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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現在時】永不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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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現在時】永不失望

“訂婚後應該很快也會結婚吧?那我順便也祝你新婚快樂了。”

洛迷津機械地吐字, 不像是在與人通話,更像苦行僧刻下碑文,以此警告自己, 勿生妄念。

在黑暗中重新睜眼,她瞳仁裏無望的光, 比那漆黑的夜還要濃稠幾分。

她知道自己沒資格怨恨容清杳, 更沒有立場要求容清杳取消訂婚, 但心裏的隱痛藏也藏不住。

月光破雲,洛迷津看見左手手腕的那道傷痕, 更加堅定自己不可以私欲阻止容清杳奔向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何況,何況……洛迷津這個人之於容清杳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她不能阻止,也阻止不了。

容清杳感覺大腦出現瞬間的蜂鳴,手心隱隱泛冷。

她勉強地笑,在電話裏更方便故作鎮定,“現在祝福會不會太早了?”

“不會, 訂婚禮上我還會準備禮物的,”洛迷津頓了頓, 發現自己終於要說出一句由衷的真話, “因為我真心希望你幸福。”

“真心希望我幸福?”容清杳下意識地重覆尾句,不知道自己是該相信,還是一笑而過。

至少她真心相信過一次,在面對洛迷津的爺爺時,也決定了要賭上一切對抗所謂有錢有勢人家的權威。

她沒有放棄過, 在聯系不到洛迷津的一周裏,她想過洛迷津爺爺會怎樣阻攔她們, 她們也許會很久很久無法見面,也許洛迷津會被送走, 也許這輩子她都沒機會再見到洛迷津。

但她會一直堅持尋找洛迷津,會努力配得上洛迷津,會給她一個美好的未來。

就算無法見面也沒有關系。

直到她見到了洛迷津,聽見她說出的分手。

她追問過為什麽,拼命追問,她怎麽可能相信洛迷津會不愛自己了。

每分每秒,她篤信洛迷津愛自己,就像她愛洛迷津一樣。

直到事實給她一個猝不及防的耳光,洛迷津的爺爺告訴她,洛迷津同意了和那個姓袁的相親對象,上完大學後就結婚。

還拿出了訂婚請柬給自己看……

往事太難回首,或許對愛意的篤信已經在日覆一日中消磨殆盡。

容清杳扭頭看著酒吧窗外的櫸樹,它的影子在飄落的細雪裏濃黑如墨。

有一瞬間,容清杳自暴自棄地想要坦白一切,告訴這個人自己還想她,還愛著她。

她已經束手無策,無法忍耐,遇上洛迷津她就變成易燃易爆的煙花,不為這個人綻放絢爛,就只會潮濕發黴。

在洛迷津這兒,她的驕傲、她的愛戀,她所擁有的財富、名望,在旁人看起來閃閃發光的全部都微不足道。

這個人見過她最落魄無依的至暗時刻,她是被這個人拋棄的,她的防禦她的盔甲,在洛迷津這兒都無所遁形,是無效的。

唯有剩下一點點可憐的自尊。

她還敢賭上自尊嗎?

在洛迷津面前,她不是什麽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還是那個自尊又自卑的大學生。

獨自一人離開酒吧,來到飄雪的戶外,容清杳仰頭看著天空,臆想回到和洛迷津一起驅車幾千公裏,差點兒凍死也要看一眼極光的那天。

她在回憶自己是下定決心,向洛迷津表白的。

以此租借所剩無幾的勇氣。

“洛迷津,其實我沒有……”

電話裏傳來另一個人女人的聲音,硬生生溶解掉她借來的勇氣。

“洛洛,蛋糕烤好了,快來吃吧,這次我放了去年我們種的草莓,應該會很甜的。”

話語裏的親呢甜蜜,直白展示出洛迷津已經與別人有了新的開始。

容清杳像從冰水裏上浮,面容薄緋眼睛濕潮,名為清醒怨恨的利刃由上至下將她洞穿。

她又一次差點兒當了傻子,又一次差點兒奉上終將被踐踏踩碎的真心。

她這個人一生中,不曾真正篤信過什麽,什麽都靠不住,什麽都會消散,如夢幻泡影。

唯一不曾懷疑過的,是她們相愛。

屬於她,屬於容清杳這個人,所謂不計後果、無所顧忌的追愛,可能一生中只能有一次。

這是屬於她既定的浪漫又悲哀的命運。

“好的,明雨,我馬上就過來,等我換一件衣服,”洛迷津裝出輕快自然的語氣回應,騙過內裏瀕臨崩潰的自己,其實天下太平萬事順意。

“容清杳,你沒有什麽?”恍惚中,她好像聽見容清杳的話,於是追問。

“沒什麽,謝謝你的祝福,”容清杳在電話那頭輕輕地笑了,聲線輕軟,“對了,有空的話,我想去探望知問,你允許的吧?”

“當然,你和我妹妹也算得上朋友。”洛迷津擡起頭,讓發熱眼眶能被窗外的寒風侵襲。

“那一次暑假見面的時候,答應要送給她哆啦A夢的手辦套裝,我搜集全了,正好可以帶給她。”容清杳仰頭望著明亮的月輪,抑制著眼眶裏的酸澀。

回憶洶湧而來,洛迷津措手不及楞在原地。

曾經的快樂日久年深長滿倒刺,一旦提起便紮得人滿身傷痕。

她顫抖著呼吸,幾乎快要忍不住質問容清杳,為什麽她們明明已經不再會有未來,還非要句句不離過去?

這樣很好玩嗎?

“好,知問那麽喜歡哆啦A夢,收到禮物,肯定會開心的。”

“那你呢,有沒有想要的?那個叫肖恩的小羊你會不會喜歡?”

對方哄小孩的語氣太過熟悉,有那麽一秒,洛迷津生出自己還在出租屋裏等容清杳下班的錯覺。

“沒有,沒有想要的,不用破費了。”

“好,那我掛了。”

“嗯。”

“等等,”容清杳再次猶豫,手指的顫抖不由自己。

“什麽?”

容清杳咬緊唇瓣,問道:

“當年,你爺爺不是說你要和那個人大學畢業後結婚嗎?你……為什麽沒結婚?”

洛迷津捂著臉苦笑,不知道這件事是否該定義為她和容清杳之間的誤會。

或許只能算閑聊吧,因為沒有解開的必要了。

有的事情沒有錯,只是過了,過去了。

“我大學沒畢業,當然不會結婚。”

“我不懂,你家裏出什麽事了嗎?”

為了逃避,容清杳在漫長的等待中,沒敢去調查洛家的事情,何況以洛家的權勢,調查起來也不是很容易。

“算是吧,站得高摔得重,對洛家這樣的家庭來說很正常。人情冷暖,你應該比我更懂。”

那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容清杳咽下這句拋卻自尊的話,轉而禮貌地笑了笑。

她像是洛迷津點到為止的朋友一樣掛斷了電話。

“嗯,晚安了。”

“晚安。”

電話掛斷得很快,洛迷津沒有打開房間裏的燈,就這麽空洞地坐著,突然毫無預兆地笑了,雙眼通紅,笑容燦爛,詭譎蒼白,可怕又可憐。

她只是想明白了,已經釋懷有了新歡的人,當然無所謂談過去還是聊未來,緊抓著過去不放的人,才會耿耿於懷。

對於容清杳或許只是侃侃而談,過去的人生,為今時今日多加幾筆點綴。

而對她,便是為以後日久年深的痛苦添磚加瓦。

“洛洛,你怎麽還沒出來?”蘭明雨又過來敲門,似乎是奇怪往常一叫就出來的人,怎麽今天又反常了。

洛迷津強行咽下所有情緒,聲音平穩地回答:“等一下就來,找衣服找了很久。”

她走進浴室,用冷水洗掉眼角臉頰的痕跡,好讓眼睛看上去不那麽紅。

五分鐘後,她換了件白色的居家服來到客廳,蘭明雨正坐在沙發上查看咖啡廳的菜單,電視裏播放著美劇。

“洛洛,怎麽打個電話這麽久啊?沒什麽事吧?”

“不好意思,我和雇主聊有關demo的問題久了一點。”

“幹嘛道歉啊,”蘭明雨低頭用鉛筆寫寫畫畫,“洛洛,你覺得我們咖啡廳要不要售賣同品牌的咖啡豆?”

“你會問我,說明你很想做,”洛迷津說話的語速很慢,有一種深思熟慮後的認真。

“還是你了解我,”蘭明雨苦惱地嘆氣,往後靠在沙發上,“可是咖啡豆的選擇好麻煩,要去實地考察氣候品質什麽的,還有成本、銷售許可之類的。”

洛迷津雙手交握,提出適當的鼓勵,“你想做的話,肯定都能做好的。”

“啊洛洛你最好了。等等,你眼睛怎麽這麽紅?哭……過了?”蘭明雨有點不確定,前前後後不到半小時,洛迷津的情緒變動怎麽會這麽大。

沒想到還是被看出端倪,洛迷津心口掠過一絲驚慌,隨後毋需編造,便有謊言隨口而出。

“沒有的事,剛才洗臉的時候眼睛進水,弄了好久。我太笨了。”

“哎呀,小心點嘛,”蘭明雨拍拍洛迷津的肩,不意外她能做出這種傻乎乎的事情,這孩子在她們認識的時候,自理能力就差到發指。

“嗯,”洛迷津彎出笑容。

“我去拿蛋糕過來,等等哦。”蘭明雨放下咖啡廳的菜單,開心地跑去廚房拿蛋糕。

一直維持著溫和笑容的洛迷津,在蘭明雨轉身的時候,神情轉作麻木。

在心底嗤笑一聲愛撒謊的自己,她對自己的厭惡程度直線上升,她早已經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大人的樣子了。

撒謊、世故、沈默、欺騙,怎麽會這樣的,她怎麽會變成這樣的人類?

為什麽會這樣?

為什麽她所珍愛的,全都面目全非了?

如果七年前一切就結束了,會不會更好?

垂著頭讓長發遮住臉,洛迷津竭力抵抗身體裏的自厭與毀滅欲望,努力平覆那種反胃厭惡的情緒。

她不能這麽輕易地逃避,妹妹知問需要她,蘭明雨也是一直支持她的朋友。

還有容清杳。

洛迷津記得容清杳的媽媽是自殺去世的。

可悲也可喜的是,事到如今她的力量源泉依舊來自於容清杳,並且這一點可能永遠不會變。

這一邊,蘭明雨從廚房小心地端著蛋糕出來,放在鋪著卡通小黃鴨桌布的桌上。

蛋糕充滿著簡約幹凈的設計感,白色的圓形星球上種滿玫瑰花田。

有一邊還擱著幾塊小動物形狀的純黑巧克力,巧克力與奶油的香氣一同滿溢出來。

小心翼翼地切開一塊遞給洛迷津,蘭明雨滿是期待,“嘗嘗看好吃嗎?”

說不出話來,洛迷津急匆匆地把蛋糕塞進嘴裏,想要品嘗到那種甜美清爽的味道。

但她失敗了,她嘗不出任何味道,無論是動物奶油的香甜,多種水果的清爽,還是加有檸檬汁的海綿蛋糕。

看著滿懷期待的蘭明雨,她只能憑借記憶裏的味道組合,對蛋糕進行評價。

“濕潤度剛好,裏面紅色的流心芝士也很浪漫,但是要在冰箱裏保存好才行。”

“嗯,這是情人節要推出的新品啦,主要味道就是酸酸甜甜,重點是設計上的浪漫感,”蘭明雨滿意地笑,“你覺得要加入冰淇淋嗎?”

“情侶在冬天吃冰淇淋嗎?”洛迷津雙眼的熱潮輕微上湧,陷入了一秒的回憶,“符合浪漫的主題。”

“你覺得好就好,那我就加入預備菜單,讓烘培師再研究改進。”

“好,那我去睡覺了,晚安。”洛迷津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兩點了。

想到洛迷津過兩天就要搬走,蘭明雨心口泛上一陣惆悵,之前因為洛迷津租住的房子要拆掉,

她才好不容易把人勸過來一起住了四個月。

現在又回到解放前,可能她不能再沈默了,不管成與不成,說出來才有用。

“嗯,我也要睡了,晚安。”蘭明雨一邊思忖著怎麽說出來,一邊收拾蛋糕和桌面。

**

下半夜的酒吧稍微安靜了點,調暗的燈光和舒緩的音樂,讓舞池裏的人也削減了瘋狂。

掛斷電話,容清杳本能地把這一串號碼輸入記錄到自己的手機上。

白錦徊和Scott喝得醉醺醺地回來,一眼就看見容清杳陰沈隱忍的模樣。

“你沒事吧,我記得我去喝酒前,你還好好的啊,”白錦徊小聲地同容清杳搭腔,猜測這麽短的時間到底又發生了什麽。

把手機還給Scott,容清杳冷靜地起身,神情漠然,“沒事,回去吧。”

“誰給我打電話了嗎?”Scott看見了通話記錄,暫時沒想起來這是誰的電話。

無法開口解釋什麽,容清杳徑直往外走,長發在夜雪裏幽幽飄蕩,像極了無處可去的孤魂野鬼。

不,應該是艷鬼,白錦徊跟在她後面,下了定論。

“你會送我回家的吧?要不我去你家,給你家裏添點人氣,不然你這副鬼氣森森的樣子,回去嚇到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隨你。“

作為合夥人,在創業初期,白錦徊為了方便經常住到容清杳的各處房產,就為了跟這個拼命拍戲攢錢的人聊聊生意上的事。

“其實我也不想住你家,連椅子都舍不得買,不像人住的地方。有時候半夜三更還會看見你不開燈打那個電子游戲,怪瘆人的。”

喝了酒的白錦徊也變得絮絮叨叨了,她看見容清杳止不住按壓眉心,神情帶有一絲隱痛。

“你又頭疼了?沒吃藥?”

“藥效不大。”

白錦徊長嘆一口氣,勉強扶著容清杳的肩才能站穩往前走,“這些年也看了很多名醫,但好像效果都不好,你今天情緒波動大,肯定疼得更厲害。”

“嗯,我會註意的,”容清杳知道這不過是一句安慰自己和他人的假話罷了。

沒有一日能得安寧。

“岑家的股份,我們已經秘密收購到百分之七了,離你的目標越來越近了,開心點。”白錦徊想要開解好友的痛苦,“你媽媽的仇,還有你的,很快就能得報,拿走岑老爺子最在乎的東西,是最好的手段了。”

“太慢了,太慢了,”容清杳停下腳步,垂眼神經質地重覆。

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她都太慢了,逃不過命運捉弄她的陷阱。

“你要做什麽?要搞倒老牌權貴,我只怕我們太疏忽,要不是岑家上上下下蛀蟲太多,我們哪裏有機會滲透進去。”

“我會謹慎的。”

容清杳神色疲倦,坐進加長轎車的後座,吩咐司機回山區別墅後,便端坐著面朝窗外,無聲沈默。

白錦徊也沒有繼續多話,毫無形象地在另一邊躺倒,睡了過去。

從剛才掛掉電話,容清杳就陷入了迷惘和自我拉扯。

從一開始和洛迷津相遇,她就敏銳地捕捉了其中的錯誤,明知會無法自拔卻放任自流,沒有果斷抽身。

現在自己像個自甘墮落、自討苦吃的小醜,近距離地欣賞初戀和別人的甜蜜生活。

這也算做是遲來的懲罰,懲罰經不住誘惑的她。

如果沒有答應參加洛迷津的生日,沒有和她在頂樓分享炸雞,如果沒有一起在車上取暖等待極光,如果沒有在雪地親吻,如果沒有一時的心軟,她應該會比現在過得更好。

而不是過去七年了,還將被分手後還去尋找洛迷津的經歷,記得清清楚楚,歷歷在目。

怨恨和痛苦在自尊心的驅使下,隱隱有不可抑制之勢,從灰暗的童年過渡到成年人,她一直企圖令身體與精神統一,讓它們臣服於自己的所思所想。

尤其希望它們明白,自尊是不值錢的東西,過度自尊不會產生任何良性收益。

但今夜的這通電話,顯然證明無論過去多久,她藏好的自尊心仍然高得可怕。

生命中許許多多的瞬間開始回溯——被同齡孩子推進泥坑,欺負到無法反抗;素未謀面的岑家人,在電話裏一口一個“私生女”,“野種”。

初到岑家時,血緣上的爺爺奶奶更是像看仇人一樣看著她,話裏話外都是她媽媽耽誤了他們的兒子,配不上他們兒子。

所謂的父親虛情假意地關懷她,說她和他很相像,都是野心勃勃,天生站在權力頂峰的人。

他會教她如何讓榮耀為她俯首貼耳。

權力權力,無論走到哪裏都充斥著這兩個人,只要比某個人多一點權力,就能主宰那個人的生死。

還有洛安邦親自到學校找她,彬彬有禮地直言她和洛迷津的戀情有多扭曲,多為人所不齒。

甚至還介紹了精神病院給她,懇切地建議她去看醫生,治治同性戀這種病。

但更多是指出,她和洛迷津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她們的戀愛更像是她這個貧困生的一場低劣的陰謀。

“她的出生是你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頂峰。”

“你費盡心機想要往上爬,我很理解也表示欣賞,但不應該以毀掉我孫女的方式。”

“懸崖勒馬吧,你和我孫女都不需要這種病態惡心的戀情。如果你是聰明人,應該懂得如何取舍。”

“你們在一起只會讓別人感到惡心,這是你想要的嗎?我相信,這不會是我孫女想要的。”

想到老爺子為了分開她們而開出的條件,容清杳譏諷地笑了笑,聽上去真的很誘人,對一個出身貧寒又貪得無厭的窮學生來說。

何況,洛安邦精通談判技巧,恩威並施,用來威脅人的話也足夠擊潰那個窮學生。

被人拿捏的感覺真的很糟糕很難過。

對當初的選擇後悔嗎?

容清杳自問,笑了笑,看著落在手心的那枚黑色棋子。

不需要多餘的回答。

**

最冷的冬天已經快要過去,陽光再次普照城市每一條大道,灰色積雪漸漸融化。

大城市像是密不透風的烤箱,將路人渾渾噩噩的行人與車輛,一同裝進烤盤,變成等待烤制成型、符合社會需求的糖油混合物。

洛迷津在新租住的閣樓裏推開磚紅色的窗戶,她看見金黃色的街角新開了一家炸雞店。

這讓她忽然懷念起曾經的自己,能夠無畏容清杳的拒絕,躍下三樓表達愛意,而如今的她已經被時間抽幹了勇氣,僅剩下狼狽。

昨天後半夜的懲罰果然如期而至,她違心撒謊說好吃的蛋糕混著焦灼的酸液,讓她一遍遍地嘔吐,像無藥可救的患者。

好不容易嘔吐停止後,她在洗過一次澡,躺在床上仍然無法入睡,耳膜的轟鳴聲一次比一次長久。

熬夜的後果就是她搬家的時候,體力更差,好幾次脫力到眼前發黑,不得不吃下一顆廉價的橘子糖避免低血糖暈倒。

她從一個不愛吃糖的人,變得會隨身攜帶糖果。

這樣無可奈何的變化,何嘗沒有映射她的人生。

盯著窗外的炸雞店看了好久,洛迷津找出用來記賬的小本子,反覆斟酌過最近的收支後,還是決定給自己點一份蜂蜜芥末味炸雞。

可樂就不要了,太像那一天的話,她很有可能還會消化不良。

吃完炸雞,她一個人去了醫院陪妹妹洛知問打吊針、擦洗身體,再念一段恐怖故事。

“知問,你想要的哆啦A夢手辦,大概過幾天就能得到了,到時候我會擺在你床頭的。”

“而且那個人也會過來探望你,我不知道你還想不想見到她,但也沒關系,她不會待太久的。”

“嗯,她非常信守承諾,雖然時間有點遲了,但……”洛迷津想了想才繼續說,“但這並不是她的錯,你醒來後也不要怪她。”

想到醫生說洛知問現在已經有了心臟衰竭的跡象,能不能找到匹配的心源完全是未知。

她越來越覺得過去的自己實在幼稚天真得過分。

以前她愛極了不確定的東西,流動的風,不受拘束地奔跑,隨意跳上一輛公交車,甚至還尤為喜歡購買盲盒。

現在她不得不承認,得不到肯定的回答,常常會令人恐慌。

就像她不知道妹妹到底能不能醒來,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到底會怎麽樣,連大致的答案都無法參考。

探望時間到了,洛迷津給帶來的向日葵最後噴了點水,告訴妹妹自己下次會在什麽時候來看她,這才推門離開病房。

在酒吧演出時得到的那二十多萬,還需要六個工作日才能打到她卡上,在跟醫院保證六天後交錢,她又馬不停蹄地趕往那一間名叫tingkle tea的酒吧。

其實樂隊的演出並不固定,不景氣的時候甚至幾個月都沒有工作,更何況她還只是個臨時湊數的鼓手。

可惜,她作為前半生都活在金絲鳥籠裏的富家小姐,可以說是一無所長,還很難與人正常社交。

而且沒有大學文憑,想找份穩定高薪的工作就更難上加難。

酒吧後臺的休息室裏,樂隊隊員見洛迷津進來,俱都圍過來,興奮得七嘴八舌。

“Riddle,托你的福,酒吧老板覺得我們樂隊的演出效果不錯,決定讓我們先駐唱三個月看看。”

洛迷津眼睛亮了亮,繼而露出笑容,唇邊的小梨渦隱隱約約。

她在手機上打字,亮出幹巴巴的一句話:

[嗯,這真的很棒。]

“你真是……有夠搞笑的,”貝斯手是個高個子女生,平時就愛和洛迷津聊天,“想不想知道為什麽我們這種小樂隊也有飛上枝頭的一天?”

洛迷津擡頭安靜地望著她,顏色偏淺的瞳孔看上去純凈無害。

“怎麽還這麽淡定,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看到你激動的樣子,”貝斯手算是沒轍了,平鋪直敘倒,“上次給你打賞的那位富婆又來了,還有很多客人跟著富婆來,點名要看我們樂隊。”

旁邊正在調音的吉他手,晃著一頭亮金色卷毛加入對話。

“這種長情的客人不多了,Riddle,你可要好好把握,最好把人家給釣到手,我們就跟著雞犬升天了。”

“對哦,富婆姐姐是不是長得還不錯?大概多少歲,已婚還是未婚?有沒有對你提出什麽特殊要求?”

洛迷津笑著搖搖頭,堅定啞巴人設不動搖。

“哎呀,你不要這麽不開竅,性別不是問題,你可以試著相處一下嘛,要註重對方的靈魂和思想。”

“是哦,認識這麽久,還不知道Riddle的取向是男是女,”主唱也參與進這場沒有回應的八卦中,“感覺追你的人,好像女生更多一點,你有沒有想過回應啊?”

一聽又是這種無聊的問題,洛迷津低下頭擦拭起鼓棒,啞巴人設的好處在此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行了,你的富婆姐姐已經在等你,快過去吧,記得把富婆姐姐哄開心。記住,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洛迷津無奈起身往酒吧另一邊走去,剛進房間就看見桌上擺放著一封新的信封,上面勾畫的是一只黑脈金斑蝶。

打開信,裏面寫著:

[福克斯:Riddle,你好。我的心情很差,你有沒有什麽能讓人心情變好的歌曲推薦呢?]

讓人心情變好的歌曲?

洛迷津在記憶中搜尋,遺憾地發現自己聽的大多數歌,都無端傷感。

或許是太久沒有真正開心過的原因,她喪失掉變好心情的能力。

在這個唯一能傾訴的缺口裏,洛迷津不想再當一個信口胡言的撒謊騙子。

她不想變成長鼻子的匹諾曹。

[Riddle:我找不到這樣的歌,但是有一樣食物我吃了之後,心情就會變得特別好,你想知道嗎?]

[福克斯:當然想。]

[Riddle:其實它對我來說不只是食物,更像是我的能量來源。

那是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

我家裏對我的管教很嚴,過生日有嚴格的章程,吃什麽口味的蛋糕,邀請什麽人來參加,收什麽樣的禮物,還什麽樣的禮物。

那年我特意邀請了那個人來我的生日會。其實我很擔心那個人不會來,因為她真的很擅長拒絕我,拒絕的理由也是有理有據的。

但她還是來了,給我帶了炸雞和可樂,其實我只在最初見面的時候,隨意提過一次想吃炸雞。

但她記住了,我很開心,有了認真聽我說話的人。

我們一起分享了炸雞和可樂,那是我過得最開心的生日。

而且最巧的是,那個人和我也是同一天生日。是不是很幸運,我們竟然是同一天生日。

那天我也給她準備了禮物,她接受了,其實我也以為她會拒絕的。

但她好像不想令我失望。

嗯,那個人從沒令我失望過。

對不起,我表達能力不好,說得可能有點亂,這件事其實也挺微不足道的。

只是現在的我,一旦想到那晚炸雞可樂的味道,覺得就算有再多的困難,前路再怎麽黑暗,也能挺過去。

這是我最愛的食物和味道。

我不知道會不會對你有用,不過我想把這份永不失望的開心也傳遞給你。

祝你也能天天吃到你想吃的食物,因而變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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