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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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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厭你

一下飛機,宋蔭就跟著導航,按照老周發的醫院名單挨個兒地找。

宋蔭走時只帶了自己去年沒花完的壓歲錢,並不多,只有小兩千。由於經費受限,宋蔭又不確定多久才能找到林餘,她只能選擇地鐵公交這類公共交通工具。但北京的交通路線實在是太過於錯綜覆雜,現在又正值暑假,一眼看過去都是人,宋蔭走得暈頭轉向的。有一次換乘地鐵時宋蔭還坐反了方向,這讓方向感本來就不好的她更是雪上加霜,找了一整個下午都才只問過兩家醫院。

現在正是八月初,不管是在南城,還是在北京,太陽光都毒得很,哪怕已經快接近傍晚,溫度仍然居高不下。宋蔭隨意抹了把額上的汗,又調整了一下背包。她走得急,沒帶多少行李,只帶了兩套換洗衣服,並不算重。但走了這麽久,這點平常微不足道的重量也變得有如千斤,讓宋蔭有些吃力。

不遠處就是名單上的第三家醫院,要是林餘還不在這家醫院裏,那宋蔭就不得不得考慮先找一家酒店歇息一晚,第二天再繼續找林餘了。

她走到前臺,禮貌地問值班護士:“您好,請問心內科的林餘在哪個病房?”

這是老周教她的,直接問醫院有沒有這個病人,護士往往都會起疑而回答沒有。

護士先是查詢了一下電腦上的信息,接著才照例詢問:“你和病人是什麽關系?”

“朋友。”聽到這個回答,宋蔭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們是朋友。”

“住院部五樓六號房。”

“謝謝!”宋蔭給護士鞠了一躬後,便急匆匆地朝隔壁住院部趕。

她先是跑了兩步,動靜太大,宋蔭這才由快跑改成疾行。

宋蔭舉起發顫的指尖按下電梯鍵,但等了約摸半分鐘,電梯卻只停在十二樓,遲遲不肯下來。她等不及,扭頭拐進樓梯間。樓梯間內鮮有人至,宋蔭這才放開了步伐跑起來。

空曠的樓道內回蕩著宋蔭的跑步聲。

不只是跑步聲,還有心跳聲。

心臟一下又一下強有力地跳動,像是要跳出胸腔。

她找到林餘了。

她找到林餘了!

從一樓到五樓所需的時間被她壓縮再壓縮,但當真的站到林餘的病房前時,宋蔭卻近鄉情怯,不敢進去。

林餘會變成什麽樣?她不知道。

腦子裏各種糟糕的想法不受控地冒出來,一個接著一個,被宋蔭竭力遏制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氣,才輕輕地轉動門把手,推開病房門。

這是一間雙人病房,但只有一個人住。窗簾沒有拉好,留著一小條縫,於是傍晚夕陽的光便悄悄地從中溜進病房,柔柔地打在林餘身上,將林餘周身都鍍上一層溫柔的金邊。

宋蔭盯著林餘的臉。

瘦了。比起半年前在動車站分別的時候瘦了很多。她好不容易天天給他帶早餐才餵出來的一點肉全都沒了,甚至兩頰都略微凹陷了一些。

氣色也不太好,林餘唇色本就淺淡,現在幾乎可以稱作是灰白。

她這兩個月在知道林餘不辭而別後有多生氣,在看見林餘的這一刻就有多心疼。

明明才分開幾個月,怎麽就把自己搞成了這樣子?

她看見林餘緩緩睜開了眼,有些不確定地喊了她一聲:“宋宋?”

於是宋蔭一路上想的狠話在此刻通通都說不出口,只剩下一句:“林餘,你最討厭了。”

宋蔭的聲音變得哽咽,眼前視線也驟然模糊起來。

這句話就像水閘的開關,剛說出口,眼淚就不受控地爭前恐後地流出。

——

自從生病後,林餘的睡眠就變得很淺。在聽見門把手轉動的聲音的那一刻就醒了。

林餘睜開眼,就看見他想了很久很久的人,就站在門口,安靜地看著他。

他以為又是一場夢,但仍然想抓住這難得相遇的機會,試探性地喊了一句宋宋。

直到宋蔭那一句哽咽的話語傳進耳中,他才敢相信這不是夢,而是現實。

宋蔭真的來找他了。

看見宋蔭哭了,林餘著急地坐起身,想下床去抱她。可宋蔭卻快他一步,橫沖直撞地撲入他懷裏。

懷裏宋蔭的哭聲斷斷續續的,一直在重覆一句話:

“林餘,你最討厭了。”

林餘被撞得發疼,可卻顧不上,因為宋蔭的眼淚已經在他的病服上洇開,他能感受到胸前一片濕潤。他只能無措地將宋蔭再抱緊一些,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後背,說:“對不起。”

他嘴本來就笨,反反覆覆地就只會道歉:“對不起,是我錯了,你不要哭。”

可是卻沒有用,宋蔭的哭聲愈演愈烈,沒有要停住的勢頭。

宋蔭其實很少哭。小的時候一個人在家,房間內黑漆漆的一片,窗外駭人的風嘯聲不止,她沒有哭;上學時同學都有家長來接,只有她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家,她沒有哭;寄住在小姨家,做夢夢到父母來接她,醒來卻還是她一個人,她沒有哭。

可是短短不到一個月,她就哭了兩次。

都是因為林餘。

林餘實在是,太討厭了。

她真的,不喜歡被人丟下。

不喜歡自己一個人。

不喜歡這種孤獨的感覺。

——

宋蔭哭得久了,再加上一路找過來,體力早就耗盡,累得不行,哭聲漸漸弱了下去,最後窩在林餘懷裏睡著了。

感受到宋蔭睡著後,林餘小心地將宋蔭挪到旁邊的另一張床上。他盡可能放輕動作,輕輕地將宋蔭眼睫上掛著的淚珠擦幹。

林餘看著宋蔭睡夢中不安皺起的眉,擡手小心地撫平後,才繼續安靜地看著她,卻沒註意自己也早已皺起了眉。

他沒想過宋蔭會只身一人來找他。他現在不知道該拿宋蔭怎麽辦。

房門再一次被打開,是葉柯。

“小餘啊……”

一聽見聲音,林餘也顧不上別的,著急忙慌地對葉柯比了個“噓”的手勢。

葉柯立馬噤聲,看見床上的宋蔭後,沒再說話,只是轉身出了房間。

林餘又扯過自己的毯子給宋蔭蓋上,仔仔細細地掖好了被角,才放輕了腳步聲,跟在葉柯身後出去。

母子兩就坐在設立在走廊的椅子上。葉柯先開的口:“是上次陪你來醫院的那個女孩子嗎?”

林餘點點頭:“嗯。”

葉柯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林餘有些無措:“我不知道。”

他盯著醫院的地板,素白的瓷磚映出他此時茫然的表情:“可能是送她回去吧。”

總不可能讓宋蔭留在這裏,看見他這麽狼狽不堪的一面吧。

如果一定要分離的話,林餘希望,給宋蔭留下的印象,應該要好一些。

至少不能是現在這樣,病殃殃的,無能的,廢物。

葉柯又問:“小姑娘看著挺倔的,都跑來北京找你了,能乖乖聽你的話回去嗎?”

林餘不語。

他心底裏清楚,宋蔭雖然看上去大大咧咧沒心沒肺的,但就是一副倔骨頭,認準了一件事就一定不會改變,任誰勸都不聽。

參加生競是這樣,來找他也是這樣。

認準了一堵南墻,就死命地撞下去,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了也不會回頭,絕對不會後悔,也絕對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葉柯看出林餘的為難,提議道:“不然我讓你爸爸在附近先給她訂一間酒店吧。先讓她留下來,多勸勸,指不定就回去了。”

“好。”林餘看著葉柯,露出一個笑,“謝謝你,媽。”

難得能為林餘做一點事,葉柯也很高興。“謝什麽,我是你媽媽,你有什麽事情是不能麻煩媽媽的。”

林餘又關心道:“媽,您身體還沒恢覆全呢,應該再多躺一會才是。”

葉柯笑著說:“我都躺了快大半年啦。再躺下去都要發黴了。”

她又想起半年前的事,才揚起的嘴角又被愧疚壓下,“當初要是把臟源給你,就好了。”

半年前,林餘在梁維朋友的公司裏剛參觀到一半就突然暈倒,被緊急送往附近的醫院,檢查出來是心衰。醫生建議立馬轉到北京的大醫院匹配臟源,準備換心手術。

不巧葉柯在此時也病倒了,和林餘一樣。林衛就將兩人一起送往北京。

北京正好有適配的臟源,但只有一個。林餘的情況比葉柯要好一些,已經清醒過來,而葉柯已經一只腳踏進了鬼門關。於是林餘和林衛一致決定將臟源先給葉柯,林餘在繼續等待下一個適配的臟源。

但等一個合適的臟源談何容易?先不說HLA配型的概率能否超過70%,就單單是捐獻的心臟都少之又少。

所以直到現在,林餘都還沒有等到合適的臟源。

“媽,你說什麽呢。”林餘安慰葉柯,“把臟源先給你,是我和爸一起做的決定,您身體健康比什麽都重要。”

葉柯愧疚不已:“這些年我和你爸爸欠你的實在是太多了。”

可以說,林餘長到這麽大,每一個重要的時刻他們都不在場。

而林餘還是長成了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林餘沈默了一會,才輕輕開口:“沒關系。”

“你們欠我的愛,她都給我補上了。”

陪他過生日,在生病時照顧他,鼓勵他參加科創比賽……

宋蔭給他的,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葉柯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您先回去吧,我再去看看宋蔭。”

葉柯應了聲好,回到自己的房間。

目送葉柯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林餘才又輕手輕腳地回了病房。

宋蔭依舊安穩睡著。可能是房間裏冷氣開得太低,她側臥著,蜷作了一團。

看來短時間內宋蔭是不會醒了。

怕宋蔭萬一半夜會餓,林餘將冷氣溫度往上調了兩度後,又拿起保溫盒,去樓下食堂打了份飯,才重新回到房間。

將飯放在床頭,又給宋蔭掖了掖被角,林餘才上床。

關燈的時候,林餘想起宋蔭怕黑,又留了一盞小夜燈,才放心地躺下。

臨睡前,他再次看了一眼宋蔭。

晚安,宋宋。

祝你,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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