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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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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鬼市裏, 攤販都神情木然,既不叫賣,也不吆喝, 和當日上元燈節的攤販形成鮮明對比,李楹還看到有攤販和客商起了沖突, 兩人先是惡言相向, 繼而大打出手, 但是旁邊攤販半點都沒有上前幫忙的意思, 依舊只是冥然兀坐在自己的鋪位上, 等待著客商。

崔珣道:“這些人賣的都是奇詭之物, 不能以常人的想法來揣度。”

李楹點了點頭:“但這裏的確是一個藏身的好場所。”

普通人不敢來,來的大部分都身負公案, 自然不會去報官,所以蔣良才選擇躲藏在這裏。

李楹問:“但是蔣良,真的會在這一躲三十年嗎?”

“他若還在長安,那這鬼市便是他的最好選擇。”

“那他還在長安嗎?”

“不知道,但蔣良是宦官,沒有胡子, 我們在此一尋便知。”

兩人找尋間,並沒有見到大約五十來歲, 沒有胡子的攤販身影, 正當李楹準備問崔珣,蔣良是不是不在這的時候, 卻見崔珣在一個攤位前停住腳步。

那攤位賣的是弓箭、長刀等物,俱都銹跡斑斑, 崔珣目光,凝聚在一把鐵胎弓之上。

這把鐵胎弓弓身以全鐵打造, 弓弦以柘蠶絲制成,柘蠶絲極為堅韌,制成的弓弦不但不易斷,而且相比牛筋制的弓弦,更易在戰場上切殺敵人咽喉,大周武將慣常用此弓,崔珣目光楞楞看著這把弓很久,他準備拿起時,忽然另外一只手,拿起這把弓。

是鬼商,魚扶危。

魚扶危也瞧到了崔珣,以及他身邊的李楹,李楹上著碧衫,下著紅黃間色裙,發髻插的是海棠石榴玉簪花,額間點的是滴珠狀花子,與華裾鶴氅的崔珣站在一起,甚為般配,而魚扶危則穿的是一身葛布皂袍,大周律令規定,商人禁華服,禁騎馬,禁入仕,魚扶危瞧了瞧兩人,他微微一笑,然後拿起攤位上的鐵胎弓。

鐵胎弓的弓身上似乎刻著幾個字,魚扶危念道:“崔,望,舒。”

他看向崔珣,笑道:“失敬失敬,原來這把弓,是崔少卿的舊物。”

李楹也好奇的瞧著那把弓,她對崔珣道:“這是你的弓?”

但是崔珣的弓,怎麽會出現在鬼市呢?

還沒等崔珣回答,魚扶危就問那攤販:“餵,這把弓,你從哪偷來的?”

那攤販頭都懶得擡:“什麽偷來的?是一個突厥胡商欠某銀錢,送某的。”

“突厥胡商?”魚扶危看向崔珣笑道:“這弓,不會是崔少卿投降突厥的時候,突厥人繳獲的兵器吧?”

崔珣緊抿著唇,目光之中已隱隱有慍怒之意,魚扶危見好就收,他將那把弓遞給崔珣:“崔少卿,是某又胡言亂語了,這樣吧,這鐵弓的錢,某付了,就當送給崔少卿賠罪了。”

崔珣冷冷從魚扶危手中奪過弓,鐵胎弓弓身已經布滿了斑駁銹跡,崔珣纖長手指輕輕滑過那些凹凸不平的銹痕,鐵弓曾經的鋒利與光澤已完全消失,他眼神有些許恍惚,或許,同時消失的,還有那個彎弓射雕,箭矢如流星的少年。

魚扶危從隨身算袋中取出一吊錢,遞給攤販:“這夠嗎?”

那攤販擡起頭,他大約六十來歲,眼睛有些渾濁,他接過那吊錢,但發黃的雙眼卻定定看著李楹,他忽對著李楹身後方向說道:“小心。”

李楹還沒來得及思考他是不是能看見她,就不由順著攤販的目光,回頭望去,只見身後樹椏上一團黑色野貓,瞳孔閃爍著幽綠色光芒,正腳步悄無聲息的,朝她的方向走來。

說這黑貓是一團,而不是一只,那是因為這黑貓的輪廓在夜色中,就像一團黑色的濃霧,看不清模樣,黑貓眼見被發現,它尖銳呼嘯了聲,然後以一種近乎妖異的姿態,疾速朝她撲來。

黑貓快,崔珣更快,他迅速從攤位箭筒裏抽出一只箭,然後轉身,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搭箭,一套動作一氣呵成,但是那把他拉開千百次的弓,此時卻連拉到一半都勉強,那只箭也沒射出去,而是歪歪斜斜,飛了一丈遠,掉到了地上。

黑貓齜著牙齒,弓起的脊背毛發直立,尖銳的獠牙銳利如錐,身體在火石微光下居然沒有半點影子,眼瞅著它尖牙朝李楹咽喉處咬去,李楹驚叫一聲,魚扶危已經從崔珣手中奪過鐵弓,一把掄了過去,正砸在野貓身上,黑貓撲通一聲,落在地上,翻滾了幾下,然後顫顫巍巍站了起來。

黑貓的腿腳處被鐵弓鋒利弓弦割傷,滴滴答答流著血跡,它憤怒瞪了一眼魚扶危,幽綠瞳孔收縮成針尖般大小,然後才不甘心的齜牙咧嘴嚎叫了聲,一瘸一拐往荒林深處奔逃而去。

等到這只詭異黑貓徹底消失在三人視線中,魚扶危才拉了拉弓弦,他輕松就將弓弦拉到滿弓,他虛放一箭,嗤笑道:“看來是長安城的風花雪月讓崔少卿醉了骨頭,這才連自己的舊弓都拉不開。”

崔珣看著魚扶危輕松拉開的弓弦,手腕舊傷處傳來一陣一陣如針紮般的綿綿刺痛,藏在黑色鶴氅裏的拳頭慢慢攥緊,他再也沒理魚扶危,而是轉過身,往鬼市外走去。

魚扶危有些意外,他本以為崔珣會因為他的話十分惱怒,但沒想到他居然就這樣走了,這還是那個睚眥必報、心狠手辣的酷吏崔珣嗎?

李楹看著崔珣蕭索背影,她抿了抿唇,走到魚扶危面前,然後從荷囊中取出一顆晶瑩剔透的明珠:“給你。”

魚扶危回過神來,他道:“這是做什麽?”

“謝你救我之恩。”

魚扶危心中高興,他呵呵笑道:“舉手之勞,何必言謝?”

“收下。”

李楹的語氣和以往不太一樣,隱隱帶著一絲大周公主的威儀,魚扶危楞了楞,然後接過這顆明珠,李楹見他收下,於是道:“我的事了了,接下來,我該和你談談崔珣的事了。”

魚扶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崔珣的事?”

李楹攤開手掌:“把崔珣的弓,給我。”

“你要他的弓做什麽?”

“還他。”

魚扶危楞了下,然後說:“這把弓,他連拉都拉不開,公主還要還他?”

“拉不開,那也是他的。”

魚扶危無奈,他將鐵弓遞給李楹:“某真不知道,公主為什麽對個聲名狼藉的奸佞那麽好。”

李楹接過鐵弓,她斂眸:“魚扶危,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個大英雄?”

這是她第一次直呼魚扶危的名字,而不是尊稱他為“魚先生”,魚扶危一怔,李楹道:“你是不是覺得你以商賈之身,當面奚落一個聲名狼藉的奸佞,很了不起?”

魚扶危怔楞,他辯解道:“某沒覺得自己很了不起,反而是公主你,和這樣一個過街老鼠攪合在一起,不嫌臟嗎?”

李楹聞言,只是輕笑:“魚扶危,假如崔珣真像你說的那麽壞,早在你在他家中說他壞話的時候,他就給你抓進察事廳了,你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裏,奚落他拉不開自己的舊弓?”

魚扶危張口結舌,他想反駁,但不知道如何反駁,片刻後,才蒼白無力的說道:“那是因為……因為他需要某給他找一些別人找不到的貨物。”

他此話一出,自己都覺得無法說服自己,他就算能通陰陽兩界,但充其量也只是個商人,這天下能通陰陽兩界的商人又不止他一個,崔珣哪裏會因為這個借口不殺他。

李楹搖頭道:“他只是不想和你計較罷了。”

魚扶危語塞,李楹又道:“你以後,不要再在我面前說他壞話了,我不愛聽。”

魚扶危懵在當場,李楹沒再理他,而是抱著崔珣的舊弓,轉身離開他的視野,半晌,魚扶危才回過神,他攥著手中明珠,回過身子,看向那提醒李楹黑貓的攤販,那攤販神情依舊木然,好像什麽都沒看見,什麽都沒聽見一般,魚扶危莫名心頭一陣火起,他將算袋扔給攤販:“全買了。”

李楹抱著弓,這舊弓很沈,她氣喘籲籲,一路小跑,才追上崔珣。

崔珣眼眸仍然是以往那般古井無波,蒼白如雪的臉上也沒什麽表情,李楹喚住他,將弓遞給他。

崔珣停下腳步,望著那把舊弓,雙眸冷淡如霜雪,半晌,才伸出手,去碰鐵弓,還沒碰到,李楹卻搶先說道:“不要扔。”

崔珣怔了怔,李楹又道:“你扔了,我也會撿回來。”

崔珣清瘦如竹的手頓在了半空。

然後他收回了手。

他一言不發,重新往前走去,李楹抱著弓,說道:“我方才和魚傳危說了,讓他不要再在我面前說你壞話了,我不愛聽。”

崔珣聽罷,他沈默了下,說道:“天下人都在說,你管不過來。”

“管到一個是一個。”

崔珣默然無語,李楹也沒說話了,荒林中只剩下崔珣烏皮靴和李楹重臺履踩在枯葉上的沙沙聲,兩人安安靜靜走了一會,忽然李楹說道:“崔珣,很重。”

崔珣頓住腳步,月色

下,李楹捧著鐵弓,仰頭看著他,眸光清亮,宛如晨露,崔珣定定看著她雙眸,然後抿了抿唇,從她手中接過舊弓,繼續往前走去。

李楹低下頭,嘴角浮現一絲淺淺微笑,她又問:“崔珣,我們去哪?”

崔珣道:“地上,有血跡。”

李楹定睛一看,枯葉之上,是有滴滴殷紅血跡,她恍然:“是方才那只野貓的嗎?”

“那不是野貓。”

“不是野貓,是什麽?”

“是,貓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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