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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butter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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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butterfly

Chapter31

杭南的長冬, 雨水濛濛。

杭南市中心醫院走廊,墻壁上的電子鐘屏幕一分一秒閃爍,長廊盡頭的小窗上淅淅瀝瀝淌下雨水的冷痕。

值班的小護士坐在前臺,擡眼打量了幾次不遠處。

電子鐘下走過的人裹著一件黑色大衣, 低頭走向最後一間病房。

空氣裏她擡頭聞見窗外淡淡的冷雨味, 一如眼前這個走過的這個安靜背影。

林雨嬌沈默不語推開病房門口, 幾乎是一進門, 就對視上了躺在最裏側病床上的劉桂玲的眼睛。

人們都說一個人是從眼睛先開始老的。

病床上人的眼睛渾濁無神, 仍是在看見林雨嬌時突然明亮起來。手指顫動了一下, 床邊的吊瓶跟著搖晃。

身後跟進來的小護士好奇探頭:“阿婆從住院以來就清醒過兩次哎。一次是前個月,好像杭南雨夾雪的那一天, 還有一次是今天這會兒下雨的時候。”

前個月雨夾雪那天,是林雨嬌的生日。

劉桂玲似乎在做很長很長的一個夢,有感應似的要拼命掙紮著從那個夢裏逃脫, 只為了祝她在這個世界上最愛的孫女生日快樂。

此刻她半蹲在病床邊, 摸著外婆的手,只摸到很硬的骨頭。醫院留置針的針頭那麽粗, 硬生生戳進那只瘦到只剩下薄薄一層皮的手背。

床邊人低下頭一直沒說話。等小護士過來拔針, 忽然看見病床被子上一灘小小的積水。

那是林雨嬌的眼淚。

從小到大她都沒學會大聲哭。她哭起來沈默無聲遮住臉,只有肩膀在顫動,像薄弱無助的蝴蝶翅膀,又那麽要強。

冬風偏喜歡吹透固執勇敢的眼睛。

劉桂玲微微睜開眼,用了好幾分鐘時間,斷斷續續只跟她說了兩句話。

“小雨, 外面下雨了。”

她看著陽臺外陰沈沈壓下整座城市的天空, 生命恍若也隨著雨滴在慢慢一點點下降。

“別忘了去陽臺收校服。外婆現在幫你拿吹風機吹一吹。不要穿濕校服讓同學笑話。”

劉桂玲想要起來,終究因為身體血液都快停止了循壞, 而重重喘了一口氣不動了。

林雨嬌一開沒反應過來,怔了一下,不知道劉桂玲的記憶現在停留在幾幾年。

漸漸回過神來才明白,是住在杭南的小巷子裏念初中的時候。

梅雨季節長長潮濕,破院子裏的青苔覆蓋了一層又一層,初中學校裏少訂一套校服就可以少一點錢,所以每一次林雨嬌只偷偷訂一套,撒謊告訴媽媽和外婆,學校裏只發一套。

風吹過陽臺上白色滴水的校服,吹風機的熱風掃過蹲在陽臺上的小姑娘的臉。她絮絮叨叨和外婆講著學校裏的事,聲音都消散在這一聲聲溫熱的噪音裏。劉桂玲仍是聚精會神,一邊幫她吹校服,一邊看著她笑。

記憶如果有顏色,那就是破巷子裏灰蒙蒙的雨天。唯一的生動,是外婆身上那件巷口批發市場買來,愛不釋手穿了很多年也沒舍得換的翠綠衫子。

後來巷子裏一個多嘴的中年女人無意中戳破了這件事。劉桂玲第一次生氣,給她錢讓她下次必須跟別的同學一樣訂三套校服。

那些錢,是外婆蹬著三輪車穿著雨衣在那個梅雨季出去收廢品湊來的。

在她心裏,她要小雨永遠可以挺直著背往前走,不比別人低一等。

“外婆。”林雨嬌伏在病床邊開口,嘗到嘴角眼淚的酸澀,“我長大了,再也不用訂校服了。”

“我現在過得很好。你別擔心我了。”

她考上了喜歡的大學,在喜歡的專業裏熠熠生輝,從大一第一年開始就堅定不移自我介紹告訴所有人,她一定會成為一名很優秀的女律師。

林雨嬌是,站在連綿不絕的大雨裏,都要硬生生闖出一片天光。

床上的劉桂玲沒說話,始終閉著眼睛。但她知道外婆一定會聽到的。

在病房裏待了三個小時,夜色攀上了陽臺外的杭南城市,林雨嬌才準備今晚先離開。

經過前臺,小護士站起來攔住她。

指了指樓梯口,說有人找她。

“誰?”林雨嬌疑惑。

“男的,穿件電器廠的工裝,還蠻年輕的。”小護士雙手支在前臺向她描述,仰臉好奇多問了一句,“你朋友嗎。”

林雨嬌漸漸意識到是誰一點點找到這裏來。緩緩擡眼,看向那昏昏沈沈的樓道光線。

醫院地面泛著灰白色的光。她沒回頭,一個人快步走到了電梯口按下下行。

“五層”機械音冰冷提醒,電梯門打開。雨天的醫院沒什麽人,空落落的電梯裏,林雨嬌垂下眼,準備伸手按下一樓。耳旁幾聲沈重的腳步聲,一只有力的手推搡著她的肩膀往後一退,“哐當”撞到了電梯的墻壁上。

電梯門慢慢關上。

沒有人按電梯,樓層數字停留在5便不再跳動。

逼仄不動的空間裏,林雨嬌撐著墻壁站起來,定定盯著他的眼睛:“這裏有監控。”

對方笑得猙獰不屑,露出手臂上的疤痕。林雨嬌知道,那是她考上大學的暑假某個夏夜,李奉不知道聽了自己哪個朋友的教唆,拿刀氣勢洶洶上門去威脅惹到自己朋友那混混,一場混戰,最後全都被警局拘留了。

所以那個夏天她拿著錄取通知書,離開杭南去舟川才會如此順利。

“我說過,你只要敢回來我就有辦法留住你。”李奉身上混雜著暴雨中的泥土氣息,伸手病態死死抓住她的肩膀。

電梯冷白的光線不停壓過眼底,窒息的痛覺湧上來,有好幾個瞬間,她都以為自己快死了。

“在舟川住得爽不爽。”刺眼的白裏,連帶著耳旁的話也嘶啞模糊,“跟祁司北住在一起爽不爽。”

意識在這個時候忽然清醒。

“你在查我?”

就算她跑到了舟川,他都還是不放過她。

李奉捂著被突然仰起頭的人撞得生疼的下巴,滿意她終於有這麽大反應,陰測測笑。

“誰不知道杭南高中的祁司北啊。”

他活在那麽多人的青春記憶裏。仿佛每個杭南中學的學生心裏都存著這樣一幕。

泛著光的夏日,梧桐大道長綠,套著黑T的少年從球場出來,一只手拎著汽水,一只手搭著校服外套。

桀驁一身的背影,走過梧桐底下明明滅滅的日光影子。

那是杭南永遠熾熱的盛夏,永遠的少年。

“他跟我明明是一樣的人。”李奉眼睛黑得嚇人,一寸寸逼近低下頭,“你知道嗎。一樣的混蛋,一樣的打架抽煙喝酒憑什麽你他媽不喜歡我。”

“好學生不就是喜歡這樣的嗎。”

他脾氣失控到仿佛下一秒會不顧一切掐死她。

電梯被李奉踩得劇烈搖晃了幾下,緊接著,門被打開。

住院部進來幾個去吃晚飯的病人家屬。有說有笑走進來,看見他們兩人全都詫異了一下。隨機,用鄙夷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兩個人。

李奉似乎也很滿意這種誤會。也看著人多,悻悻松開手站在林雨嬌旁邊。充滿汗味的肩膀死死貼著她的胳膊。

電梯在下沈,去一樓。

倚在電梯墻壁上的人疲憊擡起頭,忽然笑了。李奉冷不防看見她無聲抖動的肩膀和眼底的譏諷,惱羞成怒拽過她的臉:“你在笑什麽。”

她不是什麽心思全在學習上的好學生。

高中那會兒同桌宋嘉善跟她扯八卦,在早讀課豎起書偷偷低頭跟她聊天。跟她眉飛色舞聊譚佳妍全年級鬧得轟轟烈烈要追人的事。

那是她第一次聽見祁司北的名字。

她討厭譚佳妍,連帶著以為會討厭他們那個圈子裏的所有人。

直到高中畢業的那天她都沒想明白。

十六歲的時候,她們總說祁司北會一直耀眼,一直待在屬於他的神壇上。

可後來二十歲,只有她看見了他掉下來一身自暴自棄的樣子。她只是下意識選擇一把伸手,想抓住他。

下意識的反應,就是不會騙人的答案。

醫院門口車輪滑過滿地雨積水。

林雨嬌站在深深的積水邊,眼前那一灘小小的積水似乎灰蒙蒙決堤往她面前淌開。

一路從眼前,回淌到十八歲那一年。

盛夏蟬鳴燥熱的午休時刻,桌上放著一大疊試卷和課本。

沈默安靜坐在教室最後一排的林雨嬌,寫數學題寫著寫著,頭一歪昏睡過去,手下還壓著那張用來做計算題草稿紙。

廣播聲模糊不清,響起周傑倫的《一路向北》。

也吵醒了坐在盛夏日光裏的人。

醒來睡眼朦朧低頭,看見草稿紙上,睡夢裏無意識寫下的只有一個字。

北。

擡頭看,是高中夢核一樣的陽光,穿透過教室窗戶落在課桌上。

廣播裏的音樂一卡一卡。

一路向北,去有你的季節。

-

在醫院見到外婆之後的那個夜晚,淩晨整座城市上空閃電明暗。林雨嬌躺在小旅館的床上莫名其妙被驚醒,一眼視線沈入房間窗外灰色大雨。

劉桂玲就是在這個時候過世的。

見一次林雨嬌,聽她親口說一聲自己過得很好。仿佛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大的心願。

葬禮是劉桂玲好心的街坊鄰居們一起操辦的。灰天黑雲,火葬場外哭聲被風扯得斷斷續續。

她呆呆站在風裏沒哭,只記得有個陌生阿姨,走到她身邊說得最後一句話。

林雨嬌,往前看。

茫然擡頭,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這句來路不明的話,不知道是哪個好心阿姨匆匆忙忙跟她說完就離開的,還是劉桂玲想告訴她的最後一句話。

往前看。

哪怕這一次,真的只剩她孤單一人。

蝴蝶濕透了翅膀,也要掙紮著飛過萬重山。

12月31日,杭南零下三度。長街行人來去,距離新的一年還剩下十幾個小時。

杭南高中在這天,舉辦跨年匯演暨八十周年校慶。

年級段領導開會翻畢業生檔案,聯系下去各班班主任,要請十幾個優秀畢業生回來看。

林雨嬌想自己最近的狀態不適合做任何演講致辭,本來想推脫。宋嘉善知道她要回高中的事情,興奮彈來電話。

“去啊林林。不用上臺,我打聽過了你呢就是坐前排看個跨年演出,最多鏡頭會掃到一下而已。”

於是她猶豫了一下,回覆班主任的消息變成了“謝謝老師邀請”。

杭南中學學生會歷屆都很厲害,宣傳部找到她微信問她要照片,作為特邀嘉賓發布到學校公眾號上。

林雨嬌那時剛吃完飯走在街邊,手機裏找不到滿意的照片。不好意思攔了一位路人幫忙拍了一張。

夜霧西湖,長燈繁花。湖邊站著的人沒什麽情緒微仰起瓜子臉,手腕上還纏著來不及摘下的藍色發繩。

連宋嘉善後來在校園網上看到這張照片,心裏都一顫。

評論區許多人打聽聯系方式。宋嘉善開了一個校園賬號,看不下去有些言語惡心的評論,劈裏啪啦一頓留言。

JIA:她不談學弟的啦。

有個學弟的ID賬號估計知道了這個“JIA”一定和照片上的林雨嬌認識,更加窮追猛打在評論區留言。

宋嘉善每天登陸校園網看到一堆新消息,煩得不得了。有一天腦子一抽,指名道姓開罵那個煩人的學弟。

JIA:別問了,誰追她都不談,祁司北也不行。

她們那幾屆出名的就那麽幾個人。宋嘉善不過開玩笑隨便提了一嘴祁司北。

沒想到,她低估了祁司北即使高中畢業了,在杭南中學裏依然是不容忽略的一個名字。一句話引起軒然大波。

white:樂死了。她誰啊這麽大口氣,在這裏cue北。

今天有月亮嗎:北跟她都沒說過話吧。

white:截屏給北哥看了。

宋嘉善膽顫心驚盯著那個white的頭像,知道她估計是真的祁司北朋友。心虛,也不敢把這鬧得無法收尾的事告訴林雨嬌。

想著就算祁司北知道了這事,也不能拿林雨嬌怎麽辦。反正他們也八竿子打不著,一輩子都不會見面。

不懂幽默的傻/逼網友。

宋嘉善氣鼓鼓註銷校園網賬號,趕緊跑路,以為這事就算不了了之。

-

學校保安看守嚴。

班主任孟元輝如今臨近退休,親自來門口接來看杭南高中跨年匯演的林雨嬌。

校門街邊站著的人黑發長長,白色禮服長裙外套了一件灰色開衫。寒風裏單手抱緊肩膀,發絲飛揚過臉頰。

淩亂中一身冷色調的清冷勁。

孟元輝是認不太到她現在的樣子的。猶豫了很久,才走上去試探打招呼:“林同學啊?”

林雨嬌淡淡笑了笑,點點頭。

教他們班的時候孟元輝記憶裏那張寡淡閃躲的臉,在眼前慢慢變成這樣倔犟明亮的五官。

踏進熟悉的校門,好像什麽都沒變過。冬雨裏校園雨霧四散,穿著校服打鬧的高中生身影也連帶著發灰模糊。

“你們一畢業,學校就換了新的教學樓給新生。你們以前上學的那座舊教學樓,現在是大考考試的考場。”孟元輝笑著開玩笑,“你們這一批孩子,怎麽這麽趕不上。”

“老師這邊還有試卷沒改完。你在學校裏隨便逛逛,別忘了晚上六點來操場。”孟元輝怕她不自在,看了一眼手表跟她再見。

“那我隨便走走。”林雨嬌和另一個同屆的陌生不熟悉的女生一起進校門的,禮貌揮揮手。

雨天的校園就像緩緩播放的灰白膠卷,一不留神就要倒帶,陷入回憶裏。

兩人無意識按照以前進校門上學的路,走到了那棟廢棄的舊教學樓前。

“來都來了。回以前教室看看嘛。”另一個女生提議。

她是十一班的。教室在頂層。

沒開燈的樓,只有窗外校路燈映著一點光線。

曾經嬉笑打鬧的走廊空無一人。

林雨嬌一個人站在欄桿前,像十八歲時一樣把下巴抵在胳膊上,看著遠處靜靜發呆。身後的教室裏仿佛依然人山人海,試卷飛揚。

終於又回到了青春的起點,可是這裏已經沒有人了。

走廊盡頭的最後一抹天色也暗下去,昏暗裏只剩湧動著的昏黃路燈。

手機裏那個剛加上微信的陌生女生,給她發消息說自己準備下樓了,問她在幾樓,要不要早點去操場等跨年匯演開始。

雨:我現在從教室出來。

教室上高高懸掛著的寫著高三三班的班牌,銹跡斑斑。

林雨嬌匆匆走出來,快步往走廊上離開準備下樓找宋嘉善。

經過隔壁班,高三四班的教室的時候停了一步。心臟裏像是一根電線觸碰到了積水,濕漉漉的電流刺痛一般流過。

低下頭像是猶豫了一下,鼓起勇氣推開門往那間陌生的教室裏走。

這是她第二次走進隔壁班。

第一次,是譚佳妍趾高氣昂站在那個雨天裏,把那封情書塞進她懷裏,讓她幫忙送給祁司北。

她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要走進來。腦子一熱,鬼使神差往最後一排那張單人單桌走過去。

那個年代裏大家都喜歡在書桌上貼貼紙,亂塗亂畫,或者寫一些激勵自己的話。

只有那張單人單桌上什麽都沒有,幹幹凈凈,仿佛不屑於許願。

那時少年野心比天高,想什麽都是必贏。

林雨嬌在祁司北的課桌前坐下。

時空交疊,像是能看到很多年前的這個地方的樣子。

他總是這樣懶洋洋趴在桌上睡覺。

窗戶“刷啦”一下被人推開,強烈的光線刺痛進昏暗。

“嚇到你了?”女生看見坐在窗邊的人顫抖了一下,咯咯直笑,“我看你一直不下樓,還以為你迷路了呢。”

林雨嬌確實因為心虛被嚇得不輕。自嘲輕輕抿唇。

他不會再回來了。

“走吧。我們跨年去。”她故作無事的樣子起身。

下一秒對方像是發現了什麽,眼睛一亮沖了進來。

“高三四班的第一排,角落單桌。”那個女生興奮敲敲那張桌子,忽然掏出手機拍照,“我要來打卡。”

轉頭哢哢拍完了幾張,回頭見林雨嬌還楞楞坐在人家桌前,一臉不明所以。

一邊拍一邊解釋:“差點漏了舊教學樓的著名景點。同學,你知道這裏以前坐的是誰嗎。”

“等我給我朋友她們小群裏也發幾張照片,上學的時候她可喜歡人家了。這不得給她羨慕死。”

“你還記得嗎,高三剛開學夏天那個臺風夜全校停電,有人還來這裏給祁司北塞過一封情書呢,鬧得全校風風雨雨。”

“不過聽孟老師說你,你是上學時候特別乖努力讀書的孩子,肯定不會關註這種人的傳聞。”

女生一邊發著消息,一邊跟她絮絮叨叨回憶。

那些年的祁司北肆意妄為,什麽出格的事情冠上他的名字仿佛都不為過,真真假假,這人也從來都是一副懶得搭理懶得解釋的樣子。

他們說他是壞孩子,卻又總是又忍不住暗裏為他的壞勁著迷。

“我們宿舍當時夜裏不睡覺,還打賭。誰喜歡他誰算栽慘了。”

“畢竟喜歡的是一個壞學生。”

空氣裏水汽含量極限上升,要下雨了。

潮濕晚風吹起靜靜坐在窗邊的少女的長發。林雨嬌已經起身準備走了,手百無聊賴往桌板底下一摸,摸到一顆紐扣。

耳畔邊時光就像一場海嘯,山崩地裂。什麽都聽不清了。

潮水世界裏,只剩她手掌心那一顆淡粉色的蝴蝶袖扣。

來自十八歲的林雨嬌的白襯衫長袖。

是2017年那個狂風暴雨的停電夜,她如同驚慌失措的小兔闖入這片危險領地。

又在跑回自己教室的路上,才發現自己襯衫上的袖扣少了一顆,但死活想不起來丟在了哪裏。

原來是祁司北拽下的。

高中那三年,林雨嬌過得並不好,總是一個人孤單走著。少了一顆紐扣的白襯衫舍不得扔,也只能一直穿著。

全校都在猜是誰給祁司北送了情書,可少年總是笑著說停電了這麽黑,誰他媽能看清。

高中畢業的那一天他把這顆蝴蝶袖扣扔在了自己桌板下。

像是知道她有一天一定會回到杭南高中,就一定會重新走進這間教室。

是賭定了她心有不甘。

他在等她自己明白。

等她自己有一天能有勇氣告訴他,她是杭南高中高三四班的林雨嬌。

“他不是壞學生。”

林雨嬌聽見從自己喉嚨裏擠出的話,心臟在這一刻徹底被水汽吞沒。

她真的,永遠沒辦法做到討厭祁司北。

桀驁不馴的人為她彎過腰,保護了那個十八歲時候自卑沈默的林雨嬌。哪怕那時候他們不過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女生察覺到她情緒波動劇烈,走上去著急問她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突發病。

一片嘈雜。

窗外的雨來得毫無征兆,雨水穿透過梧桐樹,劈裏啪啦往下打。

仿佛是那些年在十八歲夏夜錯過的大雨。

在很久很久以後,終於落到了今夜。

老教學樓的校園廣播斷斷續續響了幾下,傳來操場上匯演開始前的熱場音樂。

是《情歌》。

“慢動作,繾綣膠卷

重播默片,定格一瞬間

我們在告別的演唱會,說好不再見”

雨聲太大,一下遠一下近,記憶洶湧如同倒帶退後。

眼皮覆蓋上這雨季的昏濕。林雨嬌攥著那枚小小的蝴蝶袖扣,伏在桌子上的一片潮濕裏。臂彎裏手機屏幕白了好幾下,光線刺過視網膜。

廣播裏《情歌》的歌聲還在放。

她拿起手機,慢慢點開那個熟悉的黑色調頭像。

他給她發了一張截圖,是杭南高中校園網上一個賬號的留言。JIA:別問了,誰追她都不談,祁司北也不行。

林雨嬌趕緊想解釋宋嘉善這人心直口快,替她向祁司北道歉,“對不起”三個字還沒來得及發出去。

Arctic:你朋友說我追你不行。

林雨嬌都能想象一頭張狂銀發的人說話勾唇好笑的語氣,硬著頭皮發出去一個小貓鞠躬的表情包。

他沒理。

緊接著對方發送過來一個定位。

這一次不是他出差去的北京。

離她不再是三千公裏,而是三百米之外。

杭南長樂街438號,杭南高中的校門地址。

Arctic:當面說。行,還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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