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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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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周秀蘭是中午過來的,很慌地在外面喊人,叫梅紅的名字。

梅紅掀開厚簾子:“怎麽?”

周秀蘭說:“楠楠不見了,老師給我打電話,說上午第一節下課她就走了,沒在學校。”

梅紅說:“這學校管理也太不到位了。”

這會兒是晌午吃飯的時間,老板在櫃臺那坐著,手裏端著一碗拌面條,筷子撈半天也沒往嘴裏放,周秀蘭踮著腳尖往後看,又轉過來問:“你們見著她沒,上初一,短頭發穿校服。”

老板搖頭:“沒。”

梅紅關切道:“你要不要報警?”

周秀蘭踟躕了下,梅紅立馬接道:“說不定心情不好,跑哪兒玩去了,現在的小孩主意多,你放松點,咱倆出去吃個飯吧,吃完了我陪你回去,可能小孩自己先回家了。”

她說完就扯著周秀蘭的胳膊,帶著人往外走,周秀蘭有點楞神,出去的時候看了眼梅紅,外套鞋子都穿得好好的,就張口問:“你今天不忙?”

梅紅說:“還行。”

沒去遠,附近有一家湘菜館子,梅紅挑了個靠窗戶的位置,在菜單上圈了仨菜,擡頭問,能喝點不,周秀蘭沒答話,梅紅就低下頭說,喝點吧,喝點暖和。

外頭刮著風,給路邊行道樹刮得直晃,梅紅拿熱水燙了杯子,動作很慢,給瓷白小碗裏的水潑垃圾桶,她看周秀蘭還坐立難安的樣子,就把倒好的水推過去:“咋樣,昨晚睡得好不?”

周秀蘭搖頭。

梅紅說:“我沒去找任楓。”

周秀蘭說:“我知道。”

她眼睛還有哭過的痕跡,頭發也亂,整張臉都有點浮腫,像是皮肉之間隔了層東西,就顯得眼角眉梢都不大自然,動一下就扯著似的,除此之外,倒是沒什麽傷痕,看來和任楓在家裏幹的那一架就是動靜大,轟隆隆得給屋子都要砸了,挺唬人。

梅紅說:“我其實也想通了,人一輩子不就是這樣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真找著任楓了能咋辦,過去那麽多年,啥證據都沒了,我能讓他坐牢還是賠錢?我看夠嗆,秀蘭,我也跟你講句真心話,每個月往省隊跑,就是我惦記當年的威風,我懷念,所以聽聽聲兒,也是好的。”

她說完就扶住腰:“我反正沒法再打拳了,腰有問題,一到下雨的時候疼得打滾,咱那一屆是不是好幾個有傷痛的,你怎麽樣,你現在有傷嗎?”

周秀蘭端起杯子,給水喝了。

梅紅說:“所以我特別羨慕你,你看,你現在有一個美滿的家庭,老公孩子都有,孩子都這麽大了……牙齒跟舌頭還打架呢,你說是吧,想開點。”

蘿蔔幹炒臘肉上來了,冒著熱氣,梅紅用筷子撥開紅艷艷的辣椒:“來,嘗嘗。”

周秀蘭說:“你要酒了沒?”

梅紅說:“點了,紅星二鍋頭。”

梅紅又說:“有時候我也煩,煩得睡不著覺,恨不得給當年害我的人殺了,但其實我也魔怔了,咋說呢,有可能不怪任楓,就是器械有點問題,大家安全意識不夠,正巧就砸著我了,你信命嗎,這就是個劫。”

服務員給酒拿過來了,梅紅往酒盅裏倒:“想開點。”

周秀蘭說:“你變不少,你以前不這樣。”

梅紅說:“是啊,我以前不信命。”

周秀蘭說:“不,是你以前不會這樣安慰人。”

她給酒盅端起來,“滋溜”一聲喝了,服務員端過來兩盤菜,梅紅嘗了口蘿蔔幹,搖搖頭說,這不成,這家店不地道,夾起片臘肉放嘴裏,也搖頭,說肉皮太硬,這臘肉炒的時候得提前煮,煮完了必須拿火燎一遍肉皮,然後用菜刀給臟的刮了,再切片,吃嘴裏不硬,當年她打工的那家湘菜館講究,哪兒像這兒,敷衍人麽不是。

周秀蘭不吱聲,一頓飯吃到最後才擡頭:“放下了?”

梅紅說:“是。”

周秀蘭給筷子擱桌上了:“我去找楠楠。”

梅紅說:“我跟你一塊兒。”

周秀蘭說:“不用了。”

從飯店出來,梅紅在門口站著搓了下臉:“秋天就是冷哈,還好喝了點,我現在從嗓子眼到胃都是熱辣的,你怎麽樣,我看你也喝不少,看不出來啊,你還挺能喝的。”

周秀蘭笑了聲,臉頰紅撲撲的:“還好,我就先走了。”

梅紅說:“你家離這兒不遠,我跟著過去瞅一眼吧,怪不放心,楠楠這小孩挺好的,懂事。”

周秀蘭說:“也叛逆。”

梅紅說:“小孩不住校,平日裏在家的話東西夠嗎,我看屋裏家具不多,是不是還沒完全搬過來?”

周秀蘭給頭發撩起來:“慢慢搬吧。”

梅紅的手還貼著自個兒的臉:“那就成,我以前,就是剛回咱老家那段時間,幹過打推銷電話的事,宣傳保健品,專門忽悠那些老頭老太太。”

周秀蘭猛地擡頭:“你跟我講這個幹什麽?”

梅紅說:“你別急呀,就是我進去才發現,這玩意有產業鏈的,剛開始打電話,叫得特別親熱,哥啊姐啊,然後就上門賣東西,說那保健品是進口的,好東西,老人喝了能補鈣能睡好覺,小孩喝了增強記憶力身高賽姚明,對男人是加油站,對女人是美容院。”

梅紅說:“其實都是騙人的。”

梅紅說:“你別急,我陪你走會,就是這東西其實掙兩份錢,一份是賣出去的,一份是層層推銷下去的加盟費,有些人可信了,結果買了一堆砸手裏,賣不出去,想回本只能再從親朋好友入手,給東西吹得天花亂墜,坑人,我知道這是咋回事後就跑了,太缺德。”

周秀蘭步子走得很慢,重覆了一遍:“你講這個幹什麽?”

梅紅說:“就是我聽說有人,買來後沒地方擱,先是床底下,然後書房,最後屋裏全是這些產品,整得家裏沒空下腳,所以我說你挺好的啊,屋裏東西少,看著就亮堂,利索。”

她倆走得不遠,到紅綠燈那的時候,風刮得很大,有個阿姨遛狗,狗毛都被吹成一朵炸開的花,梅紅指給周秀蘭看,說你瞅,那狗多有意思。周秀蘭說你先回去吧,我找孩子。

梅紅問:“真不用我陪著?”

周秀蘭說:“不用。”

-

上午刮風,到了下午那烏雲就慢慢兒聚起來了,很沈地往下壓,梅紅跟老板請了假,在家裏收拾東西。

電話那邊,小師妹在抱怨:“好容易打完比賽,要了五天假,但我看這天有點危險。”

梅紅肩膀頭夾著手機:“你還在車上呢?”

小師妹說:“昂。”

梅紅說:“不著急,總不可能下五天的雨,你們慢著點。”

掛完電話,梅紅重新坐回桌子那,拿筆在當年的日期上劃了個圈。

“2001.9.6,晴。”

下面那行字:“我懷疑是周秀蘭害了我。”

梅紅往後翻,桌子上除了這個本子外,還有一大摞單據,都是這些年她往返留下的票,每月回省隊一趟,使她和教練保持著聯系,而小師妹接任後,梅紅跟隊裏的關系更加密切,如今剛打完比賽,幾個年輕人取得不錯的成績,都美著呢,說去哪兒跑著玩唄,最終決定來縣裏一趟,也就是梅紅的老家。

梅紅說,你們來對了。

梅紅說,我們這兒距離近,不用你們來回倒車,坐大巴也就一個半小時的距離,去客運總站那兒,從早上六點就有車了,二十分鐘一趟。我們有山有水,建議白天去爬山,晚上在農家樂裏吃頓柴火飯,我給你們弄只溜達雞,那肉特香,在大鐵鍋裏燉的時候,兩裏外的狗都得流口水。

有個師弟說——其實也不能算是師弟,梅紅現在自動升了輩分,因為他們得管小師妹喊教練,所以按理說,也得喊梅紅老師,但可能是為著親熱,顯年輕,並且梅紅雖然臉熟,在隊裏也沒名沒分的,就喊姐,說你老家就是這個縣的啊,我聽說風景特美。

梅紅說,算是,具體來說我老家還在下面的鄉裏。

師弟“哦”了一聲,說那我記錯了,我忘記誰老家是這了。

梅紅說,你沒記錯,周秀蘭老家在這裏。

因此這會兒梅紅就在等,那七八個人被小師妹領著,烏泱泱地要過來玩,要吃雞,她不著急去接,繼續翻看自己的小本,梅紅字寫得不好,做飯手藝也一般,越看越覺得自己寫的那些東西,還是像鍋煮得亂糟糟的面條。

沒事,梅紅想得開。

她花了很長時間,給面條一樣的字眼挑出來。

往後翻,沒幾頁能寫字的了,前面都滿著,梅紅幹脆翻到最後一頁,寫下今天的日期。

“2013.9.6,大雨。”

她頓了下,筆尖繼續。

“最大的嫌疑,還是周秀蘭。”

梅紅的視線落在桌角的哮喘藥上,瓶身裹著一層保鮮膜,纏得很緊,挨著的是副拳擊手套,顏色發舊,裏面還有兩枚生銹的針。

每一枚拼圖,都被她撿了回來,一點點地去嘗試,梅紅覺得自己不太聰明,也費了不少的力氣,可能直到最後也一無所獲,但她就是倔,覺得不行,我一定得給這個人找出來,不然我不甘心。

拼到最後,拼出了周秀蘭的模樣。

原本按照梅紅的計劃,她下周就要去省城找周秀蘭,帶著警察,帶著當年的教練。

她知道周秀蘭剛回來。

她也知道周秀蘭過得不太好,和任楓結婚,有了一個上初中的女兒,為了躲債而匆匆跑回來,梅紅以為周秀蘭會去省城,他們在那裏有房子,沒曾想卻回到縣裏。

更沒想到,見面的時候,她差點沒認出來。

真的過去不少年了,當時拎著兩箱奶來看她的領導進了局子,周秀蘭多了一身傷痕,梅紅猶豫過,還要不要報覆周秀蘭,但當天晚上,梅紅就下定決心,也去查了下對方。

省城的房子,三年前就賣了。

周秀蘭似乎無家可歸。

屋裏的梅紅,闔上了自己的筆記本,河邊的周秀蘭,揉了揉自己酸脹的眼。

秋天的枯葉被風卷起,打著旋落下,停在芳芳澡堂門口的馬路牙子上,又隨著風飄啊飄,掠過翻湧的河面。

周秀蘭覺得,自己快要一無所有。

她有的,是自己爛醉的丈夫,叛逆的女兒,和影子般盯著自己的梅紅。

除此之外,她連怎麽出拳都給忘了,酒精不僅麻痹了任楓,還麻痹了周秀蘭,把她的心臟變得遲鈍,皮膚變得松弛,以至於女兒第一次還手時,她結結實實地挨了一拳,摔在地上,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十二歲的女孩,單獨站出來的時候,感覺還挺小,跟大人一比,身高已經很接近。

並且她發現,任楠在拼命地“餵”自己。

對,就是餵這個字。

周秀蘭非常驚訝。

她做飯很敷衍,有時候就簡單買個包子鹹菜,但是任楠會認真地去吃雞蛋,喝牛奶,像是顆給自己澆水的小草,使勁兒長大。

周秀蘭又揉自己的眼睛,感覺眼眶那裏都咕嘰咕嘰地響,周圍亂草橫生,砂礫滿地,她坐在臺階上,任楠坐在她對面,都沒說話——

一個被拽下大把頭發,另一個的眼鏡被踩碎,爭執中,鼻血染紅了胸前的校服。

周秀蘭伸手,摸了摸自己發麻的頭頂,禿了一小塊,一角硬幣那樣的大小,她很疲憊地看著女兒,叫:“楠楠。”

任楠用胳膊擦自己臉上的血:“媽,你說吧。”

周秀蘭說:“媽挺累的。”

任楠說:“我知道。”

鉛灰色的雲層變得濃墨重彩,遠處有隱隱雷聲,似含怒意。

周秀蘭兩手撐在地上:“我後悔,我當初就不該給你生下來。”

任楠沈默了會,喉嚨那很緊,緊得發疼:“可是,這不怪我。”

周秀蘭說:“那怪誰呢,怪命吧。”

任楠說:“媽,你信命嗎?”

周秀蘭說了個信,說完後摸了下嘴角,發現自己在笑。

她當初就是想給梅紅一個教訓,也不算教訓,看不慣而已,憑什麽這樣囂張?那人似乎永遠都學不會低頭,傲得過分,相識那麽久,周秀蘭只在領獎臺上,見到梅紅低頭。

可梅紅又很快直起身子了。

她快樂地訓練,跑步,像男人一樣岔著腿坐,周秀蘭問過梅紅,梅紅很訝異的樣子,說這動作是申請專利寫男人名了,女的這樣坐就會死?

周秀蘭不能這樣。

父母會打她。

按照原本的計劃,周秀蘭去學習乒乓球,或者體操,然後在體育局得到份工作,她的前途清晰,光明,一目了然,但周秀蘭說,我喜歡孫悟空,我也想拿著金箍棒去打妖怪,一個跟頭十萬八千裏。

周秀蘭很皮,打架的時候,別的男孩都不是她的對手。

很偶然的機會,周秀蘭見到拳擊訓練,迷上了,她學著往外揮拳,感受刺破風的興奮,那天晚上她跟媽媽說,好像在騰雲駕霧啊。

她堅持了很久。

父母商量過了,說拳擊是個冷門運動,其實也不錯,練這個的人少,拿獎的幾率大一點,但是女孩子學是不是太野蠻,破相了怎麽辦,婆家能願意嗎?

周秀蘭還是要練乒乓球。

等到休息,她就溜到拳擊隊那裏,很癡迷地看擂臺,到了後來,還是同校一位體育老師勸的,說就讓她練拳擊唄,小孩喜歡,有這個天賦。

周秀蘭能吃苦,也願意吃苦,只是回家後還要和父母吵架。

“不要想著走職業,這個沒辦法當飯吃。”

“早點結婚,女孩有最佳生育年齡。”

在她最煩躁,最叛逆的時候,她遇見了梅紅。

後來,周秀蘭也想過,她為什麽偏偏要害梅紅呢?原因可能很簡單,梅紅是她最想成為的樣子。

最開始是偷偷摸摸的。

她把保潔的哮喘藥碾碎,放進梅紅的杯子裏,周秀蘭也不知道這東西吃了是什麽後果,但看梅紅的樣子,似乎沒有大礙,接著,就是往拳擊手套裏放了兩枚針。

周秀蘭很快就後悔了。

和任楓的戀愛,也是那幾天的事,她似乎憋著一口氣要證明,自己比梅紅強,但周秀蘭發現,自己的月經沒有按時來。

她慌了。

她找任楓,問這是怎麽回事。

兩個沒有正確性觀念的年輕人,初嘗禁果,以為采用體外的方法,就能僥幸過關。

任楓說,要不你打了吧。

任楓說,我給你找那種無痛的,你別怕,五分鐘就出來了。

周秀蘭哭了很久,她恨得要死,回宿舍撞見了梅紅,梅紅正坐在床上疊紙呢,是那種暗粉色的衛生紙,見著周秀蘭進來,就擡頭笑笑,問你用不,我買的多。

那一刻,周秀蘭想讓梅紅死。

她想起任楓提過的事,說訓練場的那個史密斯機,有顆螺絲松動了,過一會就會給杠鈴掉下來,砸著人不是小事。

周秀蘭做過實驗。

第二天,任楓黑著臉抱怨,說教練好像看出來點什麽了,怎麽辦,你能不能早點去打了,再拖下去也不是個事。

周秀蘭很敷衍地聽,然後說,還不如弄點事故,給教練調走呢。

任楓說,你講的沒錯,我真的看那貨不順眼,我煩死了,我怕他開除我。

任楓捧著她的臉說,秀蘭,你家裏條件好,出事的話你不怕,所以一定要聽我的,咱吃點藥給孩子打了,我不想被開除,我現在成績很不錯,我要上雅典奧運會,要是開除了我什麽都沒了,我就不明白,隊內談戀愛怎麽了,為什麽別的地方都行,就咱們——

周秀蘭推開他了。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徘徊了很久,坐在體育館的角落裏發呆,她聽羽毛球落在地上的聲音,眼睛看著墻上那幾個大字,團結,拼搏,為國爭光。

不遠處,是梅紅在打沙包。

而任楓走進了體育場,應該是喝了酒,渾身散著一股醉醺醺的味道,胸口起伏很大,周秀蘭嫌惡地把目光轉過去,要不是任楓長得還成,她不會為著虛榮心和他談戀愛,因為任楓家裏窮,還愛喝酒,周秀蘭看不上他。

可這樣的任楓,卻讓她懷孕了。

還一步步走到史密斯機那,手上不知拿了什麽東西,湊過去轉了兩下。

周秀蘭的眼睛瞪大了。

是螺絲刀。

可很快,任楓長長地嘆了口氣,又做了個擰上的動作,拎著螺絲刀,搖搖晃晃地走了。

果然,任楓連這點魄力都沒有。

周秀蘭走上前去,周圍有羽毛球訓練,梅紅在打沙包,時間很晚了,打掃衛生的阿姨低頭涮著拖把。

周秀蘭都不太記得,自己是怎麽把螺絲釘弄松的。

她只知道,梅紅訓練完後,會坐在那個位置,為自己放松肌肉。

周秀蘭問過自己很多次,後不後悔。

今天,輪到女兒問了。

任楠說:“媽,你後悔嗎?”

風吹得岸邊柳樹簌簌發抖,周秀蘭牙齒打戰,頭皮很痛,但眼睛裏閃著興奮的光,為著這奇異的情緒,和即將落下的傾盆大雨,她攥著拳頭站起來,昂首挺胸,渾身發麻,像一個要站上擂臺的戰士。

她笑了:“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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