腦海裏全是頭次見到阿眉的場景,那日風和氣清,阿眉也是如今日一般站在自己身前,大眼睛蕩著湖光,總愛說討喜的話哄自己開心。

她並沒察覺自己默默了許久,再回過神來便已是默許了。只是方才要見一行裴晗帶來隨從的心力已耗了個幹凈,換了幾個疲乏的人連帶著阿眉上馬車坐著,自己隨意上了匹馬,由著裴晗跟在身後,繼續行路。

裴晗又是扣上了那銅面具,給姜殷也遞上來一副,姜殷隨手接來扣在臉上。

她出門時是按著小姐的服飾裝扮的,早晨還由著柔勉玩,紮了個花裏胡哨的發型,插了兩支步瑤,此刻馬上晃蕩得她難受,皺了皺眉,給拔了下來,隨手從馬車窗上扔了進去。

她又拔了那把總帶在頭上的玉簪咬在嘴裏,隨手將長發一束,接來柔勉遞來的黑手套,將寬袍大袖一挽一紮,緞面秀衣紮得頗硬朗,裴晗讚了句:“你這麽扮著,倒很瀟灑。”

姜殷不理會他,走馬上前去了。

若要去斬那狼王,平素操練撿起來功夫是必不可少的,此刻先多騎幾日馬也算得一個預備活動。

她雖有些心焦,臉上卻不表現出來,只是催著馬匹走得也快,總比大部隊行得快許多。

裴晗怕她走太遠,總不遠不近跟在身後,仿佛扯不斷的袖子,亦或是淋淋漓漓的細雨,教姜殷心上不舒服,仿佛總被一下一下輕輕撓著。

姜殷這小姐身軀細皮嫩肉,雖然長年習武,但到底從前並沒真下苦功夫,山上練的又是自身的功夫,並沒太多走馬的機會,當日大腿便給磨得破了皮,便是生疼也得忍著,只是不好再騎得那般快。

入夜後一行人總會尋著客棧休息,姜殷總晚睡早起在客棧旁操練功夫,為著不吵醒身側的人,也總叫單獨一間房。

行路這些日子眼見著身邊景色逐漸枯黃,逐步遠離了大齊的繁華煙雲,步入了涼州地界。

姜殷總一個人悶著,反倒阿眉和柔勉兩人混得熟稔了不少,阿眉性子活潑,總說笑話逗柔勉笑,只可惜她還看不懂手勢,柔勉想說什麽全憑她猜。

裴晗雖說似乎總在身邊,卻又仿佛並沒什麽存在感,只一如既往跟在身後,偶然上來搭兩句話,統共合起來,還沒醉酒那日說得一半多。

沒了酒意助興,兩人再也是無話可談,愈發臨近晉王居所,姜殷心下也緊繃起來,話愈發少。

因著晚上總睡不好勤奮操練,她臉頰一點點瘦下去,身上也多了勁瘦輕盈的模樣,終日紮著男式的發髻,顯得英俊瀟灑起來,偶然路邊行過挽著手的妙齡少女,不由得也會為她側目。

臨行前阿勉擔心行路不好總停步修正、打理發型衣飾,於是剪了齊耳短發,然而她頭發長得快,在她濃黑發絲長及肩側時,也終於見到了晉王府邸。

這日他們歇在了晉王府邸外,明月高懸,姜殷睡不著覺,跑到屋頂來看月亮。

她在涼州住了三年,此刻這裏的街頭巷尾,甚至氣味感受都與多年前如出一轍,剎那間,她竟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跑上屋頂看月亮這習慣她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養成的,似乎是在晉王手下受折磨時練成的。她那時總想著家裏如何,又期盼著裴晗聽聞了她不在亭山的消息能來接她。

她總想偷偷送信出去,無奈晉王看得緊,唯有一件默許的事,便是在即便知曉她夜裏跑出來後,也依舊任由她如此。

涼州的月亮格外圓,晚風總夾雜著塵土沙礫的氣息,初初到來時姜殷總幹得流血,嘴唇皸裂,總有幹裂血痂,話也不敢多說。

柔甲中許多年齡相仿的姑娘,大多冷漠不多話,又都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姜殷一個外人突然入內,又日日這般悶悶的,她們也就愈發不搭理她。

再回想起那段日子,姜殷委實是過得很辛苦。

背著這輩子不曾受過的傷痛,整日孤家寡人獨來獨往,被拐離家鄉。

然而此刻再次看見涼州的月亮,分明和闕京的月亮、亭山的月亮都沒什麽分別,她卻莫名覺得心下曠然明朗。

沐浴著多年前賴以生存的月色,仿佛苦痛也少許多。

她告訴自己,這次仿佛與上回的行跡相似,卻到底是全然不同的。

姜家上下給她安頓得很好,倘若能聽她囑咐,必然能躲過此劫,只是若不聽她所言,所得一切也只能說是咎由自取,阿勉她留在身側,必然拼命去護,不必擔憂。

即便是裴晗,此刻也在目光所及之處,待她也不錯。

未曾察覺之時,身後忽然多了個身影。

姜殷不必回頭也能察覺出熟悉的步音,她沒發話,不想打破這難得的靜謐。

到底是裴晗率先沒能忍住,開了口:“阿殷,睡不著麽?”

裴晗身上配了劍,那劍曾斬了不少性命,然而此刻姜殷並沒聞見血腥氣,卻只聞到一股很熟悉的氣息。

是冷鐵裹了劍氣,百丈霜寒化為清明涼雨,她莫名覺得遍身清冷,仿佛巍巍離宮暮鼓晨鐘,青灰暮色挾著雨,佛風拂動寶塔銀鈴,屋頂上吹著曠遠的風。

她心裏泛起了漣漪,仿佛有些死去的東西蘇醒了。

她忽然問了句莫名的話:“你從前,來瞧過我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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