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滬城08

關燈
滬城08

盛夏,老式空調出風聲響大,照顧小男孩的阿姨擔心他被吵著睡不安穩,給他耳朵裏塞了兩團棉花。

蘇有道一大早去了南城出差,蘇穎山隨行,女主人林珍吃完午飯去友人家裏打牌,兩個司機也都不在家。

做飯阿姨收拾完廚房隨林珍一道出門,去市場買西瓜。

正是晌午,吃過午飯人就開始困乏,阿姨看著小男孩熟睡,自己也回臥室瞇覺。

按照大家已知的消息,蘇穎樺這個時間應該在英國,半年前她告訴家裏自己交了新的男朋友,以結婚為前提,從頭至尾沒有問一句蘇一。

電話裏,林珍和蘇穎樺大吵了一架。

吵架內容在蘇家也不算秘密,無非就還是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

1.當初孩子是蘇穎樺執意要生的,借口失戀療傷遠去美國,實際瞞著所有人包括自己的父母,生下一名男嬰,連孩子父親是誰都撒了謊。

2.蘇穎樺那時候年紀小,不懂得照顧孩子也沒那麽喜歡小孩,將蘇一送回家裏養著,雖然從小錦衣玉食衣食無憂,可竟然兩歲還不會叫“爸爸媽媽”,許多次家裏來客人不好意思明問,都以為他是蘇穎山和哪個狐貍精在外整出的兒子。

3.後來這幾年,蘇穎樺幹脆回國都不回了,幾個月也不往家裏打一個電話,再突然聯系,就說打算結婚,林珍問她孩子怎麽辦,她說對方壓根就不知道她有孩子。

林珍罵蘇穎樺不配做母親,蘇穎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沒有誰天生就會做母親的。”

蘇穎樺一直都是這麽冷血,誰也沒有料到那天她會回來。

蘇一正睡著,大概是中途做了什麽夢,胡亂扭動了兩下胳膊和腿,嘴唇微微張開,看似要醒來實際卻只是翻了翻身,依舊酣睡。

蘇穎樺徑直走到三樓的小房間,先是輕輕開了個門縫,確認床上躺著個孩子,這才輕手輕腳走進房間,往床邊走。

六歲的男孩子,在外公外婆的照顧下健康白皙,皮膚光滑得像是小女孩,睡覺時頭離開枕頭,一只手還抓著毯子的一角。

蘇穎樺第一次如此仔細地看他,意外透過這張臉看到了路東文。

生平第一次,她後悔生下這個孩子。

與此同時,蘇哲堯感覺到有一雙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身體被什麽東西重重地壓住,無法動彈也無法呼吸,想要開口呼救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猛然睜開眼睛,是一張無數次在照片裏看到過的女人的臉,很美,卻很扭曲。

那是1992年的夏末,不是夢。

-

窗戶關的嚴實,但窗簾還是在輕微飄動,角落裏的立式空調開著靜音模式,屏顯散發出微弱的光,蘇哲堯再一次從噩夢中醒過來,冷汗浸濕全身,呼吸困難。

蘇哲堯第一次經歷這種夢魘,是他十一歲時蘇穎樺突然回國,並宣布在滬城定居。

她還是孑然一身,卻不再渴望戀愛和婚姻,性格軟下來許多,和林珍的關系終於緩和。

那時恰逢蘇哲堯小升初階段,蘇穎樺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他找優質的中學,生平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做母親的責任,有些過猶不及,讓他覺得不甚自在。

後來幾年蘇哲堯又重覆做過幾次這個夢,但頻率不算高。

直到那次在澳城,他在浴缸裏被金願緊緊勒住脖子,那晚以後的半年,他又開始頻繁出現這種睡眠障礙。

也去醫院看過,精神科醫生給他做了頭顱CT、核磁共振和腦電圖,給出的病因是生活壓力過大,甚至沒有給他開藥,只勸他放寬心態,多休息,說不影響生活。

僅僅一個月,蘇哲堯已經是第三次做噩夢了。

但今天的夢又有些不同,夢裏那張扭曲的臉不是蘇穎樺了,甚至不扭曲了,地點也從臥室變成浴缸,夢裏的他和那女人親密異常,像上世紀香港電影裏那種隱晦又大膽的特寫鏡頭,他好像不是正被人掐著,而是被她按著腦袋泡在浴缸裏,不停嗆水。

很難說哪個夢更恐懼。

蘇哲堯擦了擦額頭的汗,摁亮手機去看時間。

03:47 夜還很深。

金願比蘇哲堯還慘,她沒睡著。

和澳城那晚不同,她睡不著與蘇哲堯無關,原因有二。

一是趙明熙臥室這臺空調噪音太大,金願很久沒來,不解:“找個人來修多大會兒的事情,我上回就和你說這破空調吵得人腦瓜子疼,你拖來拖去,夏天都快要過完了。”

趙明熙解釋:“之前傅寧遠說找師傅來修,我就沒有操心這事兒了。”

金願不說話了,因為再說下去對方可能會哭。

感情裏,趙明熙太過於多愁善感,金願則不同,她沒談過戀愛,也不太清楚愛是什麽感覺,她好像誰都不愛,包括父母親人。

金願失眠的第二個原因,是上午在家裏接到的那個電話,來自左曉梅,生她養她卻並不愛她的母親。

金願從小就羨慕趙明熙,因為她有一雙很愛她的父母,而她只有一個會把所有好東西都留給弟弟的母親,和一個喝了酒總是打母親的父親。

金願有兩次被宿醉的金志軍認成母親左小梅,巴掌打在她胳膊和腰上,一絲力氣都沒收斂。

鎖骨處的那塊疤,就是金志軍喝多了酒推她,害她撞上桌角磕的,當時流了好多血,嚇壞了金翼和來家裏借針線的姑姑。

記憶中,母親左小梅總是不發一言,每日洗衣做飯,做些零碎的手工活,不工作也不接觸鄰居以外的人,所以她大概也不清楚社會的發展,她一直活在那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從未為自己活過哪怕一天。

從前為金志軍,現在為金翼,左小梅三句話不離這兩個男人,哪裏還記得金願也是她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上午那通電話時間那麽長,左小梅從金翼生下來體質就差,到從來不是上學的料子,再到這次騎摩托把人給撞了,說了那麽多的廢話,不過是為了讓她拿幾萬塊錢賠人家的醫藥費,甚至開篇連一句敷衍的“吃過飯了嗎”都沒有問她。

金願當時如鯁在喉,這會兒到了晚上,想起五萬塊這樣大的一筆錢,她也只能鋌而走險去找蘇哲堯口中的那個蠢貨要了。

-

次日,還是那家日式小酒館。

“一個月五萬,多的錢我也不要,同樣,我也不會為你做什麽違法犯罪的事情,只匯報他的行蹤和近期的一些工作規劃,如果另外有……”金願喝了口檸檬燒酒,看向蘇卓:“如果有一些特殊任務,比如阻止他面見某個重要的投資人,或者偷走他的重要文件,那是另外的價錢。”

蘇卓不理解:“他的行蹤和工作規劃,我還需要問你?”猜也猜得到。

同住一個屋檐下,“一哲”又是春山集團旗下子公司,蘇哲堯手裏有哪些項目、進度如何,他難道不清楚?

“你覺得我會差你一個月五萬這點蒼蠅腿?”金願不屑:“你不知道銷售崗位的底薪只是基礎保障嗎?五萬塊只是我每個月背著蘇一和你聯系的冒險費,我想要的當然是大錢,所以你最好是等我完全取得他的信任以後,給我多安排些特殊任務。”

金願說大話不打草稿,真拿蘇卓當蠢貨了。

蘇卓還是不理解:“蘇一那種不近女色的人,你搞定他肯定很不容易,據我所知他也不算摳門,怎麽不直接找他要錢?”

“他又不會娶我,零花錢又能給我多少呢?買個包還是買金銀首飾,蘇總你又願意嚴小姐花多少錢呢?”金願精準點上蘇卓愛吃的蛤蜊和雞胗,笑說:“再者說,蘇一現在項目受阻,資金原本就緊張,跟著他也只能貪圖貪圖他唐長老的美色,以後等你將他的銳氣都摧折了,大支票還是只有蘇總你能拿給我。”

蘇卓最喜歡聽別人阿諛奉承,有了上一句,他這才開始認真聽金願往下說。

“你知道澳城那晚,蘇一一開始和我說什麽嗎?”

“願聞其詳。”

“他說他對女人不感興趣。”

“哈哈哈哈。”蘇卓極具個人特色的笑聲響起,他舉起杯子和金願幹杯:“之前外公還在的時候,讓他早點把婚事定下來,他也是這番說辭,偏偏說話的時候眼神真誠得很,讓我們誰都不敢問下一句。”

“什麽下一句?”

“對女人不感興趣,難不成對男人感興趣?哈哈哈。”蘇卓飲下一大口燒酒,搖了搖頭:“蘇一對女人有些抵觸,其實也不難理解,換我有一個那麽神經質的媽,估計也要被逼瘋。”

“他媽媽怎麽了?”金願倒是不知道他家裏的事。

蘇卓抿了抿唇,端著杯子的手輕輕晃動,遞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什麽時候,他自己願意把這些事情推心置腹地都和你說,我就可以給你安排特殊任務了。”

“蘇總這是願意合作了?”

“我又沒有什麽損失,何樂而不為呢?”

兩人又重重碰了碰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買單的時候,是金願搶著先去付的錢,到兩人走到門口,蘇卓從口袋裏掏出卡的時候,穿和服的漂亮妹妹禮貌鞠躬:“先生您好,剛才您身邊這位小姐已經買過單了,兩位慢走,歡迎下次光臨。”

蘇卓沒喝多,一本正經地說:“吃飯喝酒這種事情,從來就沒有美女買單的道理,這頓多少我掃碼轉你。”

“喝的有點上頭,剛才上廁所的時候順路就把單給買了,還以為是我們部門聚餐呢。”

金願將頭發撩至耳後,遞上一張寫著姓名卡號的小票,笑意盈盈道:“五萬一千三百二十一,謝謝蘇總款待。”

蘇卓盯著那上面“許晴”兩個字,沒有立刻接過。

金願將小票塞進他指縫,“我覺得我們之間最好不要有直接的金錢往來,蘇一這人神通廣大,容易查到。”

“蘇總放心,許晴這個名字滿大街都是,公安系統裏和我也沒有親屬關系,很安全。”她眨眨眼睛,招手攔了輛出租車,消失在暗夜裏。

出租車尾氣撲面,蘇卓打了個噴嚏,這才後知後覺地驚嘆道:是挺聰明一姑娘,難怪能降得住人精蘇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