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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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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小琪從不知道,當一個屋子足夠安靜時,可以聽見非常遙遠的細微聲響。

比如此時,屋外麻雀的嘰喳聲大得有些刺耳,遠處的風聲、樹葉沙沙聲、偶爾路過的車輛碾過路面的窸窣聲響,全都不請自來地闖入耳中。

樓下,阿蔔和大龍似乎又對什麽事情產生了爭執,兩人嗓門一個比一個大。

小琪甚至能想象得到,阿蔔粗著脖子對著大龍指指點點的樣子。

室內,明明近在咫尺卻好像遠隔天涯的二人,卻默契地一起沈默著。

似乎是為了回應漸漸淡去的煙草味,張黎明再次拿起火機和煙。

——但猶豫片刻,還是慢慢放下。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打破沈默:“你為什麽說那天晚上我也在現場?”

小琪目不轉睛地看著他:“所以你在嗎?”

回答她的是一片沈默。

樓下,阿蔔和大龍的爭執還在繼續,兩人沒心沒肺的聲音此刻顯得異常聒噪。

小琪輕嘆口氣,苦笑一下,有如自嘲。

“所以,那天晚上你在現場,而且,你刻意對我隱瞞了這個事實。”

“那麽,張大學長,請你告訴我,那天晚上,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

張黎明臉上神色十分古怪,深邃的眉眼此時顯得格外冷峻鋒利。

“這件事,是誰告訴你的?”嘶啞的聲音從喉嚨深處發出。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小琪步步緊逼。

二人目光隔著床鋪在空中交匯,如高手過招,雖然隔空,卻能傷人入骨。

又是一陣短暫沈默。

最終,張黎明孤註一擲似的開了口:“沒錯,那天晚上,我確實在那裏。”

迎著小琪嚴肅而疑問的目光,張黎明解釋道:“如你所知,我一直試圖攀上吉姆的高枝。”

“所以,那天晚上,吉姆需要我去幫他完成整個計劃,所以我就去了。”

“所以那個致幻劑是你註射到方邱體內的?”小琪抓住關鍵。

張黎明點頭:“沒錯,是我。”

一種痛楚感從心底翻湧而出,巨大的落差和失望下,小琪望著張黎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她一直知道,張黎明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他的心硬程度,恐怕和吉姆不差上下。

只不過,她一直以為,他還有自己的原則。

“你為什麽要這樣。”沈默了片刻,小琪輕聲問道。

“這有什麽為什麽呢,”張黎明輕笑,“你不如問我,為什麽一直為吉姆鞍前馬後。”

“為什麽?”小琪固執問道。

“你早已知道答案,為何還要再問。”張黎明答道。

“但是,為什麽一定是方邱?”小琪不肯罷休。

張黎明瞳孔驟然縮緊,掂量著問話背後的分量。

方邱是提姆室友,而且對小琪有異樣情愫。

如果讓他和提姆相鬥,兩敗俱傷,那麽……

無數舊事在一瞬間一齊湧上心頭。

張黎明沈默半晌,最終決定打太極:“因為他當時正好和你們在一起。”

小琪搖搖頭:“不,這不成理由,畢業考核的分組有隨機性,我和誰一組都有可能,你們怎麽能確定……”

“而且他喜歡你。”張黎明打斷了她。

“什麽?”小琪語氣裏充滿驚訝。

“怎麽,你不知道麽,”張黎明的眸子裏閃著一絲異樣的光,語氣頗為挖苦,“方邱非常喜歡你,喜歡到可以為了你奉獻一切的地步。”

望著小琪迅速皺緊的眉頭,張黎明面無表情,語氣冷淡地續道:

“所以一切都很順理成章,方邱和提姆喜歡共同的女生,又都想獲得特級畢業生的榮譽。”

“所以一言不合,二人大打出手,最終兩敗俱傷。”

“這不是一個絕好的解釋麽?”

“……”面對張黎明的解釋,小琪一時無言以對。

因為一切確實合情合理。

室內再次陷入一陣沈默。

屋外,幾只麻雀擁在枝頭,興奮地嘰喳叫著。很遠的地方傳來幾聲沙沙響,

過了許久,小琪望著張黎明,一字一頓,語氣冰冷到極點:

“你這個劊子手,人面獸心的家夥。”

張黎明夾著煙的手指僵在半空,半晌,幾縷煙灰頹然地從猩紅煙頭落下。

一陣刺痛從指尖傳來,張黎明這才意識到,煙已經燒到盡頭。

轉身將煙頭狠狠按滅在窗臺上,回頭時,他的目光堅硬得如同一把刺刀。

隔著淩亂的床鋪,目光刺向小琪心口。

小琪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想要後退——

但不知怎的,張黎明的目光如鉤子一樣,牢牢將她釘在原地。

然後,他突然大步朝她走來。

“你……”小琪驚詫地看著他,內心湧起一股懼怕。

可是,想要轉身逃開時,一切都為時已晚,她話還沒說完,張黎明已伸出手臂——

逃無可逃地,她猝然跌進他的臂彎!

“王小琪。”頭頂,張黎明目光重量十足,毫無保留地傾瀉而下。

他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確實是個人面獸心的家夥,而你,明明早就知道這一點。”

“可即便如此,你還是一次又一次闖進我的生命裏。”

“你為什麽這麽傻?難道,你不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張黎明的話有如魔杖,瞬間將小琪所有表情盡數抹去,她呆望著他,想要後退,卻被張黎明牢牢箍在身前。

他的臉幾乎貼上她的鼻尖,略帶煙草味的氣息霸道地噴在口鼻之間。

“我知道,我從未說過這種話。”張黎明聲線低沈得仿佛終日不見陽光的深海。

“從一開始,我就沈淪了,這是我最不應該做的事,可是我就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我是劊子手,是個人面獸心的家夥,但你呢?你這個魔鬼,明明是個平平無奇的家夥,卻引得那麽多人為你折腰。”

“我愛你,王小琪。”張黎明語氣軟了下來,手指撫上她的臉頰,那裏,晶瑩的淚珠悄然滑過。

“你比我更明白,愛這種東西,對於我們這種人來說,是最致命的毒藥,沾一下就會萬劫不覆。”

“可是,我還是愛你,你走了之後,我沒有一天不想念你。”

“我擔心你遇到危險,擔心你突然就從世界上徹底消失。”

“我確實有很多事情瞞著你,過去、此刻、以後,我身上有很多秘密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但是,有一點,我想讓你明白。”

張黎明頓了頓,再次開口時,語氣變得異常輕柔。

“我真的,非常在乎你。”

“我們就像兩顆連理而生的樹,破土後向著不同方向生長。”

“也許這一輩子,我們都無法真正看見對方,但在根子裏,我們永遠糾葛在一起,一個離去了,另一個就會枯萎。”

“所以,不要再逃跑了可以麽,因為,無論你怎麽逃,都逃不開啊,你個傻瓜。”

小琪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一滴一滴地晶瑩滑落,不知何時,她緊緊抱住了張黎明,松散的睡袍垂在身側。

張黎明輕輕摸著她的頭,任她柔順如水的秀發滑過指間。

室內安靜得只剩下小琪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在過去無數個日日夜夜裏,在那些數不清的欺侮、背叛、傷痛、麻木中,她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哭到全身顫抖,無可抑制。

愛是最致命的毒藥,沾一下就萬劫不覆。

不就是這樣嗎。

過了很久,小琪終於止住哭咽,擡起有些紅腫的眼,望向張黎明,語氣輕柔:

“所以,提姆和方邱都是你殺的,對嗎?”

張黎明滿眼疲憊,不知何時,紅血絲已經爬滿眼白。

他深望著她,輕聲道:“你可以這麽說。”

小琪非常認真地端詳了他片刻,仿佛想把每一個細節都鐫刻心底。

然後,她把頭埋進他的胸膛。

張黎明的心跳強勁有力,如利落的鞭子,一下一下敲擊耳膜。

“那刺殺諾娃的行動呢,是你出賣了我們嗎?”

張黎明似乎沒有料到她會這樣說,身子頓時一僵。

他生硬地拉開她,望過來的目光難掩疏離和落寞。

“不是。”張黎明斬釘截鐵地說。

“這件事情,我確實不知情。”

“我只能說,我高度懷疑一切是吉姆搗的鬼,然而,我沒有證據。”

他的神情異常嚴肅,仿佛下一瞬就會說出“我拿我的信仰起誓,我絕沒有背叛你們”。

小琪望著他,半晌,突然噗嗤一笑。

緊接著,她的目光變得憐惜。

“好啦,我相信你。”她柔聲說著,重新把頭埋進他胸膛。

“正如你說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

說著,她的聲音變得如細針一樣輕,仿佛是臨睡著前的自言自語:“所以,我明白,你當時不顧一切來救我,還因此丟了在IPP的工作,是因為,你心裏有我。”

張黎明全身僵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她會這樣說。

半晌,手掌顫抖地尋上她的後腦,輕拍了幾下。

沈靜的室內,二人的呼吸急促地交在一起。

窗外,天空一片湛藍,陽光溫柔灑了進來,將二人籠在其間。

再次開口時,張黎語氣輕柔得好似一片羽毛:“都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

說著,他把她的頭緊緊摟在心口。

“小琪,放下過去,好嗎?”張黎明的聲音裏有一絲哀求,“將來,無論你去哪裏,過什麽樣的生活,生活裏有沒有我,都不要再糾纏過去了。”

“你還可以擁有一次美麗的生命,不像我,已經千瘡百孔,萬劫不覆。”

“所以,帶著我的那一份,像個戰士一樣,美麗地活下去,好嗎?”

小琪擁著他寬實的後背,似乎想把他融進自己體內。

過了很久,她終於輕輕點頭。

頭頂,張黎明如釋重負般地吐了一口氣。

-

第二天一早,明媚的陽光霸道地灑滿整個臥房,每個角落都浸潤在光明之中。

張黎明睜開眼睛時,毫不意外地發現,雙人床的另一半已經空了。

微微褶皺的床單早已冰涼,張黎明扭頭,看到一張字條安靜地躺在那裏。

真沒創意。張黎明心道。

打開字條時,他突然如彈簧一樣,啪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緊擰的眉頭下,目光在一瞬間變得銳利無比。

字條上,赫然印著一行網址。

從床頭拿起手機,張黎明手指輕顫,將紙條上的字符依次敲下。

按下輸入鍵,下一瞬,手機屏上出現了一張像素不高的照片。

雖然圖像有些模糊,似乎是什麽人匆忙拍下的,但還是可以看清,照片正中央,橫拉著一個條幅:

國際和平使者訓練營第四十五屆畢業考核。

照片右下角,一個頭戴鴨舌帽,身著套頭衫的人行色匆匆地往前走著。

可能由於移動太過迅速,人像顯得有些重影。

被冷汗浸潤的拇指和食指不斷劃著屏幕,數次將圖片放大縮小。

但其實第一眼的時候,張黎明就認出了那個人影。

那是六年前的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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