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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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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崔府的臥房內,崔珣裹著錦被,靠在榻上,屋內雕花火盆中燒著西涼國進貢的瑞炭,整個屋子溫暖如春,但崔珣仍然冷到渾身發抖,他不斷咳嗽著,向來蒼白的臉上因為燒的滾燙也染上了雲霞,極艷的眉眼因此更多了幾分艷色,崔珣病懨懨的咳嗽著,他自從在紫宸殿跪到下朝後便高熱不退,太後完全不聞不問,察事廳也不許他去,長安城都瘋傳他失了寵,政敵們琢磨此時是扳倒他的大好時機,雪花一樣的奏表飛入大明宮,條條數著他的罪狀,假如大理寺明日就來將他鎖拿定罪,崔珣也毫不意外。

太後應是徹底惱了他自作主張抓了王良,可如果時光倒流,他還是會這般做。

崔珣又是一陣劇烈咳嗽,胸腔被咳的生疼,他不喜人伺候,所以就算重病,屋內也空無一人,瞧起來孤單淒清的很,崔珣病的迷迷糊糊,恍惚間,他竟然看到了李楹。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所以沒有去管,但是屋內忽響起李楹的輕嘆聲:“你好像病的很重。”

崔珣這才驚覺李楹又來了他府邸,他咳嗽兩聲,語氣很是冷淡:“你又來做什麽?”

李楹有些難為情的低下頭:“我還是想請你幫我查明真相。”

她喃喃道:“朝臣中,只有你能看得見我,我不知道還能去找誰……”

崔珣不耐煩,他咳道:“我說了,我沒有興趣幫一個死了三十年的公主。”

“如果我能報答你呢?”

崔珣冷笑一聲:“一個鬼魂,能報答我什麽?”

李楹咬唇,她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她說道:“我知道你惹了阿娘不高興,但是,我有辦法幫你讓阿娘高興起來。”

崔珣並不相信:“你能有什麽辦法?”

李楹道:“若我真的有辦法,你必須答應我,幫我查案。”

崔珣想了想:“好,我答應你。”

李楹這才松了一口氣:“西明寺的佛塔之中,供奉著一個香囊,香囊中的香料是我親自所調,可以緩解阿娘的頭疾,那香囊是當日我遣侍女送去西明寺供奉的,留的是侍女的名字,未讓其他人知曉,我本想著開光後在阿娘生辰之日送給她,讓她歡喜歡喜,卻沒想到……”

李楹沒說下了,但是崔珣也知道接下來的發展了,李楹意外落水而亡,她侍女皆受撻責,哪來還想的起來這香囊,而太昌血案後,長安城人人自危,西明寺住持也換了好幾輪,更加無人註意一個侍女送來供奉的香囊,所以香囊才一直留在西明寺。

李楹頓了頓,道:“當日我讓侍女送去的香油錢頗豐,應該夠這香囊在佛塔中留到三十年後,你去找住持,取一位名為蘭香的女子供奉的香囊,你將這香囊送給阿娘,阿娘應會饒恕你的。”

李楹說完後,抿了抿唇:“這便是我的辦法,你答應過我的,不能反悔。”

崔珣默了默,良久,他才緩緩道:“若太後真的氣消,我自然不會反悔。”

李楹頓時面露喜色,只是心中雀躍的同時,又十分不安,她已死了三十年,她並不能確定阿娘是否還會想著她、念著她?所以阿娘真的會因為這只香囊就原諒犯下大錯的崔珣嗎?李楹不知道。

若發現連阿娘都忘了她,那她將真真正正,成為一只被徹底遺忘的,孤魂野鬼。

崔珣雖並不太相信李楹的法子,但還是動身去了西明寺,然後果然從住持那裏取到了蘭香所留的香囊,他將香囊托內侍送到了蓬萊殿,自己則拖著病體等在蓬萊殿門外,他站了一會,內侍前來通傳,說太後請他進去。

崔珣如上次那般匍匐跪於殿中冰涼烏木地板上,但此次珠簾後的太後卻很快讓他起身了,內侍給崔珣送來一件疊的整整齊齊的白色貂裘袍,抖開為崔珣披上:“太後說崔少卿體弱畏寒,特賜少卿高句麗國進貢的貂裘袍。”

崔珣輕咳兩聲,恭敬道:“謝太後。”

他披著白色貂裘袍,靜默站著,良久,珠簾後的太後開了口,太後聲音有些嘶啞:“望舒,日前西涼國進貢的瑞炭,還夠用麽?”

“回太後,夠用。”

“那便好。”

又是一陣靜默,良久,太後輕輕撫摸著手中制作精巧的葡萄花鳥紋鏤空金香囊,才張口問出早已想問的問題:“望舒,這香囊,你從何而來?”

崔珣老老實實道:“從西明寺中取來,住持說是一個叫蘭香的女子所留。”

“蘭香……那是明月珠的侍女……”太後呢喃道:“這果然是明月珠親手做的香囊……”

打開這只鏤空金香囊,可以看到裏面的香粒:“這香粒,是用了白芷、姜黃、蒿本、荊芥、細辛、羌活、蒼術、茯苓八味藥,又加上沈水、白檀、零陵

、雀頭、紫藤、蘇合、棋楠、藿香八種香料,調制而成,可以緩解頭疾,這應是明月珠準備送吾的生辰禮物……”

太後的聲音愈發輕了,崔珣只是垂手沈默聽著,良久,太後忽道:“望舒,你是如何找到這只香囊的?”

崔珣低聲道:“臣惹怒了太後,自然要費盡心思,去想一些討好太後的法子。”

太後聽到,嗤笑了一聲:“你倒實誠。”

她細細摩梭著圓形的鏤空金香囊,仿佛在對待一件無比珍視的寶物一般:“但是,你這法子很不錯,吾很歡喜。”

她將香囊拿到鼻尖,輕輕嗅著香囊的香味,似乎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往事中,有她,還有那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兒,她良久未語,崔珣也只是垂首,沒有作聲,忽然太後說道:“望舒,吾是不是從未和你提起過明月珠?”

崔珣垂首道:“太後並未說過。”

太後望著遠方,似乎是在望那個她再也無法見到的小小身影:“明月珠這孩子,向來貼心,吾生她阿弟的時候,疼了三天三夜,差點難產而亡,但是生她的時候,卻只疼了一個時辰,就順遂生產,想必,是明月珠舍不得吾受苦啊……明月珠是吾一手帶大,她自幼乖巧懂事,極少夜間哭鬧,就這樣,慢慢長到了十六歲,這十六年,她從不讓吾操心,反而總是擔心吾的頭疾,為此,她遍尋醫書,研習調香,只為了緩解吾的頭疾,她是那般玲瓏剔透,善良明理……吾曾與先帝語,言明月珠是慈氏菩薩贈予吾的無價之寶,可菩薩既然將這無價之寶贈予了吾,為何又要將她收回……”

太後說到最後,聲音已有些哽咽,她哽住,不再往下說,珠簾外,崔珣靜靜聽著,他垂著首,面上神色始終未變。

太後沈默了下,道:“望舒,你到底是如何找到這只香囊的,吾也不願再問,吾只想讓你知曉,明月珠,她是吾最心愛的女兒,三十年前是,三十年後,更是。”

崔珣開口,道:“臣明白。”

太後輕輕一笑,她擡眼望向珠簾外的崔珣,青年裹著白色的貂裘,身形頎長,清瘦如玉,太後望著他,神情有些許恍惚,她緩緩道:“望舒,你病還沒好的話,就讓宮裏禦醫看看吧,察事廳的事宜,還仰仗著你呢。”

一句話,崔珣便知道自己已渡過此關,他跪下叩首:“謝太後。”

蓬萊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裹著白色貂裘衣的崔珣徐徐踏出殿門,有眼尖的宮人一眼就認出這白貂裘衣是幾日前大朝會上高句麗進貢的寶物,須知黑貂易求,白貂難見,而且這白貂裘衣通體純白,毫無一絲雜色,更是難得的稀世之物,大周以孝治國,聖人不敢獨留這白貂裘衣,而是獻給了太後,沒想到太後居然一轉身就賜給了崔珣。

白貂裘衣一出,便知崔珣已重獲太後恩寵。

盧司業等人百思不得其解,短短幾日,崔珣怎麽就逆轉時局了?盧司業於是去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崔珣找到了三十年前永安公主供奉在西明寺的香囊,太後一拿到香囊,便因思念永安公主慟哭了一場,等心情平覆後,便召見崔珣,覆了他的職。

盧司業等人扼腕嘆息,沒想到永安公主雖然已死了三十年,但仍在太後心中占據如此重的位置,一個香囊就能讓崔珣官覆原職,看來王良是白死了。

眾人憤憤不平,崔珣則平靜回到府中養病,宮中的禦醫到底醫術高明,幾副藥下去,他的咳嗽也好多了,高熱也退下去了,只是這場病又讓他清減了幾分,身體愈發羸弱。

雖是如此,崔珣仍然不許人近身伺候,空蕩蕩的屋子中,他裹著錦被,燃著瑞炭,靠在榻上,輕輕咳嗽著,仿佛在等一個人。

而這個人也很快來了。

李楹的臉上,少了那日的惴惴不安,而是多了些許鎮定,她輕輕叩了叩崔楹輕掩的房門,然後推門,徐徐走到崔珣面前。

崔珣眼皮都沒有擡,李楹道:“崔少卿,如今你已經重獲阿娘信任了,該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

崔珣道:“我自不會反悔。”

他用錦帕捂嘴輕咳:“你的案子若要查明,第一步,便要調閱案件卷宗。”

可卷宗,在大理寺。

崔珣執掌察事廳,和大理寺乃是死敵,大理寺是斷然不會同意崔珣查閱卷宗的,崔珣也不能找太後相助,因為幫李楹查案的事情,是不能讓太後知曉的。

而且李楹也進不了大理寺,大理寺掌刑獄,獄中死者眾多,為了以防惡鬼作亂,大理寺內到處都是辟邪之物,李楹一介孤魂,根本無法進入。

李楹問崔珣:“崔少卿,有無其他法子?”

崔珣道:“有。”

“是何法子?”

“有錢能使鬼推磨。”崔珣悠悠道:“雖然大理寺和我不睦,但是若有足夠金銀,還是可以買通大理寺小吏,偷來卷宗。”

“金銀……”李楹望向崔珣,崔珣移開眼神,淡淡道:“我沒有。”

李楹噎住:“我沒有想問你拿。”

她道:“我只是想說,我有很多金銀,是阿娘燒給我的,這些金銀,可以換成陽間的金銀麽?”

崔珣枉做小人,卻毫不羞慚,他略略思索片刻,道:“我知道一個人,或許他能幫你。”

李楹眼睛一亮,她聽崔珣說完那人姓名與住所後,便行了一禮:“多謝崔少卿指點,我這就去找他。”

李楹說罷,就準備翩然離去,崔珣擡眼,看向她纖弱的背影,忽道:“公主留步。”

李楹停下腳步,她回頭疑惑的看向崔珣,崔珣默了默,道:“公主,太後很是惦記你,這三十年,她並未忘記你。”

李楹楞住,她慢慢回過頭,崔珣只是靜靜看著她的背影,他看不到她的臉上神情,只能聽到她似是吸了吸鼻子,然後就加快腳步,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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