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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butter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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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butterfly

Chapter36

那天林雨嬌從天臺上下來, 在樓梯口就碰見了舉著手機左顧右盼的李竹。

“你去哪裏了林林。”李竹沖過來,“給你打電話也不接。”

她垂下睫毛,隨口說了一句自己去衛生間了。從小到大,林雨嬌不是擅長撒謊的孩子, 手掌無意識往下, 覆蓋上百褶裙。

那裏還是熱的。

是祁司北躺過的位置。

把頭埋進她的裙子裏的人, 只露出後頸發灰發白的頭發。聯想不到平日裏拽天拽地的樣子。

只是一只躲雨發抖的小狗。

路燈下冬夜的雨, 流沙一般滲入空氣。

“我忘記買抽紙了。”李竹沒追問她, 想起了什麽, “陪我去趟小賣部吧。”

她這才從恍神裏醒過來,應了一句好。

超市裏燈光開得一片刺白。

聽門簾外雨聲嘩啦啦一片, 閉上眼,像在渡一條暗河。

李竹俯身在貨架前拿抽紙,林雨嬌擡眼, 看見貨架盡頭勾肩搭背走過程譯野和祁司北。走到哪都是引人註目。

他站在透明的冰櫃前, 不知道在和程譯野說笑什麽,眼眶被冷氣吹得有點發紅。

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難以接近。

她以為他應該看不見她。

遠遠見他們結完了賬往外走出了門。李竹也拿起抽紙直起身:“林林我們走吧。”

紅線掃描在商品條碼上, 女收銀員態度冷漠, 放下機器繼續刷手機。她們要走的時候,看了一眼林雨嬌,扔過來一把傘。

“剛走的那個男的,讓我給你。”

“結過賬了。”

看林雨嬌一直怔在原地,女收銀員不耐煩把傘往臺子上一推。

傘骨鐵金屬的質感,握在手裏很涼。

李竹在耳邊一直好奇不停追問是誰這麽細心看見她沒傘, 還特意給她買了一把。

林雨嬌搖搖頭說不清楚, 撐開傘,雨聲劈裏啪啦落在寬大的黑色傘面上。

莫名想到在天臺上, 祁司北仰頭看著她,晚風把他的目光吹得好潮濕。

開口煩躁又朦朧的語氣。

“喜歡你才對你好。”

“懂不懂。”

天臺上灰色的矮墻,往下不停淌著雨水。

雨下不停。

-

因為誤點,飛機降臨宜城東區機場的時候,淩晨三點。

節目組的黑色商務車停在機場外,負責接待的主辦方工作人員,掛著宜城音樂晚會的工作牌,望見走出機場門外的一行人,趕緊迎上去。

“是祁老師嗎。”

“對對對。”吳丞戈一本正經點頭,在對方不明所以一聲聲“祁老師”裏笑得直不起腰。

午夜困倦沈悶的氣氛,被他攪得很歡樂。

工作人員擡眼,才看見倚在玻璃門外一身黑的人,插著兜,閑散看著吳丞戈在這嬉笑。

人來人往,挪不開眼。

十二座的商務車行駛在海濱城市的燈火裏。

窗戶半開,徹夜長吹的海風仿佛凍住了整座的燈火。

吹起靠窗人額前銀色碎發。

黑色口罩遮住大半張臉,戾氣的眼睛緊閉。

前排工作人員在後視鏡裏看到了後座睡著的人,小心翼翼,壓低聲音交流。

長街路燈閃爍了幾下,忽然全都熄滅。

前路一片漆黑。

睡夢中的人似乎也被突如其來的黑暗驚擾,深深埋下頭,不安蜷縮在車座一角。

只有吳丞戈發現了這麽一幕,伸出手輕輕安撫拍了拍祁司北的後背。

他在顫抖。

吳丞戈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掐了一把自己胳膊,暗自驚訝挑眉。

連他這樣的人也會害怕黑暗嗎。

紅綠燈路口,司機一個急剎車,睡著的人稍微動了一下。

宜城下了一點雨,雪白雨絲的讓黑暗一寸寸發潮,更加下沈。

吳丞戈嘴笨,不會安慰人。

摘下耳機支吾了半天,很認真一字一句說出一句無比篤定的話。

“祁老師。”

“你一定紅透半邊天。”

吳丞戈不是個信命的人。

腦子裏還是忘不了那一天,那一條通往酒店的路上,沿路的路燈毫無征兆突然熄滅。

如果冥冥之中一切真的有註定的呢。

那這條路他要走得多痛。別人不會懂。

-

晚會活動被宜城的主辦方安排在後天晚上。

臺子搭建在海邊沙灘。海天交接處,紫白色的閃電飄過。

天氣不好,是海邊暴雨來臨的前兆。

後臺候場的搞樂隊的人都有自己的脾氣。罵罵咧咧這極端天氣。吳丞戈是唯一的閑人,不用準備演出,笑嘻嘻替主辦方解圍,挨個安慰著。

“遇水則發。遇水則發嘛。”

“祁司北在哪。”臨近上臺,失路樂隊的貝斯手宙斐過來,把吳丞戈單獨拎到角落,“下午酒店房間敲門也沒人開,我還以為他早來了。”

“他真沒來嗎。”吳丞戈驚訝到說不出話,“你開玩笑的吧。”

後臺的燈泡因為一陣雷聲猛烈晃動了幾下。

沒有主唱,怎麽上臺。

周圍工作人員也陷入一片混亂。

後臺有人等待開場的間隙,蹲在地上刷頭條。吳丞戈眼尖,一把奪過人手機把對方嚇一跳。

昏暗裏亮白的手機屏幕刺得眼睛發酸。

最近宜城的大新聞當然是陳冬雄。宜城最大的老板一出事,公司一垮臺,滿城沸沸揚揚。

陳冬雄醫院病房外,昨天被拍到一個推開病房人。

壓著黑色鴨舌帽,銀發。優越的骨架撐得身上那件黑色大衣格外惹眼。

幾張照片,莫名其妙傳到全網到處都是,像是有人精心設計的局。

吳丞戈是為數不多祁司北身邊,知道他跟陳冬雄關系的朋友。

誰他媽知道陳冬雄故意把他找過去還跟他說了什麽。

“幫我喊一輛回酒店的車。”他把手機扔還給不知道發生什麽的別人,整個後臺回蕩著他的咆哮,“快點。”

人山人海,司機不停按喇叭,人群擁堵到根本無法往前開。

後座坐著的人一遍一遍撥打著無人接聽的手機,短信一條條編輯出去。

【我知道你在酒店房間裏】

【陳冬雄跟你說什麽你都別當真】

【北,別做糊塗事】

他知道杭南高中高三那個畢業季的夏天,因為祁婉黎的死,祁司北是失蹤狀態。

失去了經濟來源,失去了世上唯一一個還願意給他一點點愛的親人,在剛剛成年的十八歲。

他不願意低頭去找陳冬雄這個瘋子,不願意再陷入童年時候那段暗無天日的生活。

曾經耀眼張揚的人,像星星一樣墜落。

自此徹底無聲無息。

等再次相見,他都快從他那墮落的身上看不出曾經意氣風發的樣子。

吳丞戈罵了一句臟話,把手機砸在後座上。自己推開門逆著人流,狂風裏往下跑。

“讓一讓。”他迎著風不管不顧大喊,“要出人命了。”

嘈雜,混亂的漆黑裏。

人群裏突然湧起一片翻天覆地的尖叫。

吳丞戈詫異回頭。所有的燈光聚集在臺上的這一瞬。

那個身影狂妄挺直,只會是一個人。

雪白的海浪拍打著礁石,一道紫紅色閃電過後,海邊的暴雨驟降。

整個世界沈入冰冷的雨水裏。

祁司北整個人狀態並不好,淋著雨一動不動,聲音都是啞的。

用力在唱一首很老很老的歌。

看得吳丞戈恍惚了一下。莫名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盛夏,悶熱的排練室外綠意垂落,坐在角落裏的少年,喉結上的汗水透亮。

十六歲的祁司北側過臉告訴他。

“一旦開始,不管發生什麽,都要唱到最後一秒鐘。”

雨水淋濕了吳丞戈的視線。他胸膛裏那顆不安劇烈的心平靜下來,漸漸從之前恐慌的狀態裏恢覆。

眼眶被雨淋得很疼。

臺上人聲嘶力竭。

像是要跟這閃電和大雨,不服輸比一場高低。

-

暴雨預警幾乎泛濫了整個南部地區。天氣預報地圖上,全國標出來一片深深淺淺的黃色。

整條上禾路像是在雨水裏被泡脹。

林雨嬌開學以後,去實習的安誠律所在業內知名度很高。

帶教老師相當嚴苛,平時安排的任務比較重,周末加班處理當事人資料也是家常便飯。

帶教老師更辛苦,經常上午在一個地方,下午就飛到另一個地方去開會。

灰藍的夜色透過律所會議室的百葉窗,落在手旁疊得高高的文件上。

林雨嬌手裏握著鋼筆,體態漂亮,專註聽著那幾個紅圈大佬的討論。

“一會兒你先下班,休息半天吧。”帶教老師知道她幾天睡眠加在一起還不到三小時,在會議休息間隙裏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快淩晨一點了,“接下去還有別的項目。”

她點點頭,回工位收拾東西。

舟川政務區高樓聳立,仍然有辦公大樓亮著燈火。

電梯到了一樓,穿著藕粉西裝裙的人,低頭看著手機從電梯裏出來。

黑色的長發微微卷過,挎包的銀色金屬鏈條在發間若隱若現。

“妹妹。”前臺的員工親昵跟她打招呼,“王律今天也這麽晚放你走啊?”

林雨嬌笑了一下。

眼睛清清冷冷,像一場溫柔藍雨。

“妹妹,上次我弟不是來接我下班嗎。”前臺姐姐壓低聲音湊過來,“他回去纏著我非要問你聯系方式,煩死了。”

說著說著,很自然拿過她手裏的手機:“要不你們認識一下吧。”

“美女總是很多人註意的嘛。”

因為很困,林雨嬌捧著手機沒什麽防備,就這麽楞楞看對方拿過去打開掃一掃。

手機屏幕最上方,同一時間,閃過一條新消息。

Arctic:擡頭。

兩個人都看到了消息,幾乎是一齊擡的頭。

寫字樓門外倚靠在落地窗玻璃上的人,發尾潮濕,純黑沖鋒衣領子拉到了最上。耷拉著眼睛。面朝一片霧藍色下雨天抽煙。

她腦子“嗡”了一聲。

她不知道祁司北為什麽能找到這裏,又等了她多久,等到這座城市燈火闌珊還站在樓下。

失神拿回前臺姐姐手裏的手機,推開門直接走了出去。

晚風中無數雨水撲面而來。

林雨嬌走到離他很近的雨地裏,背著手輕輕踮腳:“你怎麽回來了。”

樓裏八卦看著的那幾個前臺員工不由自主,失態盯了很久。

兩個人連側影都是絕配。

黑色沖鋒衣的人沒說話,藍色的雨水潮滅了指間那支煙頑劣的亮紅。

那一天在宜城,他真的沒打算去現場繼續演出,把自己反鎖在酒店房間裏。

好像又回到了十八歲的雨天。送完了祁婉黎最後一程,祁司北一個人從墓園回來。

幾個朋友一直聯系不上他。過來找人把門板撞開了,叫的救護車把人送去的醫院。

急救室的醫生把談灼舟喊進去,讓他一直跟病床上的人講話,以免對方失去意識。

活生生把談灼舟平時話這麽少的一人,逼得那麽狼狽,一秒鐘都沒停過開口。

祁司北還是醒不過來。

談灼舟這樣順風順水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痛苦。最後實在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最後兩分鐘。”醫生搖搖頭。

再說下去,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北,你還記得嗎。”他啞著聲音,斷斷續續在說最後一件事情,“高考前有人趁停電給你送情書,你還扯了人家小姑娘一顆扣子。”

“你要準備什麽時候還。”

祁司北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見他又走回到了陳冬雄別墅裏的那間漆黑地下室。他打開手機手電筒,走回深淵。

手電筒光亮裏,白墻上,門上,都是斑斑點點的血跡,幾十年如一日鮮紅。

是小時候的他,用指尖一下一下拼命劃出來的。

只有疼痛能讓人清醒。

那些絕望噩夢的盡頭,莫名其妙是那枚蝴蝶袖扣。

病床上的人很輕很輕笑了一下。

很荒唐的一個夢。

談灼舟看到了。

整個人不管不顧一下子癱坐在病床地上,平日裏什麽潔癖都拋之腦後了。

多年後,陳冬雄失去了所有資產和往日輝煌的一切。

在宜城醫院裏意識不清,還知道那只手死死拽著他不肯放。

力氣大到幾個護士沖上來幫忙,才掰開那只手。

祁司北掙脫得踉蹌了一下,扶著窗臺站穩,笑得輕蔑譏諷。

只有他知道他想說什麽。

是要拉他一起下地獄。

可是這一次,他會好好活的。

-

三月份的南方,一下雨,連綿陰郁。

夜空舊得像一層灰塵

林雨嬌見他一直不說話,還以為他生氣了。

硬著頭皮又問了一遍:“你怎麽回來了。”

她不知道怎麽哄人。

昏雨站著裏的人,被她喊得回過神。

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已經收了臉上所有落寞和痛苦。

這一路的痛雨他只字不提。

只是盯著她那雙潮濕清冷的眼睛,肆意扯了扯唇角。

“因為想見你。”

“很想。”雨水順著沖鋒衣長袖流下來,“很想。”

“我沒生氣。”順帶一眼就看穿了她之前的欲言又止,低頭笑得肆意,“也不用你哄。”

“我自己會哄。”

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懶懶從背後拎出來一束白玫瑰。

在雨水裏那樣鮮艷。

林雨嬌發懵接過花,白色的花瓣跟她今天這一身藕粉職業裝很搭。往街上走了幾步。

回頭,看見他兩手空空站在雨地裏。

重新走回去,冷白纖細的手,沒來由搭在他的手腕上。

“回家。”

冬天的夜晚,冷得喘不過氣來。

祁司北沒使什麽勁,散漫任由她牽著往前走。

冷風吹得有點睜不開眼。

長發被細雨打濕,手裏的花隔著西裝裙,緊貼著心臟。她不知道,在她的手掌下。

是他曾經不堪承受命運幹過錯事,留下過痕跡的地方。

也是脈搏重新開始跳動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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