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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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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半年後。

也許是千年颶風改變了氣候,往年鮮少下雪的舊市今年竟洋洋灑灑飄起了鵝毛大雪。

銀裝素裹的世界裏,人們擡頭望著輕柔飄在空中的雪花,恍惚間覺得這世界也沒有太差。

半年前,千年颶風給絕大部分地區帶來了毀滅性打擊:

交通癱瘓、糧食絕產、水資源汙染,種種問題嚴重困擾著颶風的幸存者們。

更可怕的是,M國毒梟趁虛而入,各個集團圈地為王,整個世界陷入到一種原始無序的狀態。

經過半年的博弈和戰爭,數個集團合縱連橫,陸續在各地劃定地盤。

舊市,很不幸地,依然在吉姆·麥肯的統轄之下。

婚禮過後,吉姆動用了所有人脈關系,以最快的速度籌集到三千萬,把獨生女兒傑西從羅卡多手中救了出來。

這次籌錢一度讓麥肯家族元氣大傷——和平年代,三千萬尚且不算一個小數目,何況在當今時日,局勢朝夕可變。

如果不是情況緊急,沒人甘願拋棄如此數額的財產。

這次事件後,許多跟了麥肯家族多年的人紛紛跑路。

他們不相信麥肯家族能起死回生。

不知是因為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還是因為吉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幾個月後,麥肯家族竟然奇跡般地在舊市重新站穩腳跟。

而且這一次,他們比之前更加來勢洶洶——

不僅把羅卡多的集團徹底驅除殆盡,而且對舊市展開了史無前例的嚴苛管轄。

-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號,平安夜。

此時此刻,一家破敗的食品店前,隊伍從店門口排到兩個路口開外。

接近零度的天氣裏,隊伍裏不少人依然穿著單薄衣衫。

眾人瑟首瑟尾,企盼著能快些買到東西,回去和一家人吃個團圓飯。

隊伍中央,一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女人正扭著頭,試圖和身後一個看著二十出頭的男生說話。

“你也來買東西啊?”女人笑著問。

男生整個上身罩在寬大的套頭衫裏,下面是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套頭衫的帽子下,是一張拒人千裏的臉。

臉上的神色,比此時的天氣還要天寒地凍。

面對女人的問話,他只是微微點頭,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半步。

“你多大了?家裏還有人在嗎?”女人似乎沒發現他的抗拒,執意想要發起一段對話。

“二十了,家裏沒什麽人了。”男生簡短回著,眼底滿是警惕。

“我家裏也沒什麽人了,唯一的兒子在颶風中喪生了,後來老公也死了。”

男生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小夥子你別嫌我話多,我看到你,就想起了死去的兒子,他跟你差不多大。”

說著,女人上前半步,露出溫和而卑微的笑:“你要是沒人一起過節,願不願意上我家吃飯?”

“我家有幾個還沒過期的面包,還有一些我丈夫活著時拼命搶來的罐頭。”

男生神色有一瞬間的抽動,但很快便恢覆到之前的冷漠。

“不了,”男生拒絕得很幹脆,“我有安排了。”

女人臉上難掩失望,尷尬地笑了笑,自嘲道:“沒事,我就是問問,我理解,唉,這年頭,誰敢輕易信任別人。”

說著,心有不甘地又補了一句:“阿姨不是壞人,是看大冷天的你一個人在這裏,怪可憐的。”

男生漆黑晶亮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笑。

“謝謝,”他繼續簡短回道,“可是我不需要幫助。”

半小時後,二人依次進入食品店。

幽暗的店裏,慘淡的燈光照著空蕩蕩的貨架,絕大多數食品早就銷售一空,幾捆蔫黃發枯的菜葉子沒精打采地癱在臟兮兮的筐裏。

女人看了半天,長嘆一口氣。

在冷風中排了一個多小時,最終,她拿著一小瓶過期三天的牛奶,還有一捆蔫巴的空心菜來到收銀處。

與此同時,她的餘光不停瞟著一起進來的男生。

這男生正是飯量大的時候,真不知道他該怎麽撐過這段時日。

令她驚訝的是,男生只簡單地買了些紙巾和紗布,然後就結賬出門了。

出門的時候,寒風忙不疊地往懷裏送。

女人裹緊衣衫,叫住了準備走的男生:“小夥子,你叫什麽名字?”

男生一楞,半晌沒有回答。

女人忙解釋道:“沒別的意思,我早晨和晚上各禱告一次,所以就是想著,如果你給我個名字,我也能為你禱告一下,願神明佑你平安。”

男生心裏翻江倒海,面上卻沒有顯現什麽。

但猶豫再三,他最終還是輕聲吐露:

“我叫提姆。”

-

一個小時後,街燈陸續亮起。

大雪絲毫沒有停息的意思,如絮的鵝毛從漆黑的天空深處簌簌抖落。

夜晚,風總是格外寒涼,如小刀一般刮在臉上。

一棟不起眼的樓房外,一個黑影一閃而過。

過了一會兒,樓房內角落裏的一個房間,房門悄無聲息地從外打開。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子照進室內,簡單勾勒出房間布陳。

一張大辦公桌背靠一個滿滿當當的書櫃,前面是兩個陳舊的扶手椅,旁邊放著一個小茶幾。

那個黑影迅速閃了進來。

隨著幾不可聞的哢噠一聲,房門閉鎖。

黑影悄然舒了一口氣。

然而,他轉過身面對辦公桌時,一瞬間,全身血液都凍住了。

辦公桌後面的老板椅上,另一個黑影端坐在黑暗中,仿佛已經等了他許久。

空氣在一瞬間凝固成冰,兩個黑影對視許久,直到站著的那個打破了沈默——

“阿蔔?”

坐在老板椅上的阿蔔默默舉起一把槍,冷白月光映在冰涼的槍管上,映出阿蔔冰冷陌生的臉龐。

“你怎麽在這?”黑影繼續問道,語氣充滿驚訝。

阿蔔的目光順著準星筆直射了過來。

月光下,對面那人看上去是一個二十出頭的男生,上身罩著寬大的套頭衫,下身是洗得發白的牛仔褲。

如果不仔細看,他跟校園裏的大學生沒什麽兩樣。

只不過,眼底掩不住的機警和周身散發的清冷氣息讓他顯得有些特別。

“我在等你。”阿蔔簡單回道,冰冷而幹脆。

“你怎麽知道我會來?”

“因為我了解你,”阿蔔說著,微微扭了扭有些僵直的上身。

“如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能挑選一天來拿文件,你一定會選今天。”

“十二月二十四號,平安夜。”

黑暗中,對面那個黑影手指緊張地輕顫一下。

“因為只有這一天,所有人都會千方百計地和家人團聚,而你,恰好無所事事。”

“所以你會選擇今天動手。”

“我說得對嗎,消氣?”

對面,幾小時前在食品店前排隊的那個男生,此時終於露出真面目。

漆黑的瞳仁目不轉睛地看著阿蔔,瘦削的手指慢慢撥下衛衣帽子,露出一張清瘦白皙的臉。

五根手指在臉上輕輕一抹,幾簌橡膠質感的粉末漸次落下。

月光下,瘦小的臉龐褪去了幾分刻意營造的英氣,露出了原本柔美的面容。

“你挺了解我的。”小琪勉強笑了笑,晶瑩的牙齒在月光下如珍珠一般。

隨即,話鋒一轉:“那你為什麽在這裏等我?”

漆黑槍口後面,阿蔔神色冰冷,眉眼間透著一股決絕和憤恨。

但仔細看的話,握著槍柄的手不時輕顫幾下。

“因為我沒有家人可以團聚,”阿蔔語氣降到冰點,神色變得極為痛苦,“因為我的家人在吉姆手上。”

小琪瞳孔驟然縮緊,眉頭擰在一起。

“消氣,你是來偷文件的嗎?”阿蔔問道。

小琪點頭輕“嗯”了一聲。

“果然如此,”阿蔔嘆息,“吉姆算到你一定會這麽做。”

說著,身子微微前傾,眼裏閃著奇異的光。

“經歷過之前的事,你肯定想隱姓埋名逃之夭夭,但桑迪這裏有你的照片和身份信息。”

“所以。你必須在改頭換面前,把關於你的文件偷走銷毀。”

對面是一陣沈默。

阿蔔望著臉色陰沈的小琪,續道:

“吉姆算準了你會這麽做,所以拿我的家人威脅我,逼我來這裏等你。”

“他說,如果是他在這裏對你圍追堵截,你一定會跟他魚死網破。”

“所以,只能跟你來軟的。”

“所以,消氣,”阿蔔頓了頓,語氣沈痛道,“我現在要把你帶去見他。”

說著,阿蔔端直手臂,槍口一動不動地瞄著小琪心臟。

室內安靜到可以聽見屋外汽車駛過的聲音,車輪碾過雪地,發出輕輕沙響。

不遠處,一個教堂裏,唱詩班合唱著聖歌,肅穆而悠揚的旋律婉轉入耳。

窗外,羽毛一樣的雪花在夜幕中紛然落下。

沈默良久,小琪朝對面深望一眼——阿蔔正襟危坐端著槍,熟悉的面孔上帶著極為陌生的神情。

“阿蔔,”小琪輕聲開口,“對不起。”

阿蔔一楞,似乎沒有預料到她會這麽說,神色在臉上僵了一瞬。

一絲痛苦從小琪眼底閃過:“我從沒想過會把你牽扯進來。”

阿蔔不知該說些什麽,屋內再次陷入一片沈默。

漫天大雪肆意劃過夜空,室內陰冷一片,二人一坐一立,在漫長的沈默中對視著。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是不是錯覺,阿蔔覺得小琪突然沖他笑了笑。

然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小琪已迅速轉身,朝窗口疾步走去。

阿蔔一楞,手中槍口慌忙緊追。

——下一瞬,透過準星,小琪背對著他,似乎在欣賞窗外的鵝毛大雪。

“……你在幹什麽?”

小琪沒有轉身。

從辦公桌後,阿蔔只能看到她的側臉——夜光的浸潤下,清秀的五官顯得格外清冷。

漆黑瞳仁裏映著簌簌落下的雪花。

黑暗中,小琪輕柔道:“今天是美麗的一天。”

“?”阿蔔一頭霧水,就在此時,小琪突然轉過身,盯著他的槍口,目光裏充滿嘆息。

只聽她溫柔輕道:“阿蔔,槍不是這麽用的。”

說著,小琪快步朝著槍口走來!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阿蔔絲毫來不及反應過來,手腕和虎口同時傳來一陣劇痛!

——緊接著,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他五指猝然張開,槍支無可挽回地脫手!

下一瞬,槍穩穩掉在小琪掌中。

然後頂上了阿蔔太陽穴。

槍口後面,小琪面無表情,漆黑的瞳仁中目光冷如霜雪。

阿蔔下意識地舉起雙手。

屋子裏再次陷入一片沈默。

不遠處,唱詩班的歌聲愈加響亮,男女和聲有如天籟之音,伴著漫天飛雪,飄進大街小巷。

半晌,午夜鐘聲響起,聖誕日如期而至。

鐘聲打破了室內的寂靜,小琪輕輕長嘆一聲,最後看了一眼屋外飛雪。

轉過頭,她望著阿蔔,幾乎是自言自語一般地說:

“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阿蔔不明所以:“去哪兒?”

小琪眨了眨眼,沈默半晌,露出一個微笑:“當然是去見吉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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