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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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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臺風過境,塵埃落定。

天空被涮洗後萬裏無雲,澄澈無際,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只餘下園林中滿地飄零吹落的樹葉還保留昨晚的證據,以及,那件帶有梁樹生氣味的沖鋒衣。

林遇青下樓時又看到門口那輛賓利,司機見到她,禮貌頷首致意,並未出聲。

司機和大堂經理不同,他向來負責梁家小少爺的出行,自然也明白梁樹生同她只是萍水相逢、不足掛齒,而他作為梁家的司機,是沒必要對她熱絡的。

昨晚的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夢醒了,一切都回歸原樣。

林遇青經過時時步子停頓,將那件沖鋒衣遞還給司機。

關於昨晚的最後一件證據也沒有了。

-

開學日,學校門口堵得水洩不通,各式昂貴豪車匯聚在那金光閃閃的“耀德私高”門匾下,日頭明烈,樹杈光影斑駁,蟬鳴嘶啞。

林遇青紮起頭發,避開穿梭的車流,踩著預備鈴跑進學校。

校門口布告欄前裏三層外三層。

文理分科,她被分到高二1班。

忽然,從烏泱泱人群裏伸出一只手:“青青!”

虞葵興沖沖出來,一把圈住她脖子,“一個暑假沒見想死我了!”

林遇青笑起來,剛要開口:“……餵!”

話說一半,虞葵手就伸到她胸前,色迷似的掐了把——校服寬大幹凈,領口polo領,並顯不出身材,但被虞葵這一掐,胸前的弧度就顯出來了。

“哇!青青,你這一個暑假都使勁兒發育去啦?”

林遇青臉一熱:“你小點聲。”

班上很熱鬧,聊天的、抄作業的,緊接著聽到“噠噠噠”高跟鞋聲,不知誰喊了句“女魔頭來了”,眾人鳥獸散,威懾力十足。

下一秒,徐婉秋走進教室。穿著深墨綠長旗袍,烏黑頭發一絲不茍地盤起,沒有一點碎發落下,手裏一把教尺,催促仍站著的林遇青和虞葵快點到座位。

座位表已張貼在墻,林遇青看一眼,而後怔了下——她同桌是,梁樹生。

徐婉秋掃視一圈:“好,我們班的同學差不多都到了。”

確實差不多都到了,除了她同桌。

早晨藍己山莊外司機已經在外候著了,開車的速度一定比她坐公交快得多,大概梁樹生壓根就沒打算要來學校。

……

課後,徐婉秋將書放在臂彎,而後說:“林遇青,你跟我過來一趟。”

林遇青楞了下,應聲起身。

臺風後的天迅速升溫,辦公室內的空調高功率嘶嘶往外吹冷風,噪音很大。

徐婉秋喝了口水:“你應該看到你同桌是誰了吧?”

林遇青:“嗯。”

“這麽排位置呢,主要有兩個原因,一來我怕給梁樹生安排男同太鬧騰,影響班級紀律;二來,我看過你成績,上學期期末考你是年級第十吧,去掉文科科目可以排理科第三,也是希望帶動同學學習。”

徐婉秋頓了頓,又說,“不過梁樹生畢竟是個特殊學生,也得問問你的看法,如果你不願意……”

“沒關系。”林遇青答得快,“我沒意見。”

“行。”徐婉秋寬慰地笑了笑,“不過要是他打擾你學習,或是欺負你的話,你及時告訴我,我再調整座位。”

“好。”

“還有一事兒。”

徐婉秋拉開一旁抽屜,拿出一沓紙,“這是你們放假前提交的住宿表,這事兒傅總可能也跟你提過了。”

林遇青指尖攥住手心,空咽了下。

傅江川,耀德私高某個實驗室項目的投資方,還成立了一個專門資助貧困生的助學基金會,在眾人眼中是熱心公益的優秀企業家形象。

“傅總很關心你。”

徐婉秋說,“他告訴我,你母親去世後你就排斥回家住,他明白你是不想給他添麻煩,但他是真的把你當作女兒,不想看你太孤僻,所以不同意你住宿。”

“老師。”林遇青無聲地攥緊衣擺,“我只是覺得住宿的話可以更花心思在學習上。”

“學習是要花心思。”

徐婉秋笑著,“但是你們的成長、心理、家庭觀都很重要,不要太排斥其他人的善意,太排外會過得很辛苦的。”

……

從辦公室出來,窗外日頭正烈。

林遇青站在走廊窗沿,因為刺眼的陽光將手擋在眉前。

陽光透過郁郁蔥蔥的樹葉,在她臉上打下斑駁的光影。

忽然,胃裏泛起一股惡心。

她轉身跑進衛生間,嘔得眼眶濕潤。

她手撐在墻上,按下沖水鍵,人又重新蹲下去,沈默地雙手捂住臉。

休整片刻,情緒終於平覆,馬上就要上課,林遇青正準備推門出去,忽然外頭傳來一陣尖銳的嘈雜,混雜尖叫與辱罵聲。

“臭婊|子!就這麽管不住自己?非要往阿生身上湊!?”是傅珂的聲音。

被打的女生邊哭邊求饒,蜷縮在地無力反抗,哆哆嗦嗦道歉。

周遭幾人言辭粗鄙,口無遮攔地侮辱。

傅珂邊罵邊打:“再讓我見你找阿生一次就打你一次!”

林遇青推門的動作停頓。

寡不敵眾,她也同樣不願多招惹是非,媽媽過世的這幾年她獨自一人承受太多,似乎連心腸都變硬,林遇青就這麽維持著動作,一邊不自禁在心底厭棄自己,卻始終沒下定決心出去。

直到外頭突然傳來沈悶的撞擊聲,像是扯著人腦袋狠狠磕在墻上。

女孩兒的尖叫聲也沒了,只剩下痛苦的呻.吟。

林遇青終於推門出去。

與此同時,年級主任正巧經過,一聲暴呵制止眾人,眼見出了血,傅珂等人轉身就跑。

林遇青將女生扶起,認出是昨天她離開金沙灣時,與她擦身而過的給梁樹生買奶茶的那姑娘。

“沒事吧?”

女生哭得說不出話。

林遇青將紙巾沾水擦掉她臉上的汙漬,低聲說:“我先送你去醫務室吧,再去給你父母打個電話。”

“沒事。”女生紅著眼擡起頭,“謝謝你。”

她額角高高腫起,好在地上的血跡來自手指,沒大礙。

“不客氣。”

女生擡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溢出,難以自控地說:“我只是喜歡了一個人而已,為什麽就要受到這樣的對待。”

林遇青安靜地看著她。

“因為那是梁樹生。”過了很久她回答:“他不喜歡你,就不會保護你。”

她聲音很靜,女生幾乎聽不見。

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

很快到放學時間,梁樹生一整天都沒來學校。

“梁樹生還沒通過你好友呢?”虞葵低聲問。

“嗯。”

“可真難。”

到樓道口,從高三樓下來一波人,其中傅珂被簇擁著,看來已經借傅川江順利擺平下午那事。

她背著傅川江從德國新給她買的包,周圍人奉承討好,誇好看、說難買,傅珂趾高氣揚說等她背厭了就送給那人。

虞葵不喜歡她,低聲嘟囔,“顯擺什麽,一個包就嘚瑟成那樣。”

林遇青沒動靜。

“青青?”

她突然道:“我想去找他一趟。”

“啊?去哪找?”

“金沙灣。”

看昨天的架勢,他應該是金沙灣的常客,她打算去碰碰運氣,又問,“葵葵,你有那兒的會員嗎?”

“不是吧青青,你真準備認真追他呀?”

虞葵頭一次見林遇青對男生這麽上心,以前她簡直像個斷情絕愛的小尼姑,誰獻殷勤都得不到一個正眼。

更重要的是,就林遇青那認真又乖順的性格,實在跟梁樹生不搭,怎麽看都怕她會被騙被傷害。

但林遇青點頭,說:“是啊。”

虞葵嘆口氣,沒辦法:“我沒有,但我哥有,我讓他把電子卡發我。”

不遠處公交車馬上到站,林遇青匆忙跟虞葵道別,踏上朝著金沙灣方向的公交。

-

經過昨天那檔事兒,金沙灣侍從記得她,忙出來阻止,說非會員不能入內。林遇青將虞葵發給她的電子卡拿出來才被準許進入。

“梁樹生在嗎?”她問。

Winston說:“梁少爺今天不在。”

“那他晚點會來嗎?”

Winston大概應付多了這場面,笑了笑說:“這我們哪裏能知道。”

也是。

林遇青說自己等會兒他,便獨自一人坐到不起眼的角落。

可惜守株待兔這法子顯然愚蠢。

一直等到晚上九點,作業都寫完了,也沒見到梁樹生。

林遇青嘆了口氣,虞葵這時發來消息。

[向日葵:戰況如何啦!]

[林遇青:沒見著。]

[向日葵:啊,追個人可真麻煩。]

[向日葵:這麽晚了,你還在金沙灣?]

[林遇青:嗯。]

[向日葵:別等了,男人不配。]

[向日葵:青青,你要不來我家睡覺吧!]

林遇青看著這條短信,遲疑了下。

[向日葵:快快快!咱們同床共枕一晚!我爸媽都出差去了!]

林遇青笑了下,回覆:[好。]

至少今晚有著落了。

不用回那個“家”。

……

下出租車,蘭檀灣很好找,英倫莊園風的獨棟別墅,是南錫地價最貴的別墅區,光從外觀的石材與砂巖就能看出濃厚的質感,每一扇窗都像歐洲中世紀的油畫,上萬平原生水域環繞,似乎連空氣都和別處不同。

天實在是熱,林遇青去附近便利店買了瓶冰水,擰開瓶蓋喝一口,唇齒間瞬間涼下來,連帶胸腔肺腑。

虞葵已經和警衛員打過招呼,林遇青進得很順利。

這時電話響起。

原以為是虞葵,林遇青沒看來電顯示直接接起,卻猝不及防聽到傅川江的聲音。

“遇青?”

她手指不受控地下意識用力攥緊手機,說不出話。

“今天回家嗎?”傅川江聲音特別柔和,像一汪春水,“你這哪,我來接你?”

她指尖泛白,眼睫顫抖。

而後匆匆掛斷,朝著蘭檀灣深處快步走去,步子越來越大,像是要甩掉身後追趕的洪水猛獸。

夜已經很靜,林遇青耳朵裏充斥著的都是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幾乎聽不到其他任何,靜悄悄的,整個世界都已入睡。

路燈孤零零立在小道兩側。

忽然,她腳步定住,停在一棵老槐樹下。

透過寂寂夜色,她看到梁樹生。

他對面還站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能出現在這自然非富即貴,但他周身氣質溫和,面容也極為柔淡,身型偏瘦,甚至微微有些駝背,沒那麽攝人的壓迫感。

而此刻的梁樹生,黑衣黑褲,手揣兜,牙關咬著煙,一點猩紅火光映亮黑暗。

他整個人都浸潤在黑暗中,神色很淡,疏離而冷冽。

“阿生。”男人出聲,“媽生日快到了,到時一起來吧。”

——媽。

林遇青視線微動,看來眼前這個男人就是梁家的大兒子,梁凈慈。

梁樹生呼出一口煙,沒搭腔。

梁凈慈也沒生氣,好脾氣地笑笑,走上前。

只是他走動時手用力攥住褲子,右側肩膀塌下,動作有些異樣。

“一起吧。”

他低著頭,近乎懇切的語氣:“阿生,你不要因為我這樣,不該是這樣的,還是一起來吧,過去的都過去……”

話音未落,梁樹生突然上前,毫無預兆的,一拳用力砸在他臉上。

梁凈慈本就跛腳,站不穩,跌倒在地。

梁樹生居高臨下站在他身前,俯視他,眼底陰鷙淡漠:“你有什麽資格跟我提過去。”

“你做什麽!”

舒昭推開門,快步出來,她一把扯過梁樹生,擡手就在他側臉刮了一巴掌。

啪——!

寂夜、夏風,細雨斜斜落下。

梁樹生沒動,什麽情緒都沒有,臉微微側向一邊。

她氣得胸腔起伏,聲音尖利,“混賬東西,凈慈對你還不夠妥協忍耐嗎?你告訴我你還想怎麽樣,你已經把他害成這樣,你還想怎麽樣!”

女人周身都是被金錢與氣質堆砌的雍容華貴,在這一刻卻完全坍坯。

樹蔭下,林遇青那顆心也跟著顫了顫,視線緩緩移到梁凈慈的右腿上。

看得出實感,不是截肢,但的的確確是跛了。

她知道梁樹生是個鋒利至極的人,該是一身輕狂傲骨。

可她現在卻從他身上看到了一種崩壞的落寞。

半晌,他那點混蛋勁兒又盡數冒出來。

“我想怎麽樣——”

梁樹生將臉緩緩轉回來,目光落在舒昭身上,而後朝她笑了下,揚起的眼梢驟然開刃,刺破原本粉飾太平的假象。

“這不是還有一條腿麽。”他輕描淡寫。

女人被他這離經叛道的話駭到,不由睜大眼,鞋跟在地上小幅度地摩擦了下。

她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麽?”

“都滾。”

梁樹生垂下頭,聲線淡而沈,“否則我見他一次揍他一次。”

……

林遇青始終站在那兒沒動。

她不想窺探別人的隱私,但還是不自禁地想到虞葵說的,一年多前他闖出禍事,鬧得特嚴重,聽說那人都快死了。

毋庸置疑。

於她而言,梁樹生是危險的,是黑夜裏的毒蛇。

招惹他,這毒蛇很可能會咬傷自己。

但又或許,他也可以,幫她,咬死傅川江。

最後舒昭拉著梁凈慈進屋,門被用力甩上。

細雨仍在下,在他黑發攏上一層霧霧蒙蒙的水汽,他站在原地一動沒動,神色漠然,直到抽完那支煙。

而後他低下頭,視線無目的地落在地面,依舊沒表情。

不暴躁、不頹廢,也不難過。

只是被周圍襯的,他肩膀仿佛被黑夜壓下去,有些塌。

再然後,他丟了煙,擡腳往外走。

定住。

擡眼。

“什麽時候站這兒的?”他看著眼前的林遇青。

此刻他身上氣場可怕,眼底黑沈,臉上沒表情,盯獵物似的緊盯林遇青。

知曉豪門秘辛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一步步靠近。

林遇青一步步被逼退。

不斷往後退、往後退、往後退,最後後背撞在樹幹上。

唰——

枯葉落下。

“我……”

她仰頭,他低頭,四目相對。

梁樹生繼續往前,抵住她鞋尖,垂下的碎發擋住眼裏的光影。

兩人之間的距離隨之拉得更近,她又聞到他身上雪松木的氣味,混雜辛辣的煙草味。

她退無可退,後背緊貼樹幹,與他對視。

而梁樹生左臉此刻微微泛紅,還留下一道指甲痕,有血滲出來。

“林遇青。”

他叫她名字,方才的落寞不存在,只剩壞意的戲謔狠戾,“聽過麽,知道太多的人……”

他忽然止住,鋒利的喉結滾動。

林遇青擡手,將冰礦泉水瓶貼在他泛紅的臉頰。

細微的摩擦傷口被冰一碰,刺痛轉瞬即逝。

連帶煩噪的心都仿佛一瞬靜止。

“疼嗎?”林遇青用那雙同樣琥珀色的淺瞳靜靜註視他,問。

她歪著頭,眼底清澈純凈,沒有別的,只剩他的倒影。

她的眼裏裝著他。

只裝著他。

梁樹生看著她,只覺得指尖好像被什麽電了一下,一股麻順著指尖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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