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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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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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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or not to be, that's the question.”

郁夏上完下午第三單元的課,正好與上樓,準備上第四單元課的裴洺川和李琛碰面。

只是最開始他們兩人正往樓上來,並沒有瞧見她。人潮洶湧,上行下行的人纏在一塊,郁夏不想往裏擠,沒有立即出聲叫裴洺川,就安靜抱著書站在一旁等,想著等他們上來了再跟他打個招呼。

為著明天的電影鑒賞選修課,李琛拿著手機搜電影看了一路,看著節選出來的經典電影臺詞,念叨個沒完。

雖然李琛先前是說自己不會演戲,但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對這件事來了勁,從昨天開始,就有事沒事地搜電影的梗概,今天莫名其妙又從搜臺詞這一步入手,不過搜就算了,李琛還要情感飽滿地念出來。說英文時,他的發音純正,一股蘇感。

剛說完一句,他退出那個頁面,又點開另一個窗口,看著手機念出另一部電影的臺詞,“They may take our lives, but they’ll never take our freedom.”

裴洺川沒忍住吐槽一嘴,“你非要選外國電影秀你的口語?不考慮一下你的組員,省的到時候沒人願意配合你。再說,咱國內的優秀電影也不少,為什麽非挑那些洋玩意不可。”

李琛對上裴洺川的視線,恍然“哦”了一聲。

捧住手機,手指飛快點了幾下,李琛掃過一眼,頗為滿意,又開始念了起來。

“做人如果沒有了夢想,那和鹹魚有什麽區別?”

看著兩人走近,郁夏本想出聲打招呼,聽完李琛的這句話,她忽然頓了一下,將沖到喉頭的聲音咽下去,眼斂也垂了下去,向後退了一小步。

“郁夏。”裴洺川註意到一旁站著的郁夏,出聲叫她。

郁夏眨眼,很快回神,勾唇回應他,“嘿,裴洺川。”

李琛聽到動靜,放下手機,也揮手跟她打了個招呼,“哈嘍,好些沒?早上你突然暈倒真的嚇死人了。”

郁夏:“謝謝關心,我早就緩過來了。”

裴洺川:“你這是準備去兼職啊?”

郁夏點頭。

裴洺川:“那還跟昨天一樣可以嗎?”

“昨天……”郁夏向裴洺川投去疑惑的目光。

裴洺川擡手,像昨天晚上在車站一樣,揉了揉她的頭發。

郁夏反應過來,只是想到徐汝那條消息,開心不起來。

她拉住裴洺川的手放下,抿唇朝他笑了一下,“好。”

“那我先走了,你們好好上課。”

“嗯。”裴洺川應道,察覺到郁夏的低落,視線跟著郁夏走了過去。

李琛在旁邊,一直細致觀察二人,見狀,他眼珠子骨碌轉了一圈,上前拍了拍郁夏的肩膀,“郁夏,加個微信唄。”

郁夏沒拒絕,拿出手機,“好。”

李琛:“我掃你吧。”

郁夏:“行。”

手機“嘀”的一聲響過,李琛抱著手機跟郁夏告別。

郁夏回應得勉強,很快轉身走了。

李琛慢悠悠走回去。

此刻人已經散了不少,裴洺川卻跟看不到李琛這個活人一樣,視線跟著郁夏,一路下了樓梯,過了拐角。

李琛有些無語,又有些玩味地想要引起裴洺川的註意,高聲做作地咳嗽兩下,裴洺川卻完全註意不到似的。

李琛幹脆放棄了,一拍裴洺川的肩膀,“餵,人已經走了。”

裴洺川瞥了他一眼,擡腿繼續往樓梯上走。

氣氛微妙,李琛卻也不明白他們如今算什麽關系,剛才又是為什麽就氣氛微妙了,而這一切直白地問似乎不太好,於是他低頭翻了翻臺詞,找到一句覺得比較適合當下場景的,餘光睨向裴洺川,放慢了語速念:“曾經有一份真誠的愛情放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時候我才追悔莫及,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此。”

裴洺川遲鈍,也聽出了話裏話外的意思。

他扭頭對上李琛的視線,默了片刻,低聲道:“我知道。”

*

拿著一把小椅子坐到咖啡店外,電話過了很久才被接通,郁夏隨手拿起桌上的紙巾,捏著它的角折了一下,“餵,媽。”

徐汝應聲,“嗯,最近怎麽樣?”

“還好。”郁夏回答。

到目前為止,兩人的談話都還算和平,但一跟徐汝說話,郁夏心裏就有些堵。

因為她不知道什麽時候徐汝會突然發作,將兩人至今鬧得不可開交的事情擺上臺面,而徐汝又用她那比郁夏多出一倍時長的人生經歷來壓她。

“馬上過生日了,有什麽想要的禮物嗎?”徐汝在那邊柔聲問。

提到這個問題,郁夏心裏忽然一軟,先前的設防都崩塌,語聲幾乎是一瞬間軟和下來,她一邊猶豫著要不要將前幾天的事情跟徐汝說,一邊回答道:“目前還沒想到。”

“那爸爸媽媽看著給你送可以嗎?”郁從書的聲音突然加入進來。

郁夏:“嗯。”字音還沒發完,徐汝的聲音便傳過來,話音有點小,像是隨口的抱怨,“叫你自己選個生日禮物都拿不定主意,還天天想著要去幹那些有的沒的。”

像是被突然潑了一盆冷水,郁夏感受到自己的每塊肌肉都僵硬地繃起來。

徐汝嘟噥著,“之前的師範多好,讀完直接在安澤當老師,家裏也有房有車,不需要你打拼。你是不知道,你小舅他去學建築了,去了別的城市工作,那一個月的房租就要花掉大半工資,一個月下來簡直就是白打工,還想著買房,你姑婆她都愁死了,整天後悔沒給你小舅計劃好。你倒好……呵,不當家不知柴米油鹽貴,不領情,媽媽那麽為你考慮,就是不聽,就是不聽。唉,你們這個年紀,就喜歡叫嚷著什麽闖啊,拼啊,不管不顧的青春啊。從來不考慮試錯成本。要是失敗了,你這幾年又算什麽?不是白白浪費了?”

“從小到大都沒什麽主見,突然一下這樣,鬧得整個家都跟著你揪心……”

郁從書在旁邊勸:“行了……”

徐汝聲音拔高:“什麽行了,郁從書,我說兩句怎麽了!”

郁夏嘴唇有些打顫,她本以為徐汝說兩句過去也就過去了,反正她現在在為自己想要的努力,所有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軌。

但徐汝最後那句話叫郁夏忍不住了。

“媽,什麽叫說兩句怎麽了,我難道不會傷心嗎?在你看來,我是隨便怎麽被罵都可以的人嗎?”郁夏一出聲,渾身都在打抖,“還有,什麽叫我從小到大沒主見,鬧得整個家雞犬不寧?我做什麽了?”

徐汝:“不聽父母的話,一意孤行,固執己見,叛逆。”

“你從小到大那麽乖,那麽聽話,突然一下不聽爸爸媽媽的話,我都懷疑你是不是在學校交了什麽不三不四的朋友,給你帶壞了,之前要不是你爸攔著,我八成是要去你們學校問問老師的。”

“媽!”郁夏從沒聽徐汝提起這件事,聞言她詫異地尖叫一聲。

“叫什麽?著急我去找你老師啊?你也知道怕的?好好一個女孩變成這樣,換哪個父母都會傷心著急的啊,我去找你老師說說話也無可厚非,你這樣倒顯得做賊心虛。”徐汝也跟著來勁,完全無視郁從書在一旁阻止的言語。

“我做賊心虛?一意孤行?你要不要反思一下你又對我做了什麽?不就是個挑個禮物,今晚吃什麽的問題,你就覺得你對我可民主了是吧,你就覺得你自己是個可善解人意,可優秀的家長了是嗎?”郁夏眼眶脹紅,連著胸腔裏的氣都發堵,一下話不過腦,什麽都往外吐,吼著跟徐汝比氣勢。

“郁夏!”徐汝頓了許久,哽咽著怒罵道:“我是你媽!郁夏……我可是你媽!!!”

“你讓我反思?我做錯什麽了,我能做錯什麽,我生你下來,辛辛苦苦養你這麽大,我犯什麽錯了,你讓我反思?我這些年,盤算的,思考的,不都是怎麽做才算是為你好,怎樣才能讓你安穩度過這一輩子。你這一點點數落下來,倒顯得我裏外不是人了?郁夏,你摸著良心,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從小到大給你的,那樣不是在我範圍內,能給你的最好的?”

“你現在叫我反思?你叫我承認錯誤?郁夏……你真是……太叫我寒心了,小時候這麽乖,現在簡直是變了一個人,一點話都不聽!”

熟悉的憋悶感將胸腔堵滿,郁夏一時間像是分裂出了很多個人格,一個人格去心疼徐汝,一個人格去心疼自己;一個人格叫嚷著說要給徐汝擦眼淚,說想要認錯,另一個人格拼命想逃離,再無情再冷漠的話都已經準備好,就待一聲令下大罵出來。最後一個人格則想要逃避,選擇什麽都不說地掛掉電話,將自己拎出這件事之外,這樣什麽煩惱都不會有了。

眼角一滴眼淚滑過,郁夏沈思片刻,聲音稍微收了一些,擡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決定認真跟徐汝表明自己的立場,“媽,你說的乖……我想在這裏跟你討論一下。”

“小事上倒無所謂,按時回家,裙子的漏膚度不要太高,可以,我聽你的。原則性的問題,不早戀不作弊,不偷竊,遵紀守法,我也聽。”

“我乖,是我會聽你確實具有建議性的指導,但不代表我把我的人生決定權交付給你了。”

郁夏一連串說完,深呼吸了一下,鄭重地道:“媽,我感謝你把我生下來,幸苦養育我。

“但我只活一次,不管是對的是錯的,你得讓我自己試一試。”

兩邊頓時安靜下來。

郁夏能聽到對面不斷傳來的喘氣聲,她知道徐汝肯定是被她氣著了,從前兩人少有正面沖突,郁夏也從沒用這番話來壓過徐汝,從沒戳破她那些自以為是的民主偉大,更沒有這麽認真地向她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或許與徐汝十幾年來的觀念相悖,會摧毀她這麽些年建立起的思想體系的想法。

可郁夏覺得徐汝也不對,徐汝說來評價她的那番話,她實在承受不起。

她並不覺得為人子女,便有天生要承擔父母惡語的義務。

但徐汝從前處理這種事情,也很少是這麽言語尖利地直接與她正面對峙,現在爭吵起來,誰也每個把門。

“夏夏,現在在幹嘛?”郁從書代替了徐汝,成為了接電話的人。

郁夏又委屈又氣,“坐著。”

郁從書聽出郁夏的氣話,緩聲問著:“在哪坐著啊?”

郁夏還是囫圇搪塞,“椅子上。”

“啊,在寢室的椅子上嗎?”郁從書問。

郁夏聞言,頓了一下,而後“嗯”了一聲。

“行,在宿舍裏就好。”郁從書往旁邊走了幾步,“今晚你媽說話態度是不對,但夏夏你也有問題啊,怎麽能對媽媽那樣說話,知道錯了嗎?”

郁夏咬了咬唇,不做聲。

或許是知道郁夏在氣頭上,郁從書嘆了聲氣,“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我們這麽說下去會吵到你舍友吧。”

郁夏:“……”

“那爸爸掛電話了啊,改天再給你打電話好嗎,夏夏?”

郁夏雙手撐著膝蓋,低著頭,想起最開始想要跟徐汝和郁從書說的事,眼淚很不爭氣地往下落,“爸……”

郁從書:“誒,怎麽了?”

郁夏閉上眼,卻抵不住洶湧的淚水,她揪著頭發用力抓了兩下,撇撇嘴,還是把事情壓了下去,囁嚅道:“早點休息啊。”

郁從書發現不對勁,問,“夏夏,是有事要和爸爸說嗎?”

郁夏努力穩住聲音,“沒了。”

郁從書:“……”

“行,夏夏你也早點休息啊。”

郁夏:“嗯。”

“嘟”的一聲冰冷提示音,電話對面徹底安靜,而郁夏再也忍不住,開始大聲抽噎。涕淚橫流,很快模糊了郁夏的視線,唇上也沾了不少濕潤。

覺得有些難受,郁夏扯過一旁的抽紙,胡亂擦了兩下。

方才徐汝的話又往郁夏的腦中鉆,將幾年前的回憶一並勾出來,在腦中反覆回放。

體內突然蓄上一股勁,郁夏揉緊手裏的紙團,用力往前一扔。

紙團滾了幾圈,擋住了來人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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