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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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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

“就他。”

程嘉禮猛地回頭, 撞見傅應呈的臉。

當時在大排檔外見的那一面,程嘉禮在車外,傅應呈在車內, 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程嘉禮沒怎麽看清他的臉,只是被他開的車震懾。

此時近距離一看。

程嘉禮莫名覺得自己被襯得矮了一頭。

男人從室外進來, 身上帶著濃重的寒氣, 眉眼沈沈, 一言不發, 骨子裏與生俱來上位者的氣場。

不止是上次隔著車窗的倉促一眼。

程嘉禮總感覺自己在哪見過他。

他這種人,就算只是十年前見過一面, 也是很難忘記的。

程嘉禮扯著嘴角露出一個笑:“誒, 你就是凡靈現在的男朋友?”刻意咬重了“現在的”三個字。

傅應呈完全沒有看他,好似他不存在似的。

漆黑的眼只是望著季凡靈,她扯的瞎話進到耳朵裏, 遲了一步才被腦子理解。

男人狹長冷淡的眼尾,很輕地瞇了一下。

季凡靈問程嘉禮:“怎麽?有問題?”

“沒有, 就是好奇。”程嘉禮還是笑,“畢竟,之前那麽久, 從沒聽你提起過。”季凡靈:“我愛提不提。”

“我們上次見過吧, 在大排檔外面。”

程嘉禮轉向傅應呈:“你叫什麽?我怎麽看你有點面熟?好像見了不止一次。”

傅應呈視線這才移到他身上, 掃了一眼:“你不用認識我。”

話是你不用認識我。

語氣卻輕蔑得像是你不配被我認識。

被這樣無視, 程嘉禮臉色也不太好看:“這有什麽用不用的?你知道我和凡靈認識多少年?”

“比你久得多。”傅應呈冷冷道。

季凡靈很快地瞥了傅應呈一眼。

久得多……倒也沒有吧?

他們不都是高一認識的麽。

但是當著程嘉禮的面,季凡靈絕不可能反駁傅應呈的話,

“你怎麽可能會比我早……”程嘉禮見季凡靈的反應,笑意又有點僵硬:“不是, 我怎麽有點看不明白你倆呢?”

突然冒出來的男朋友,還是經濟實力完全不匹配的男朋友

就算是假的,怎麽會這麽巧冒出來一個人供她作假,她又是怎麽說服這樣的人陪她造假

外面樂隊響起密集的鼓點,催促似的,貝斯手帶著觀眾在喊程嘉禮的名字:“程嘉禮!程嘉禮!程嘉禮!”

輪到他的part,他還沒回去。

主唱不在,後面的環節都進行不下去了。

“你還杵在這幹什麽?”傅應呈唇角很輕地擡起一點,譏誚道:“等人趕你?”

外面“程嘉禮!程嘉禮!”的叫聲更快了,而且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程嘉禮左右為難,多少是有點狼狽,後退了兩步,望著季凡靈:“那我先過去了,大家都等著我呢,小壽星跟我一起麽?”

季凡靈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程嘉禮勉強笑笑:“那我先走了。”

*

程嘉禮走後,室內詭異地安靜下來。

室外的樂隊在一陣急促的鼓點中迎來新的高潮,此起彼伏的尖叫中,室內的空氣卻好像凝固了。

季凡靈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身後的人踱了幾步,皮鞋聲不疾不徐地靠近。

男人嗓音優越,輕且慢地傳來一聲:“拿我當工具人?”

季凡靈嘆氣:“……沒有。”

“你不知道麽?”傅應呈隨意找了個附近的位置坐下,往後靠了靠,盯著她的眼睛,意有所指。

“我這個人,最不喜歡演假的。”

季凡靈小心瞅著他的臉色。

剛剛一時興起指了傅應呈,只是為了打發程嘉禮,不這樣的話,他不死心,天天來她眼前晃悠,實在是惡心人。

有些男人就是這樣的,他們理解不了女性的拒絕,只能理解同性的占有。

只不過,她決定得太突然,忘了考慮傅應呈的感受。

他那樣高傲的人,被她拿來利用。

肯定是,很不高興的。

“是麽?”季凡靈捏了捏指節,慢吞吞道:“你放心,下次絕對不會了。”

“沒了?”

女孩想了想:“那,你要我現在給他打電話解釋麽?”

原來還有電話號碼。

傅應呈目光沈下去。

季凡靈看他陰著臉沒說話,改口道:“假如程嘉禮還來,我就換別人演,絕對不找你了。”

傅應呈的眼神冷得幾乎要掉冰碴了。

季凡靈嘖了聲:“而且,說實話,我倆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行了。”

傅應呈忍受不了了似的,突然打斷了她,冷冷道,“一套套的,說這麽多話,喝點水吧。”

季凡靈:“……”這不是在跟你解釋麽。

打了一晚上消消樂,她確實是有點渴了。

季凡靈去拿了個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仰頭,一口氣灌了一杯。

房間一時間格外安靜。

只有咕嚕嚕的喝水聲。

季凡靈掀起眼睫,透過杯壁的玻璃,悄悄打量著傅應呈。

程嘉禮今天突然認出她了,大概是因為從趙老板那得知了她的名字。

否則。

人的記憶都是會褪色的,十年不見的人給人留下的印象不會那麽清晰,只會是模糊的、讓人覺得無端相似的剪影。

可當時。

那個下著雨的十字路口。

隔著街道,男人掀起傘沿,從傘下無意中投來的一眼。

只一眼。

他好像就認出她了。

……

季凡靈喝完水,放下杯子,喊了聲:“傅應呈。”

男人掀眼看來。

“你當時怎麽認出我的”季凡靈問。

“你又沒變。”傅應呈淡淡道。

“可是過去很久了。”

男人看著她,臉部被頭頂的光線照亮,半晌,很輕地笑了下:“時間久就忘了,那是別人。”

季凡靈:“……”

“我的腦子呢,”傅應呈往後靠了靠,意有所指地矜慢道,“不是那麽廢物的東西。”

好好好。

你牛逼你過目不忘。

季凡靈切了聲,唇角卻是勾的,有點說不出的高興。

傅應呈低下眼,漫不經心地擺弄手機:“所以,今天為什麽不是你生日?”

“身份證上是今天,”季凡靈說,“但我從小只過農歷。”

傅應呈好像不在意似地嗯了聲,指尖滑動,像是在翻找什麽。

“早過了,”季凡靈遠遠地一瞥,看到他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日歷,“上個月。農歷十二月二十三。”

她說這話的同時,傅應呈也翻到了1996年的2月11日:“小年?”

季凡靈垂下眼睛,“嗯”了聲。

傅應呈放下手機:“怎麽過的?”

“沒過。”季凡靈轉身走向碗櫃,好笑似的說,“誰每年都過生日啊,又不是公主。”

“……”

她的態度太過理所當然,傅應呈一時說不出話來,只是目光沈沈看著她。

季凡靈沒註意到他的情緒,彎腰,在碗櫃子裏拿了個杯子,給傅應呈倒了杯檸檬水,想了想,又掏了兩大把免費的薄荷糖和瓜子。

她拿著檸檬水和吃的,走到桌前,坐下,一邊嗑瓜子一邊問:“你為什麽來了?”

“開車路過,聽到這邊鬼哭狼嚎,”

傅應呈嗓音冷淡又刻薄,“……還以為死了人。”

季凡靈咬著瓜子殼,噗的一聲笑了,把水杯往傅應呈的方向推了推。

傅應呈沒喝,他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麽,片刻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什麽東西,狀似隨意道:“都過了,那我就,隨便補個禮物吧。”

季凡靈一怔:“啊?真的?”

男人掌心向下,修長的手指微屈,筋骨分明,冷白的指節上繞著明艷的紅繩。

紅繩垂落。

下方墜著一枚清透如冰的玉佛。

“還能假給?”

傅應呈手往前送了送,語氣帶著點淡然的散漫:“拿去。”

季凡靈掌心向上伸手。

男人指尖低垂,玉佛順著垂下指骨滑落在她手心,觸肌溫潤。

季凡靈眨了下眼:“貴嗎?”

傅應呈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撇開眼,淡淡道:“前兩天隨手在地攤買的,本來準備掛在車上……不值錢。”

季凡靈哦了聲。

“買都買了,順便去寺廟開了光。”傅應呈又不冷不熱地補了句,“保平安的。”

季凡靈奇怪道:“你不是不信佛麽?”

傅應呈:“誰說的?”

“教學樓下的文曲星,你從來都不拜。”

季凡靈隨口一說,傅應呈卻微楞.

半晌,好像覺得很有意思似的笑了聲,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麽。

男人手指勾著領口,不動聲色地松了下領帶:“我還以為,你上學的時候,都不帶睜眼的。”

季凡靈:“……”我他媽瞎子嗎。

傅應呈淡淡道:“我信不信無所謂,你信不就行了?”

“也是……謝謝。”

季凡靈小心翼翼把玉牌掛在脖子上,又低頭摸了摸,順口問:“對了,你什麽時候過生日啊?”

也不知道這句話觸到傅應呈什麽黴頭。

他臉色稍冷,眼神像是在說果然如此,審視似的,盯著她看了會:“怎麽,想給我送禮?”

“?”

傅應呈理了理袖口,鼻腔冷淡呵了聲:“你就想著吧。”

季凡靈:“……”

我又不拿生辰八字做法,給您送禮是什麽禁忌嗎?

傅應呈不肯說,季凡靈也就不問了,兩人對坐了一會,季凡靈嗑了一小捧瓜子,突然想起來:“你有事麽,有事就先走。”

她還不能走。

路演期間她確實是輕松了,但演出結束以後,聚集的觀眾肯定會留下滿地垃圾,還不知道要打掃到幾點。

傅應呈沒說什麽,站起身。

順手抓起那一大把薄荷糖,面無表情地裝進了口袋。

季凡靈:“……”

看來,他還挺喜歡吃薄荷糖的。

季凡靈也就想了一下,沒說什麽,糖本來就是拿給傅應呈吃的。

她低頭開了新的一局消消樂,打到最後,只剩三步的關鍵時候,突然聽到一聲低低的:“季凡靈。”

“啊?”季凡靈擡頭看去。

不知道為什麽,傅應呈竟然還沒走。

男人立在門口,側著身,遠處是無數暈開夜色的朦朧彩燈。

高大的身形逆著光,漆黑的額發被風撩動著,讓人看不清他眼裏的情緒。

“生日快樂。”傅應呈說。

很平靜,很普通的一句話。

既沒有花裏胡哨的編曲,也沒有請個樂隊來給他做配。

但莫名就是沈甸甸的。

沈得好像,心臟都稍微往下墜了一墜。

“哦。”

季凡靈倉促移開視線,胡亂在手機上劃了幾下。

屏幕上跳出“步數耗盡了”的提示。

好不容易攢的道具。

這關又被她玩死了。

季凡靈慢慢眨了下眼:“……謝謝。”

*

過了三天,14日中午。

傅應呈按照計劃飛去了華盛頓,和貝普洛醫療總裁會面。

原本這是一次水到渠成的商業合作,對方也一直以最高的待遇和誠意接待傅應呈等人。

然而到了第三天早上,貝普洛總裁加文的態度卻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早上八點,傅應呈等人還沒到會議室,在走廊上,就遠遠聽見加文先生在發火,男人含怒的英文咒罵毫不避諱地傳出來:

“這種醜聞為什麽沒有人提前告訴我?還有什麽合作的餘地?你們調查九州背景的態度太讓我失望了!鬼知道明年傅應呈會不會也進監獄陪他爸去!”

門外的幾人停住了腳步。

毫無疑問,有人把傅應呈父親當年的事傳到了加文的耳朵裏。

高助恨得牙癢:“肯定是惠亞醫療幹的!”

溫蒂壓低聲音警告:“不要說沒用的話。”

惠亞醫療是國內老牌醫藥公司,80年代吸引了大量外資註入之後乘風而起,得到政策扶持,乘上時代東風,在部分醫療領域呈現壟斷態勢。

惠亞作為九州集團的競品公司,從很早之前開始就不滿九州。

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證明是他們做的,但是幾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這些年,惠亞那些見不得光的小動作還做得少麽?

高助小心地看著傅應呈的臉色。

傅應呈臉色沈冷,擡手推門,走了進去。

原本用於商談的房間極為寬敞,地上散落著砸碎的中式茶碗碎片。

加文往常都會立刻站起來迎接,然而今天,卻只是坐著,掀眼瞥了眼傅應呈,手指搓著自己的額頭。

傅應呈面色如常地在他對面落座,語氣平靜:“有什麽話,當我面說。”

好像撕開一個宣洩的口,加文立刻控訴:“我昨晚聽說了你父親的所作所為,間接導致數百人延誤治療死亡,其中甚至大部分是兒童!”

“所以?”

“這種無視藥物質量和器械安全的行為,在我們國家是絕對無法容忍的!”

“在我們國家同樣無法容忍,”傅應呈冷冷道,“否則他也不會在監獄裏了。”

“這種駭人聽聞的醜聞,一旦散播出去,你知道會對貝普洛的聲譽產生多大的影響嗎?”

“貝普洛傳出和九州合作的新聞之後,股價一夜暴漲七個點。”傅應呈說,“影響是好是壞,您心裏比我更清楚。”

“這是兩碼事!”

加文騰得站起,臉龐赤紅,手舞足蹈,情緒激昂。

他自己帶的翻譯完全跟不上他的語速,在旁邊尷尬地站著。

傅應呈如一座狂風驟雨中巋然不動的巍峨冰山,對面如沸水潑面般的憤怒叱責,他的氣場也沒有絲毫動搖。

每一句回應,都像是刀子,筆直精準,切入對方的話裏。

低沈的嗓音,音量並不大,氣場卻隱隱壓過了加文。

高助在一旁心驚膽戰,汗如雨下,手腳都不知道往哪擺。

傅應呈語速很快,而高助的英文水平不如溫蒂,全程聽得雲裏霧裏,只勉強聽懂了最後一部分。

“今天來跟你談生意的是我,創建九州集團的人是我,坐在你面前做出承諾的人是我。”

“傅致遠是傅致遠,傅應呈是傅應呈。”

“這個道理,連三歲小孩都明白,想必加文先生也不例外。”

……

一通發洩後,加文先生在傅應呈最後這句話前,怔楞了很久。

片刻以後,他擡了擡手,示意翻譯可以走了,讓他和傅應呈單獨待一會。

因為對方的下屬離開了房間,溫蒂和高助有眼力見地隨之離開,將房間留給二人。

高助走出房間,腿都在發軟。

他忍不住在門口鬼鬼祟祟地探頭:“嚇死我了,我還以為要白來一趟。”

“不可能。”溫蒂踩著細高跟,靠墻站得筆直。

高助詫異:“你為什麽一點也不擔心?”

“因為那是傅總。”溫蒂目不斜視。

“——這種程度的質問,在你就職之前,他就已經面對無數次了。”

約莫半小時之後,房門被笑容滿面的加文重新打開。

他喊雙方的秘書和助理等人進去,進行下一步合同的細則敲定及簽署工作。

比起家族傳承和子承父業,西方文化還是更崇尚個人英雄主義和力挽狂瀾的強烈人格魅力。

傅應呈毫無疑問征服了加文,加文一開始把茶碗摔了,最後還是他自己屁顛顛地去拿了套私藏的青花瓷給傅應呈用,還熱情地親自按電梯送他下樓。

但只有熟悉傅應呈的人能看出來。

他沒有為此感到得意或者高興。

只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深深的疲倦。

結束談判,傅應呈上了車。

下午,他還要接受美國業內領頭媒體的采訪,采訪結束後還要趕去參加今年的醫療峰會,後續幾天行程同樣塞得滿滿當當。

在車上,溫蒂語速很快地梳理接下來媒體可能問到的問題以及采訪中可能用到的數據,然而,剛開始匯報,就被傅應呈擡手打斷了。

“一會再說。”

溫蒂應了一聲,閉嘴坐了回去。

傅應呈靠在後座上,閉了閉眼,掏出手機,在通訊錄裏翻到了季凡靈的名字。

手指懸在上面,停了幾秒的時間。

又挪開了。

心算了兩地的時差,確認北宛現在還是白天。

手指重新回到她的名字上。

心底有股愈演愈烈的欲望,想要按下去,想要聽到她的聲音,哪怕只是呼吸聲。

甚至沒有確切要說的話。

只是,單純的。

想給她打個電話。

上次傅應呈給她打電話,電話響了很久,被掛斷了,只換來微信裏一句疏離的“有事?”。

然而這次,傅應呈隱隱猜到她會接電話的。

因為才給她送了生日禮物不是麽?她會看在禮物的份兒上,接他的電話,沒準還會抽空跟他說很久的話,直到她覺得已經足夠扯平那份“不值錢”的禮物。

男人的指尖在她的名字上懸了很久,最後也沒有按下去。

用錢來換取相處的時間。

簡直就好像是一種,處心積慮的利用。

太不堪了。

傅應呈鎖上手機,靠在椅背上,閉著眼,沈沈吐了口氣。

今日的遭遇牽扯出記憶深處一些往事。

就像溫蒂說的那樣,因為傅致遠給他帶來的事業上的質疑,這不是第一次,也絕對不會是最後一次。

早在剛創建九州集團的時候。

或者更早。

……

高三的時候,北宛一中開始評選區級三好學生。

本身三好學生只是一個榮譽,沒有獎金,但是學校自掏腰包附上了五千元獎學金,所以這唯一一個競爭名額爭搶異常激烈。

傅應呈也在其列。

和其他人不一樣,比起榮譽,他更在乎的其實是那份獎金。

在他小時候,傅家的確是北宛首富。

他父親成日花天酒地,是個不折不扣的紈絝,他母親嫁入豪門只為了當闊太太享福,不喜歡帶孩子,關心他的方式就是給他買奢侈品。

這一切都在2003年化成泡影。

公司破產,天價賠償,父母離異,他像個垃圾一樣被丟到奶奶家,每個月的生活費都被嚴格限制。

所以高中時,傅應呈比別人想象中窮得多,窮到過年也沒有壓歲錢,在食堂點葷菜都要考慮性價比的地步。

所以。

當他想給季凡靈錢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錢。

囊中羞澀的少年開始暗中攢錢,包括參加學科競賽的獎金,平時節省的生活費,加上他私下接了不少家教的工作,到高三上學期開學的時候,他已經攢了一萬五了。

如果拿到三好學生的五千元獎金,他就能攢夠兩萬。

他想以借錢的方式都給季凡靈,讓她在高中的最後一年裏吃點好的,買點衣服,專心學習,考上大學。

然而事與願違。

傅應呈的名單剛被報上去不久,區教育局還沒審批,不知從哪走漏了消息,當晚竟然沖上了熱搜第一。

“假藥事件董事長之子評市三好前途燦爛”

教育局很快出文辟謠,說市級三好學生還在評選中,名單系媒體杜撰,並不屬實,然而輿論已然爆發。

網友指名道姓的辱罵鋪天蓋地:

“互聯網沒有記憶是嗎?傅致遠的兒子都能洗白?”

“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沒不讓他讀書,沒不讓他考大學,但是評三好,他也配?”

“整個北宛市是沒別的學生了嗎?輪得到這麽個敗類?”

“合理猜測他家有關系,搞不好傅致遠早就不在牢裏了。”

“傅應呈是前途燦爛了,躺在病床上跟他一樣大的小孩呢?”

“說他無辜的聖母,能不能先去給受害者家屬磕個頭?”

……

校外的輿論很快波及到了校內。

那陣子北宛一中流言四起,連其他年級的老師都忍不住議論紛紛。

傅應呈走在校園裏,總有人對他指指點點,四面八方射來非議的視線,仿佛他是個格格不入的異類。

從前那些欽佩羨慕的目光全變了。

年級第一又怎樣?學習成績好了不起啊?

他爸害死了好多人呢!

老唐為此單獨把他叫到辦公室裏,苦口婆心的唐僧一樣東扯西扯地說了很多。

一會兒說他在老師心裏是好孩子,一會兒又誇他是朵出淤泥不染的白蓮花,總之核心思想只有一個。

傅應呈知道。

這筆獎金,他大約是拿不到了。

離開老唐辦公室的時候,傅應呈和進門的季凡靈擦肩而過。

女孩耷拉著眼,困懨懨的,一眼也沒看向他。

“一千零二十一,學費加書本費,”身後傳來女孩的嗓音,“你點一下。”

老唐:“哎,我跟你說了學費不急……”

“兩個月前就收了。”

“我不是幫你墊了嘛,老師又不急著用這個錢,我知道你家……”

再之後的對話,傅應呈已經走出辦公室,聽不到了。

但他聽明白了一點。

季凡靈連學費,都是自己想辦法省吃儉用擠出來的。

這筆三好學生的獎金,沒有也無所謂。

他不想等了,現在就想把錢給季凡靈。

在學校給錢太過顯眼,傅應呈站在辦公室門口的走廊上,等季凡靈出來,想約她晚上見面,結果被程嘉禮打斷,沒能把話說完。

傅應呈氣得有點不想跟她說話,就托周穗給季凡靈傳話:“等季凡靈回來,問她有沒有時間,跟她說晚上七點見面。”

周穗:“啊?”

傅應呈:“等季凡靈回來,問她……”

周穗慌忙道:“我聽見了,我聽見了……在哪兒見啊?”

傅應呈答:“她知道。”

——只有他倆知道的地方。

傅應呈向來不信神佛,只信自己,篤信世上沒有人力不可及之事。

她不應該只活一瞬間,她應該活在美好的未來裏,就算她自己做不到,他想盡辦法也要給她。

那個時候,天高地遠,陽光明亮。

仿佛一切都要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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