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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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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

*

郁夏再睜眼的時候,是被床頭櫃上的電話吵醒的。

她不耐煩地抓起手機,費勁瞪大眼睛,努力去看來電顯示。

一個“爸”的字形朦朦朧朧地擠進視線,郁夏瞬間清醒,蹭地一下坐直起來。

拍了拍自己的臉,清了清嗓,郁夏才按下接聽鍵。

“餵,爸,我……”

雖然昨天那樣氣性大地跑出了家,現下郁夏還是有些做錯事的緊張,剛想搬出阮遂安這個安全選項,便被郁從書打斷。

“哦,我知道,我剛剛打你電話沒打通,就先打電話過去問了安安了,她說你昨晚去她們家住了,然後今天一大早回家去了,估計是路上沒聽到。”郁從書道。

郁夏驚訝片刻,腦中閃過一堆亂碼,努力消化著郁從書話裏的信息,並且接受阮遂安已經替她打好掩護,現在一切平安的事情。

她趕忙順著說下去,“對,我現在是在路上。”

“快要到家了嗎?”

“嗯。”

“我剛剛給安安發了個紅包……”郁從書說到這裏突然頓了一下,話鋒一轉,“夏夏,爸爸有事情要跟你說。”

早在昨晚沒接到郁從書的電話起,郁夏便發現了不對勁,今天郁從書的語氣無疑加重了郁夏心裏的不安。

這下困意徹底消除了,郁夏身子前傾,呼吸滯住,緊張起來,“爸,怎麽了?”

“昨天晚上出了點事。”郁從書平時說話語速就慢,現在比平時更慢了。郁夏一顆心都被揪了起來。

“出什麽事了?”

電話那頭陷入沈默。

“爸……”

“其實……”郁從書頓了頓,“也沒什麽大事。”

“就是你外婆昨天在家摔了一跤,你媽著急了,叫我開車去看她。”

郁夏:“外婆嚴重嗎?”

安靜幾秒,郁從書小聲回答:“摔得稍微有點嚴重,近一段時間是不方便活動了,但影響不大,就是需要多休息。我和你媽媽正好有個完完整整的寒假,所以這個假期,我們可能要待在這裏照顧你外婆了。”

從安澤到虎溪,一路開車不休息,也得花上六七個小時。

難怪郁從書昨晚一直沒接電話。

“我剛才打電話的時候,也跟安安說了,托她照顧你。你要是自己不想在家待,你就去找安安。”郁從書道。

郁夏心裏稍微有了點底,雖然接了電話後得到的消息並不算好。

“外婆現在在旁邊嗎?”郁夏問。

郁從書反問,“怎麽了?”

郁夏:“我想看看外婆。”

郁從書:“我回家給他們做飯了,你媽在醫院陪著你外婆呢。”

“這樣……”郁夏心不在焉回著話,想到最開始那場沒有爭吵的離家出走……

“那沒什麽事我先掛了啊,夏夏,你有事記得跟爸爸說。”

“行。”

“滴”的一聲,電話掛斷。

看著屏幕上幾個未接來電,郁夏放下手機,往後一倒,癱在床上,盯著天花板出神。

說實話,郁夏是有些意外的。

意外於郁從書居然只字未提昨天她和徐汝的爭吵。

昨天鬧成那樣,就算徐汝不主動給提起,那也還有徐琳。

徐琳可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教育子女的機會,發生了什麽,徐琳只會添油加醋,不會替她掩飾分毫。

……

可外婆摔倒了,她們將一切事情都暫時擱置在一邊,也合情合理。

但郁夏還是覺得有哪裏怪怪的。

這件事到底不是能靠她光想便能想清楚的,郁夏一個仰臥起坐坐起來下了床。

往客廳走的一路上,郁夏都躡手躡腳的,生怕吵到裴洺川。

昨晚那一遭過去以後,睡覺的時間都不太多了。

郁夏今早其實都沒太睡夠,但被電話吵醒之後,又經歷了那麽一番情緒緊張的對話,已經沒什麽困意支持她再睡一個回籠覺了。

郁夏想著反正睡不著,不如出來搗鼓點東西,等會裴洺川起床了,還能立馬吃點東西墊肚子。

他昨晚的狀態實在是令人擔憂,她雖不知道緣由,但只想讓他開心些。

或許大清早的一碗暖粥,能在暖胃的同時也讓心情暖和些吧。

誰知郁夏剛在客廳仰頭喝完一杯水,裴洺川便端著個小鍋,一臉愁苦地從廚房走出來。

他走路低著頭,沒發現郁夏。

郁夏的視線卻緊跟著裴洺川。

她看了看他前進的方向。

直通大門口。

郁夏忍不住好奇,裴洺川一大早端著鍋出門是要幹什麽,腳下挪了幾步往他的方向靠近。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忽然一股焦糊味彌散過來,鉆入鼻腔。

郁夏停住腳步,一下明白了。

“裴洺川。”

郁夏叫住他。

裴洺川一激靈,像被按了定身,表情動作一下凝滯住。

“你去哪?”郁夏明知故問道。

裴洺川緩慢擡頭,臉上有幾分尷尬的神色,“出去一下。”

說著裴洺川擡腿繼續往前走。

“等等。”郁夏彎腰倒了一杯溫水,朝他走過去。

裴洺川看了眼郁夏,拿著鍋的手垂下去一些,想要將它藏在身後,卻又覺得這樣太過此地無銀三百兩,猶豫半晌,把手垂得更低。

郁夏裝作沒看見他的小動作,揚了揚手裏的水杯。

“早起喝點熱水。”

裴洺川身形晃了晃,想逃,卻還是在原地乖乖等著郁夏過來。

郁夏快要走到他跟前的時候,裴洺川上前一步,正好借著這個動作,將手背到身後。

距離一拉近,裴洺川眼底的烏青便徹底遮不住。

忽而想起很多時候,裴洺川眼底都或多或少帶著點烏青,郁夏便忍不住心疼。

又回憶起酒店裏散落的啤酒瓶,還有那天晚上的那通電話……

郁夏蹙了蹙眉。

裴洺川敏銳察覺,“怎麽了?”

“一大早心情不好?”

剛問完,裴洺川面色便凝重幾分,語氣充滿不確定,小聲問,“還是因為我嚇到你了……”

“裴洺川張嘴。”見他一副要把責任歸結到自己身上的樣子,郁夏直接打斷他。

“啊?”裴洺川驚訝擡頭,嘴唇因為發音剛好微微張開。

郁夏捧著杯子擡起來,將水杯輕輕靠在他唇邊。

裴洺川瞬間明白了,順著郁夏的動作,上半身前俯,頭仰起來,緩慢地喝著玻璃杯裏的水,目光直勾勾盯著郁夏,觀察著她的表情,生怕她掩藏情緒,不告訴他。

但郁夏只專註著給他餵水,一點多餘的動作都不再有了。

喝得差不多,裴洺川喉中悶悶嗯了一聲,示意他喝好了。

郁夏接收到信號,收回杯子。

趁裴洺川視線留在她身上,郁夏斜跨一步,掀開了裴洺川身後的鍋。

郁夏原以為裴洺川只是沒看好時間煮久了,細看她才發現,這鍋裏不光是有部分食物焦糊了,食物的形狀還奇奇怪怪的。

土豆的形狀怪得可以數出八面,胡蘿蔔絲,又或者該叫胡蘿蔔塊,長得崎嶇不平。

除去這些不說,最上面的那層食物看上去色澤還可以。

裴洺川應該想做的是煮面,但眼下鍋裏幾乎已經沒有湯水了。只面條黏糊糊地扒在一起。

裴洺川意識到郁夏的動作,本來還想遮掩,見郁夏笑了,他便停下所有動作,只垂頭看著郁夏。

“你怎麽……能把這麽簡單一道菜做成這樣?”郁夏起先是不可思議,現在看著那一鍋的“群英薈萃”,還有粗糙的一層鍋焦,郁夏覺得離譜到想笑。

“很糟糕嗎?”裴洺川反問一句,隨即老實交代,“其實我不會做飯。”

怕裴洺川失落,郁夏仰頭,“要是不會做飯的話,做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

“真的?”裴洺川微微挑了挑眉。

郁夏:“昂。”

裴洺川看著郁夏的眸子,緩緩露出笑容。

“那我信了。”

“但……”郁夏抿唇猶豫了會,提議道,“以後不用這麽麻煩的,我們出去吃也是一樣的。”

裴洺川的笑容斂住。

“不,我的意思是,只要是跟你一起吃早餐,我都會很開心的,所以你不用麻煩去做不擅長的事情。我這種女朋友很好哄的。”郁夏拍拍胸脯,安慰他道。

晨曦透過落地窗灑進來,雖然冬日的陽光沒有夏日那麽明亮,灑在郁夏身上,她像是發著光,光茫折射進裴洺川的眼睛,黑色的瞳孔撲簌亮了一瞬。

嘴角壓了壓,裴洺川沒忍住,偏頭笑了,喉中低低發出笑聲。

郁夏拽住他的睡衣,靠近他,“所以等會出去吃嗎,我餓了。”

裴洺川這回也不再遮掩,自己打量了鍋裏的東西幾眼,有幾分嫌棄地撇了撇嘴,“那等我丟個鍋,換好衣服,我們就去。”

*

兩人全副武裝,出門覓食。

一路上,郁夏幾次側頭看裴洺川,想問他關於昨晚的事,卻又覺得他剛才好不容易心情好了,得讓他多高興一會,便忍著沒提起。

次數多了,裴洺川也發現了,直接抓住郁夏看向他的時候與她對視,“幹嘛?”

郁夏慌張片刻,很快冷靜下來,朝裴洺川勾勾手指。

裴洺川一臉狐疑,茫然地低頭湊過去。

郁夏踮起腳尖,仰頭,在他唇邊啄了一下,而後迅速分開,將頭擺正,一副什麽都沒做,在認真走路的模樣。

裴洺川怔住,半晌輕笑一聲。

郁夏聽見了,學著裴洺川方才的茫然,轉頭看他,“幹嘛?”

裴洺川眼底笑意更甚。

見她重覆他的表情,裴洺川頂了頂腮,拉起郁夏的帽子用力扣在她頭上,遮住那雙一裝起無辜來,便水淩淩叫人心打顫的眼睛。

“先去吃早餐,別等會又低血糖了。”

或許這才只是大年初三,又或許該怪裴洺川住得偏,他們走了半小時才看到一家流動的早餐店。

兩人買了一碗海鮮粥,直接坐在路邊吃了起來。

老板娘是個看上去四十多歲的婦女,瞧郁夏裴洺川二人十分登對,眼底透出笑意,“你們這是過年回家見家長了啊?”

“誰回的誰家啊?”

郁夏沒料到老板娘會這麽問,捧起碗擡起眼皮看向她,一下被巨大的信息量沖擊,米粒劃過喉管,郁夏趕忙放下碗,咳嗽起來。

裴洺川替郁夏拍了拍背,轉頭就跟老板娘瞎扯,“今天她來我家,明天我去她家。我們都是安澤本地的。”

“哦,這樣啊,那好那好……百年好合啊。”老板娘笑聲爽朗。

等郁夏緩過氣來,裴洺川已經跟老板娘聊到結婚生孩子的事情了。

裴洺川:“結婚嘛,婚禮儀式肯定是征求她的意見。但孩子,我有點不想要。”

老板娘:“啊,你們不要孩子,你們要……要那個什麽丁克啊,那老了誰給你們送終?”

“這個問題不大,我活久點安頓好她就行。主要是生孩子對她來說太危險。要來一個小的,賠了一個大的,還對身體造成終身影響,不劃算。”

老板娘聽了直搖頭,在冒著水蒸氣的鍋爐後面皺起眉,擺著手,“誒呀,你們這些年輕人,想法不行……”

郁夏擦了擦嘴,第一次沒在裴洺川貧嘴的時候打他。

老板娘還在滔滔不絕輸出養兒防老,傳宗接代的思想,郁夏朝老板娘笑笑,不動聲色湊到裴洺川旁邊,肩膀抵在他的胳膊上,小聲道:“那等老了,我們一起去玩別人家的孩子。”

裴洺川面上沒什麽表情,卻偷偷在桌下伸出了小拇指跟郁夏拉鉤蓋章。

“deal.”

……

吃好之後,剛放下筷子,起身跟老板娘道過新年快樂準備離開,阮遂安的電話便過來了。

阮遂安那邊十分吵鬧,她的聲音在其中幾乎被埋沒了,除了幾個字眼,郁夏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過了一會,那邊喧鬧聲逐漸遠離,郁夏才聽懂她在說什麽。

“夏,你昨晚沒回家哪?跟那小子見家長去了?”

……

阮遂安倒是敏銳。

“沒見家長。”郁夏看了眼旁邊的裴洺川,跟他比了個口型,“阮遂安”。

裴洺川點頭。

“那就是去那小子家裏鬼混了?”

阮遂安語氣生硬,郁夏還以為她下一秒就要興師問罪,誰知她阮遂安突然壓低聲音,“他活咋樣?”

“勾的你大年初二都不回家,往別人窩裏鉆。”

從前顧著郁夏沒談過戀愛,阮遂安一直都很收斂,直到國慶那天,彼此跟彼此的對象都碰過面,阮遂安便什麽廢料都跟郁夏交流,還追問那天郁夏穿著黑色露腰連衣裙,有沒有回去跟裴洺川發生什麽刺激的。

郁夏說沒有。

阮遂安便憤恨道:裴洺川真不是個男人。

但眼下不是聊這些的時候。

“阮遂安。”郁夏嚴肅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呵斥她,“你正常點。”

“okok,那你昨天怎麽回事,大年初二,不好好待在家過年你亂竄啥,你爸都打電話給我了,得虧我機智。不然你可得挨一頓罵。”

“我跟我媽……”郁夏想了想那個畫面,“也不算吵架吧……就我賭氣跑出來了。”

阮遂安聞言,沒再帶著那副不正經的語氣調侃她,像是猜到了什麽,放緩了聲音問,“怎麽,還是專業的事情嗎?”

“嗯。”

“誒呦。”阮遂安無奈地嘆出一口氣。

“然後昨天晚上,外婆摔倒了,我媽和我爸連夜開車去看她了,也沒顧得管我。”

“怪不得郁叔叔說拜托我照顧你。”阮遂安道,“那你接下來怎麽打算?”

“就先暫時住在裴洺川家吧。”

阮遂安沒再大驚小怪,“行,反正到時候郁叔叔打電話過來,我給你打掩護就行。”

“那新年快樂啦我的安!”

“新年快樂。”

……

裴洺川和郁夏逛完商場,找了家餐館吃過飯才回家。

回家以後,郁夏本來打算先坐著玩會手機,再去把床單睡衣洗了。

誰知她這一坐就是半小時,等她驚坐起來,準備拿起東西往洗衣機裏丟的時候,裴洺川已經拿著一堆東西出來晾了。

郁夏呆住。

裴洺川看到了,抱著盆子往陽臺走,回頭瞥了一眼郁夏,“坐著玩吧。”

郁夏沒聽話,站起身,穿好拖鞋跟著裴洺川過去,雖然也沒做任何事,但就粘在他旁邊一直盯著他看。

等他晾好了,郁夏又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

裴洺川發現自己背後生了個小尾巴,本來還打算回臥室換個衣服,現在直接打道去沙發上。

裴洺川坐下,拍了拍沙發旁邊。

郁夏便顛顛坐到他旁邊。

“想說什麽?”

裴洺川直截了當問。

郁夏眨了眨眼,又搖了搖頭。

雖然郁夏沒說,但裴洺川大致感受到了郁夏的情緒,知道她想問什麽,又為什麽沒問出來。

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這是他為數不多沒遂郁夏意願的時候。

兩人默默對視著。

郁夏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你要不要靠一會。”

眼下這個時候,也到了中午該睡午覺的時間,更何況裴洺川昨晚沒睡好,困意上湧,他環住郁夏的腰,抱著她往自己這邊靠,下巴搭在她肩上,絲毫不客氣地把全身重量壓過去。

“那我靠一會。”

裴洺川抵著郁夏的頭,沒一會就睡了過去。

旁側響起均勻的呼吸聲,郁夏松了口氣。

這麽幹坐著也沒意思。

郁夏捧起手機開始刷視頻。

一小時後,由於維持這個動作太久,肩膀發酸,郁夏想活動活動。

她才剛挪了挪肩膀,緊挨在她身側的裴洺川便渾身一激靈,環在她腰側的手下意識收緊,勒得郁夏有些生疼。

郁夏趕忙側頭看過去。

裴洺川突然驚坐起來,用力吸了口氣,睜開眼睛。

漆黑的瞳孔內,慌張的情緒滿布開,像是要將他吞噬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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