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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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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二八回來了,在院前掃地。秋葉落的散碎,他手上的簸箕卻慢條斯理的將它們攏進框裏。他向我行禮道:“小姐好。”

我頷首,提裙上石階過高坎進內裏。未入眼先探鼻的是一陣檀香,正堂端的一尊金像大日如來,金像旁是許數紅燭長明不斷。金口小碗各盛幾兩豆粒於桌案,兩盤龍涎至頂蜿蜒而下。

跪在蒲團上,磕頭上了三炷香我才進門。

掀開側簾,檀香漸濃。母親著衣樸素的坐在堂中,手冊的書稿堆積成山。

她閉著眼手中撚著佛珠,絡嬤嬤在一旁將茶細細的磨起來。

半晌沒有話,我站在那兒也沒動。直到母親睜開眼來,我擡頭正對上。

她慢條斯理的開口問道:“府上的事情處理的來?”

“還有許多要母親提點。”我低下頭來,也不敢說這兩日十分的疲憊已然是吃力了的。

哪只母親卻道了句對不上的話來:“你一點也不像我,你心急毛燥,看不通大局。你還太天真了。”

這讓我冷汗透到了脊背上,攥緊了手帕,我問:“母親…是女兒做錯了什麽?”

“擡起頭來。”這一厲聲呵斥叫我猛然擡起頭,入眼是母親眉頭緊鎖一臉疲憊的怒容。她因常年吃齋臉上的輪廓十分的分明,眼角已然落了兩道歲紋。

“小的時候,我跟太後在一塊兒吃糕點。那糕點稍稍的糯了些,沾在了太後的手上。太後叫來廚子,她問他們是誰做的糕點啊?”母親說話從容,最後一句話婉轉了音調,叫我脊背發麻。

。“那兩個廚子還以為是要賞他們。”母親帶著笑轉過頭,低下眼看著白玉杯盞,用指頭摩挲著杯壁,“兩個人搶著,說是自己。太後伸出沾了糯皮的手說,兩個都拖下去泡泥缸裏頭去。”

身上直泛著冷意,我不自覺的兩只手交握著。絡嬤嬤在一旁的茶,也咬盞了端給了母親。

母親吃上了一口卻一把甩在了我面前,我被摔得懵跪了下來。

“你就跟那個廚子一樣!一樣!”我不敢低下頭,還是依然仰著頭看母親,母親細長的食指顫抖的指著我,她吸了口氣穩住氣息道:“自作聰明,心急不扼,你怎麽就不等等?等二八回來再去做,你怎麽就知道你能把人家拿捏在手裏?”

我手臂顫抖著撐著地毯,那雪白的杯盞都變得不甚鮮明,掌心毛絨的感覺抓撓著我的心。

我見到母親站起身來,她兩只手抓得緊緊的質問我:“你為什麽就不能再聰明一點,再聰明一點!你是我的女兒,你卻連仕夢然都不如。”

想問,問二八查出了什麽。但是,不敢說話。母親的質問,責罵一聲聲的砸在我的心上,壓著我脊背讓我喘不過氣來。

母親說了很多,說了很久。我仰著頭,暈乎乎的,有些不知雲霧在何處。直到母親停下了,深吸一口氣。我松了脖子才覺得深疼,原是仰著落下便聽咯噔一聲。

“阿九和阮仿都是九王爺府的人,你放阮仿一命叫阿九娶她。阿九第二日便帶著阮仿走了,我叫了絡嬤嬤盯著,把他們抓回來了。”母親坐回堂中的雕花闊椅上,絡嬤嬤打好了第二杯茶遞給母親,母親低眉喝了一口,“我本是想看看你的大局,沒想到你如此沒用。今後若是投進仕豪的死水裏頭,你該如何?”

拋出了這個問題意味著我可以磕頭向母親謝罪了,我低下頭重的落在地毯上砸出一悶聲:“女兒謹記,往後定不會再有此類事情。”

“你是要罰的。”我看不見母親,但聽她威慈的聲音落地。

“該罰。”我道,話語從容,但背脊已然汗濕。母親所謂的罰,並不像夫子罰抄書,父親罰板子。

我聽見腳步在我右邊響起,是絡嬤嬤下了來。她伸手將我扶起來,我握著她攀滿青筋的手有些顫抖。

她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心緒,反手捏了捏我的掌心。我像有了著力點,跟著她出門去。

餘光望向母親,母親低眼吃著那盞茶沒有說話。

母親有一間房子是給幾個她養大的孩子的,孩子犯了錯事她就會叫絡嬤嬤帶去。我來的少,茵姐兒小時候來的最多。但我從沒見過大哥哥進去過。

絡嬤嬤扶著我進去,房子很空,但又不闊,墻上有許多的櫃子。

絡嬤嬤開了一個小櫃子,拿了一包小布包出來。我看著小布包,汗從額頭滑到了鼻尖。我想我這會子真是錯了大事,茵姐兒進來開的都是大櫃子。

絡嬤嬤低頭打開布包,我不敢去看,坐在中間的長椅上,背往椅背上貼死了。

“小小姐,這會子是真錯了。嬤嬤覺著,小姐心狠,可罰還是要罰。”絡嬤嬤說話,我點頭,卻閉上眼不敢看。

“嬤嬤給小小姐說些從前的事情好不好。”

“好。”

我應了嬤嬤這句話的時候,指縫間猛然一痛。是尖銳的細針進了皮肉,我感受的十分清楚。想忍下這一瞬的苦痛,卻不自覺的喊出了聲,那一下像是在揚州老家小時候去竹林玩被竹子鏘到了指甲裏面的二十分還過。

“嬤嬤很少動過這個東西在小小姐和小少爺們身上。但是,小時候紹華哥兒進來過一回。”

“哥…哥哥來過?”

嬤嬤善讓我少些苦痛,總在我未料有興意盎然時候一下鉆進來。這時候的我還是清醒著回答嬤嬤問題的。

“小時候哥兒很聽話,可是是個心軟仗義的,跟如今趙家的那個哥兒似的。”

這話是我不知道的,我記得清楚,人卻是飄飄然往哪出去不知道。似乎是麻木了整個指尖,我動了動手卻又鉆心的往上擠進來,那三根針要破開我的指骨似的。

“哥兒投壺最好…”這話的後半句已經是難入我耳了,嗡鳴的充了我滿腦。我似乎看到了那天在莊子裏頭,廷哥兒來,後頭明明滅滅的火把,帶著鹹澀汗水味道粘膩的風吹來時,透過了桃花的香氣。我聽到,蘊哥兒把那匣子砸在地上的聲音,沒有那日的清脆,悶在我的胸口。那天紅燭照下,蘊哥兒的指尖,有些疼…

恍惚著,似乎是到了夢裏。那坡上相依靠的蝶我碰到了,卻見蝶兒化了水,是紅的。在我指尖往下去了,去到了袖子裏。

我後退開半步,聽見有人喚我旦卿,我去追它。見一高玉砌起大匾額,仰去見不到頭,埋在了雲裏。我想去摸它,腳下起了霧來。但見前頭有一白衣仙人,黑發飄起玉圈環佩。

我想退去,卻是有人抓住我的手往前去要觸碰他的衣角。只見我將要追上去,手將落下。那仙人周身蔓起大火,叫我進不得。

可那抓著我手的,不讓我離去竟生生將我手往那火中去。

驚叫著,我再見是雪白的紗帳。采兒上前來神色不好,眼角有水珠掛著。她問我,鼻中似乎帶著哭腔:“小姐,你怎麽樣。手還疼不疼?大夫上了藥,說應是鎮了痛的。”

我伸手想去拉她,她見到我這模樣忙上前來。探頭去看,卻是兩個大白饅頭的手在那立著。我咽嗚著想哭,嗓子像冒起了大火,竟生生憋回去了。

采兒上前來不敢動我的手,只能是跪在床頭,淚珠子一滴滴的從她臉頰落下:“怎的這樣心狠?隔了兩個院子都聽見了姑娘的哭聲,少爺去敲夫人的門,夫人都不開。”

我側臉埋在枕頭裏說不出話來,還是有些昏沈的。

“小姐,你怎的這麽命苦。三小姐都沒受過這苦。”采兒的聲音傳來空空的,我覺得我像要上神人境一般。

帕子擦過我的臉頰:“小姐莫哭了,讓采兒代你。”這時候我才知道自己在落眼淚,小時候常哭,那時候還知道自己在哭。如今連自己哭了都不知道了,哭什麽也不曉得。

外頭是明明的白月,采兒餵我喝了兩碗細米粥給我擦了身子擦了臉,端著汙水走的。我睡不去,睡了許久了。

動不得手,起不得身,我偏頭看著那撒到地板上反了光的月兒。外頭有只鳥兒,不知是什麽鳥驚了枝頭。

采兒說我睡過去有一個整天了,外頭都知道我病了。白天的時候玉姐兒來過,問我好,帶了許多回氣血的東西。這麽想,淑月姨媽很久沒來了,想廷哥兒不回來她也是不會來的。

睡不去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許多事情,我知曉這樣就更睡不去了,可總是還會去想。有時候回想蘊哥兒和縈凝如何了,是我這樣不好,推他送去別處,又總念到他。

老人說夢到許久沒見的人三回,第一回這人突然的想起你了,第二回這人是忘了你了,第三回這人與你再無緣分了。

我從來沒夢到過蘊哥兒,我想他或許沒想到過我。對他我說不明白,我想是長久的在身邊的緣故,他不在了我會念他。

“在看什麽?”有清潤的男音從風裏送來,我驚的回了神,探頭去看。

窗處翻進個人來,我看他眉眼竟是廷哥兒。

“你…”我開口,卻是撕了布帛的聲兒。

他一驚,上前頭來,我想遮住臉來,卻是擡不起手。

“這是怎麽了?”廷哥兒問我,我轉過頭去不敢叫他看。

我慍怒:“夜裏來女兒家閨房!你這是做什麽!”

“我前兩日夢到你了,北野嚴寒我快些要撐不住了。我想見你,便來了。”廷哥兒說的話叫我一下子楞住了,像是被老家西邊灌水池旁的蘆葦掃過手心。

方才惱怒,這會子才想起來他人應是在北野的。於是便問他:“你…你沒有官家的旨意私自回京,這…這…”

“你且轉過頭來,我再與你說話。”廷哥兒不與我說禮法,我耐不過他。

轉過頭去,方才沒看清,如今月兒照的他明朗的很。有些憔悴的俊哥兒,看不清是不是曬黑了,下巴的胡渣卻是能分明。

他眼底是歡喜,卻不是那日船上見到的謙謙公子模樣,發也散亂了。我與他兩個憔悴不堪的人兒,四目相對兩兩相望。他開口:“我在北野人的營裏,帶頭的人是我的好友。他邀我在他那處歇息會兒,談和的事情好商量。我在他那兒躺著睡去,夢見了你,從前我在這兒能見到你,我不敢與你說。但在那兒,再想到你,我十分想見你。”

“你這…你這叫我苦惱。我從未想過這些。”我說的聲音不是很大,也不甚清楚,但他聽清了。

他也面露苦惱:“你的手,怎麽了,人也如此憔悴。”

“我做錯了事兒。”我只這麽說,但心下卻是跳動了幾分悸動,“我與仕豪定了親,原想你是我哥哥我由你來,下會子你是不能這樣的。”

他沒有驚愕,只點了點頭嘆氣:“我知道的,我去給你拿些好的創藥來。你等等我。”

他不等我說那句“我要睡去了。”便離開了。

外頭的風吹的清爽,他去時替我掖好了被角。我被他的一通話說的糊塗,卻是難按下不合時宜的心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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