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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川府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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潁川府破

兩人直直楞了半晌,裴晗忽然道:“那不是你要找的人麽?”

他聲線有些冷淡,不似平常溫柔和順。

姜殷不會蠢到問“你怎麽知道”這樣的話,她的直覺卻告訴她不對勁。

裴晗的神色不對勁,忽然出現在此也不對勁,只是她沒有足夠多的空閑來詢問他為何在此,更沒有心力去追究他那詭異的神色。

於是姜殷掉轉頭,見一位客人從馮書明的房間內走出,正預備著接新客。

她走上前去,對著門口的丫鬟道:“請問馮姑娘多少錢一晚?”

丫鬟眼高於頂,不正眼瞧她,仍是方才高喊送客那般的強調毫無語氣地快聲道:“馮姑娘不接女客——”

姜殷碰了釘子,回身對裴晗招了招手,道:“子遲!”

裴晗見狀緩緩走過來,步伐輕慢,到近前來才轉頭笑道:“姜姑娘叫我,所謂何事呢?”

姜殷挑了挑眉,面無表情吩咐道:“我想聽這位馮姑娘唱曲兒,她不接女客,勞煩你替我買她一晚。”

裴晗皺了皺眉,聲音比平素更沈:“你非見她不可麽?”

“我聽支曲子,你怎麽反應這麽大?”姜殷略有些惱了,正色對裴晗雙眼,想從中瞧出個究竟來。

裴晗眉目微動,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噴薄而出,而他在竭力壓抑著。他沈默了許久,就在姜殷以為他不會再回答了的時候,他說道:“沒事,那我來買。”

他轉頭去看那丫鬟,道:“我來買,送這位小姐進去聽曲子,可以麽?”

丫鬟伸了伸舌頭,略有些不快般勉強道:“我不管誰進去的。”

這夜姜殷仍舊是坐到了書明姑娘的眼前。

……

從麗春園出來後,裴晗仍舊慢一步跟在姜殷身後。姜殷雙頰給屋內爐火熏得略有些泛紅,心內卻比方才定許多,憂心許久的事情總算辦好,明日只需走個過場,剩下的事便簡單多了。

只是裴晗不知道在嘔哪門子悶氣,她逛青|樓又不是真要嫖|妓。她心中總有一種毫無來由的直覺,裴晗知道她要做什麽,並且並不讚成她要做的事。

正如他不樂意出門逛集會,似乎也並不是不喜歡熱鬧,只是單純的不希望姜殷出門。

這種感受十分莫名,毫無來由,她甚至無從問起,只能默默忍受這令人不快的緘默。

她不曾與任何人說過自己的計劃,也並不打算與任何人分享,只是她能感受到裴晗在自己身後愈發灼熱的目光,若她還是前世那個心如璞玉的嬌小姐,必然控制不住自己回頭望去。

他的目光好似在說:停下吧,我們留在原地安安穩穩便好,但她的背影在說,不可能。

行至客棧門前,姜殷心口泛起陣陣涼意,窗外忽然飄起雪來。裴晗新雪拂肩,擡眼望向姜殷。恍惚間姜殷又仿佛看見故人,好似看見金陵臺三月雪,覆蓋著她的愴烈屍身。

她陡然滿腹疑雲,若是她是重生而來,那麽裴晗呢?他難道也知曉往事麽?她定定望向裴晗雙眼,指望從他出口的下一句話中得知答案。

誰知裴晗卻只是說:“你早些睡吧,我想看看雪。”

“你玩的不開心麽?”她問,心存試探,頭一次柔聲溫婉。

“很開心,若你往後年年都能帶我來就好了。”他的聲音淡進雪霧裏,似是嘆息。

不是他,姜殷想道。

似乎沒有特別的緣由,她就是知道——與同一個人朝夕相處兩年,只要一個眼神便可以辨別出那是不是他。

……

次日,潁川府外。

鵝毛大雪已然飄了一天一夜,雪霰紛紛,樓臺仿佛紈素,兩名披甲衛兵打著呵欠,往手心呵著氣。墻上的屋檐堪堪擋住些落雪,檐外懸掛的燈籠早被雪澆熄了大半,昏黃的燈光下墻根一個黑衣人的身影朦朧展現。

她身形不算高大,甚而有些瘦削,身外攏一件黑衣鬥篷,幾乎遮住了整張臉,只露出鼻尖和下巴,已顯出輪廓儀然。

她細聽院內聲響,暗自祈禱著消息已然傳到,終於身形一閃躍出了陰影,雙手各提一把折鋼匕首,在那樣昏暗的夜裏都泛出一線寒光,沒來得及回過頭的那瞬間東側的士兵已被割了喉,她一手托住他的後頸欲將他輕輕放下。

那士兵本就高大,再加上身上的鎧甲,出奇的重,倒地時到底還是發出重重聲響,另一個侍衛瞬間醒了盹,拔了劍,動手便要鳴鐘。

黑衣刺客咬了咬舌頭“嘶”了一聲,眉間微蹙,瞬間亮開匕首沖至西側,匕首飛擲直直捅進侍衛喉管,他嗆出“咯咯”血聲時她忙擡手撈住了撞鐘木,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與她精妙身法交織,若有觀眾必然該大聲叫好了。

方才打鬥間她遮臉的兜帽早已散下,果然露出姜殷艷麗無雙的面孔。她一柄青銅簪束發,不施脂粉,神色冷峻,輪廓卻仍舊顯出嬌逸,宛若有毒的山茶芙蕖。

她輕輕出了口氣,緩緩放下撞鐘木,上前提腳踩中士兵的胸口,將她的匕首從他喉間拔了出來,又補了一刀。她這才松了腳,將匕首在鬥篷邊上擦了擦收鞘,又擡腳踢了踢那士兵的臉,確認他沒氣了之後從兜裏掏出一把青銅鑰匙,解開了城門大鎖。

遠處似乎已然響起整齊步音,倘若一切按照計劃進行,這便是她退場的時刻了。趕來的羽衛撲個空,她的任務也算圓滿完成。

然而事實卻不能盡遂人願,大門洞開,並不似前世般空無一人,反是一眾將士齊甲立於眼前,整整齊齊揮出長槍對向她。

身後從城墻上也正躍出數不清的衛士,直將姜殷包圍成一個圈。

不需片刻,姜殷便明白情勢如何。

她主動將今夜來襲的消息告知戚王,本預料著他們可以提早離開、人去樓空。然而她卻忘了,泥人尚有三分土性,戚王孤高,自視甚高,自然不肯主動避禍,必是偏要正面剛一剛。她一時想走捷徑,卻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她單膝跪地,等待身側衛兵前來押解她。這情景於她前世死前何其像,她心中不免冷笑。

姜殷不敢期盼戚王是講理之人,但明了他將自己帶入,必然要逼問一番所來為何,她道出通告消息之事,保命不難,是以此刻肯束手就擒。

只見潁川府正殿燈火如晝,上座正正坐的便是戚王裴澍。齊景帝活得長,如今的淳定皇帝已然垂垂老矣,戚王是幼弟,如今正值壯年的模樣,倒頗為豐神俊朗。

只見他坐著也顯出頎長身形,穿著一件四團龍圓領常服,腰間系犀角帶,只綴著一枚白玉佩,外披一件墨色大麾,正裝以待,倒是一場請君入甕。

姜殷被逼跪於座前,只是一味垂眸不語,等著戚王開口。

“姑娘好生面熟,倒像是在哪處見過。”戚王施施然說道,語氣難以捉摸。

“殿下見多識廣,小女姿色庸常,自然泯泯眾人。”姜殷答道。

戚王對這話不置可否,語氣略帶些玩味:“姑娘纖纖玉指,實在不是執刀的手。”

姜殷不得不將事實和盤托出:“昨日馮姑娘之信是由我代傳,殿下捉我,實是錯枉。方才殺了殿下兩名侍衛,是我之過,殿下要如何罰我都領了,只求殿下莫問緣由。”

話雖這麽說,但事已至此,姜殷早明白苦頭是必然得吃的,果然身後侍衛長槍從她後腰刺入,直把她釘在了地上。

姜殷猛然吃痛,緊咬牙關不肯吭聲。她從前在涼州所受之痛是現如今千百倍,這般傷痛也的確還不值得讓她失聲。

戚王近身走來,於她面側道:“還不肯說麽?我當然知道你並非幕後主使,只要你把事情經過全盤托出,我是不願濫用刑罰的。”

姜殷仍是悶聲不言,她陷於潁川府,門外羽衛自然不敢貿然進入,她的目的也算了了,只是她自己身陷其中,脫身卻難。

皇宮的重重看守她也曾不費吹灰之力逃出,她心下思量著對策,想著左不過受些刑罰,待他們將她關押起來再行逃出便容易許多,倒不必正面硬剛了。

戚王見她軟硬不吃,又補充一句道:“你昨日出了麗春園我便派人跟著你,客棧中還歇著個貌美的小姑娘,你想她來和你一起也吃一槍麽?”

聽了這話,姜殷猛然擡頭,目眥欲裂,一邊痛悔自己不該帶著柔勉來此,怒火上頭她便控制不住行為舉止,背手抽刀直抵戚王頸側,她動作極快,身旁眾衛兵竟都沒能反應過來。

戚王不愧是個厲害角色,這般情形仍是面不改色,反倒說:“我的人就在客棧房門外,你是說也不說?”

“我不想殺你,你逼我做什麽!”姜殷厲聲道,橫在戚王頸側的刀匕又緊了幾分,滲出一線血絲。

以為我當真不敢動手麽?姜殷胸中忽然湧出一股深深的厭倦感。

她方才動作,牽扯到腰部傷口,疼得她抽氣,心中更是生疼,意志已然有些模糊,驟然嗆咳出一口血沫。

再擡頭時她發絲略略松散,白凈的面容給鮮血弄得臟汙一片,神態卻仿佛從未有的平靜。

她垂眼輕柔道:“我通風報信,一心為了王爺不受無妄之災,然而王爺恩將仇報,我也認了。但你的人若是敢動她一根指頭,我要整個潁川府上上下下血債血償,連根頭發絲也不剩下,我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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