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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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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喜燕來銜泥,一年春耕至。

頭頂上的太陽不知不覺已到正中央,喬溪放下鋤頭,擡手用袖子粗暴的擦著頭上密集的汗水,騰出另一只手揉了揉因為長期勞作而酸疼的腰。

忽然他身後多出一只手,遞了一個竹筒過來,然後又十分自然的從他手裏把鋤頭接過去。

喬溪扭頭一看,果然是沈三郎。

被太陽曬久了的確口幹舌燥,喬溪拿過三郎手中的竹筒,打開蓋子仰頭猛灌一大口,幹澀的嗓子被水流滋潤過,充分緩解了被陽光長時間直射後的不適,而後對他展顏一笑:

“謝啦!”

沈夷光側目,扶著鋤頭眸光微動,眼神無意識的在喬溪被清水滋潤後水亮紅艷的唇上滑過,又一路順著他嘴角來不及擦去的一滴水珠向下,滑過喉結,掉進看不見的衣領深處。

不知道是不是陽光太過熱烈的緣故,沈夷光體內那種陌生又熟悉的潮動再次襲來,沖擊得他差點握不住鋤頭,險些兩眼一黑栽進地裏。

又來了。

他雙唇緊抿,抓握著鋤頭的手上青筋暴凸,洩露了他此刻不安的內心。

自從正月初一那場高熱後,他的身體就開始時不時的出現許多奇怪的癥狀,一直蟄伏在他體內的東西好像正在醞釀著什麽,很有種暴風雨前的寧靜錯覺。

在最近幾天,這種感覺越來越頻繁,在經歷過幾次短暫的神智迷失後,沈夷光愈發不安,不知道這些到底意味著什麽。

然而喬溪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變化。大半筒水喝完,他暢快的長舒一口氣,渾身舒爽。把竹筒遞還給沈夷光後,他又擡頭看了看日頭,道:“已經晌午了,你應該也餓了。咱們歇歇吧!”

沈夷光其實現在還不餓,也不覺得累,可是見喬溪額上冒著無數熱汗,二話不說提著鋤頭和鐵鍬跟著他走向一邊的田埂上坐著。兩人肩並肩躲在樹蔭裏吹風,享受著這一刻的悠閑涼爽。

喬溪打開一旁的竹籃,從裏面掏出幾個油紙包,打開後是一摞煎得酥脆焦黃的肉餅。他催著沈夷光和自己去小河邊洗了手,然後一起分享午餐。

這是他們開工動土的第三天,屬於喬溪的幾畝地終於被翻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把種子撒下去,然後靜靜等待秧苗出來。

田裏放眼放去全是頭戴草帽彎腰忙碌的村民,到了午飯的時間,大家都聚集過來,各自尋了陰涼處歇息。他們三三兩兩分開坐,但大多都是一家子坐在一處,有的是夫妻,有的是兄弟,關系好的還會隔著一段距離閑聊幾句,打發這無聊又悠閑的時刻。

沈夷光還不大習慣農耕的生活,前兩天第一次被喬溪帶下地,舉著鋤頭笨手笨腳的,總尋不到門道。

喬溪沒有發脾氣,反而極有耐心的手把手教他,告訴他翻土的時候應該註意什麽。比如不小心翻出田鼠之類的小動物,不要著急打死,放它們自行離去即可。

教他使用鋤頭的時候,兩人難免手指相觸,喬溪靠得很近很近,近到沈夷光只要稍稍低頭,嘴唇就能親到喬溪的眼睛。

因此他不敢亂動,更不敢用力呼吸,竭力忍著露出任何異樣,叫喬溪察覺。

可是另一方面,沈夷光內心是自責愧疚的。

對他來說,沈府覆滅不過月餘,他也還未聯絡上曾經的舊部,正是多事之秋,國仇家恨未平,他為什麽還有心思想這些淫|靡之事,三番兩次。

沈夷光不解,難道自己竟也是何秀才那等下流無恥之人嗎?

他覺得自己的理智與本能愈發割裂,好像在他身體裏分成了兩半。

一半沈浸在痛失家園的苦痛中,一半卻叫囂著一逞獸|欲。

沒人告訴他答案,也無人指引解惑,沈夷光只能獨自與內心做對抗,硬生生憑著一股意志將身體裏的猛獸壓了下去,同時害怕會不會明天一睜眼,他就徹底失去神智。

莫非是那次中箭後餘毒未消?

沈夷光不由思索,他想去林大夫那兒看看,問問他可有法子能解,又苦於小竹子在,怕他發現自己身上已經快要控制不住的天乾氣息,進退兩難。

喬溪吃著餅望著被翻得松軟的土地,心裏別提多有成就感,生出很多感觸。

以前他總是一心想著好好學習,考個好大學,然後找份好工作出人頭地,遠遠離開他們的村子,發誓再也不過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

可是兜兜轉轉一圈,夢想破碎,爺爺也不在了。無處可去的喬溪直到再次拿起沈甸甸的鋤頭,雙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才恍然發覺,其實一切都沒有改變。

土地裏生長出來的孩子,連身體流淌著的血都帶著泥土的氣息。

他繞不開,也忘不掉,好像命裏就應該回來種地。

“仔細想想,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喬溪幾乎忘記了身邊的沈夷光,自言自語輕聲呢喃:“我曾經發誓永遠不回頭,最後還是回來了。”

他只是有點不甘心。

那他過去二十年的辛苦努力,夜以繼日埋頭讀書,為了留在大城市拼命打工掙錢,甚至不惜犧牲掉和爺爺一起過年,臨終都沒能見到最後一面……這些又算什麽?

沈夷光默默聽他自說自話,不知應該如何接應。

而且他明白,喬溪也根本不需要他回答。

兩人各自有著不能說的秘密,在一起共處卻分外和諧融洽,更不知道他們緊緊依偎坐在一起的背影在外人眼裏有多麽相配,成了兩人感情融洽的最好證據。

仲大娘樂得直拍手,和自己的老閨蜜們不停低聲說笑,想著小喬身邊終於有了個會疼人的陪著。

三郎做事幹脆利落,只有傻子才看不出他每次看向小喬,眼裏那藏都藏不住的柔情。

翻好地後,接下來的播種又花去他們一整天的時間多日操勞,即便沈夷光也覺到一絲疲乏。

整日天不亮出門,披星戴月而歸,幾乎沒什麽時間想別的事。

算了算日子,也快到了何秀才還錢的時候,喬溪和沈夷光商量著再進城一次。

正說話間,墻角的黑狗忽然站起來不停掙動繩子,一邊不停吠叫,整只狗顯得十分躁動不安,甚至對往常一直陪他玩的岑兒也不耐,幾次沖他威脅的露出尖銳利齒。

岑兒被嚇到了,連忙後退好幾步跑到喬溪身邊,死死扒拉住他的衣角,表情很是委屈:“我只是想跟它玩一會兒而已……”

沈夷光扭頭看了一眼,心中也是納悶。這狗自打他們來後大半時間都很溫和,對他尤其和顏悅色,每天見他必定搖著尾巴湊上來討摸,歡欣不已。

但最近它一反常態,誰都不讓碰。莫說岑兒,即便是他,昨天在往盆裏倒剩飯的時候也險些莫名挨了一口,不知道發的什麽瘋。

他於是叮囑岑兒道:“這狗不正常,你別靠它太近。”

喬溪也跟著看了一眼喬將軍,淡定的說:“這不就是發|情了嗎?”

春天不僅大地萬物覆蘇,也是許多動物繁|殖交|配的季節。貓貓狗狗以及各種家禽牲畜都在春季日夜躁動,因為它們抑制不住生理本能,當然喬將軍也是。

“等我這陣子忙,就放它出去找男朋友。”喬溪嘆氣。

要不是條件不夠,他真想把喬將軍絕育了,對人和狗子都有好。

但古代一來沒有給動物絕育的概念,二來手術條件也不夠,沒有無菌消毒的環境,也沒有麻醉。

喬溪只能放她出去釋放天性,總好過日日夜夜吠個沒完,還可能發瘋傷到人。

聽完喬溪的話,沈夷光這才了然,反應過來。

是了。

他記得在邊關的時候,曾與一只公狼交好,互為朋友。那只狼就是如此,每到春季一段時間總是找不見,而後再出現又是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偶爾還會將他新出生的小崽子們帶來給他瞧,算是過了兄弟的名分。

他最近被各種事紛擾,不覺忘了春天已經到了,也忘記這一茬,還真以為喬將軍是生病。

可是岑兒卻沒聽懂:“什麽是‘發|情’?”

喬溪敲了敲他的腦袋,漫不經心的說:“大人說話,小孩子不要插嘴。”

岑兒懵懂,“……哦。”

原本這只是平常生活中一個不起眼的小插曲,畢竟一只狗發|情實在沒什麽好說的,但……

就在沈夷光的目光從喬將軍的身上移開之時,他渾身猛地一顫,立刻明白過來。

春日到來,動物牲口發|情,因此日夜躁動難耐,性情大改,這是天理。

而天乾與地坤同樣順應天時,一年中也會有兩三次的雨露期,這也是天理。

就算沈夷光是異類,到如今從未真正經歷過一次雨露期,也早該想到的。

那股陌生的、躁動的、不安的暗湧,細細想來,其實就是一次次在警示他。

想到此處,沈夷光頓覺一股冰冷的感覺從腳底直沖天靈,惶惶不安。

為什麽偏偏是在這種時候,這種地方,這樣的情景之下,多年沒有過的雨露期,忽然毫無防備、悄無聲息的到來。

他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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