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美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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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美國
第1章: 來到美國
飛機客艙內陳舊、循環的空氣緊貼在我的皮膚上。這與我離開上海時的清晨微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透過小小的橢圓形窗口向外望去，心中充滿了興奮和恐懼。十三歲的我，正踏入一個我只在電影屏幕上和母親的照片中見過的世界。美國。人們稱它為機遇之地。而對我來說，它更像是未知之地，將我從至今為止所熟知的一切中拉開。離開家鄉和家庭的決定像一塊重石壓在我的胸口，飛機飛行的每一英裏都加深了我的失落感。
經過將近15個小時的飛行，飛機開始下降，接近紐約。我心中的思緒飄回了上海，回到了我即將離開的生活，回到了爸爸身邊。我在浦東國際機場和爸爸告別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他的眼裏含著未掉的淚水，緊緊地抱了我最後一次。
“露西，”他說，聲音因情緒而沙啞，“總有一天你會成就一番大事業的。美國充滿了機會。只要記住你是誰，來自哪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現在，我幾乎能感覺到爸爸那只安慰人心的手放在我的肩上，熟悉的綠茶和香煙的氣味縈繞在我身邊。關於我們上海公寓的回憶湧上心頭——爸爸坐在那張小木桌前，戴著眼鏡幫我做作業，深夜我們一起看動漫，他假裝感興趣只是為了讓我開心。但他現在不在這裏。他在數千英裏之外，可能正坐在我們的公寓裏，凝視著我曾經在的空位，心情和我一樣沈重。或者他和我的祖父母在一起，彼此安慰。我確信他們和我一樣想念對方。
我們的公寓。我們的家。我閉上眼睛，讓回憶湧上心頭。那溫馨的客廳裏，我和爸爸一起看動漫，他為了我而假裝感興趣。廚房裏唐奶奶忙碌著，空氣中彌漫著餃子和酸辣湯的誘人香氣，那是爸爸最愛的食物。爺爺的椅子上總是隱約散發著煙鬥的氣味。我在客廳角落的書桌，那裏曾是我一天中大部分時間待的地方。
想到我的祖父母時，我喉嚨裏哽咽起來。他們和爸爸一樣，都是我童年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或一句鼓勵的話。離開他們幾乎和離開爸爸一樣艱難。
飛機一顛，觸地落地，瞬間把我拉回現實。我依然透過窗戶看著，隨著飛機滑行到登機口，我的心因為各種“萬一”而狂跳。萬一媽媽不認得我怎麽辦？萬一我聽不懂任何人的話怎麽辦？萬一這個地方永遠都感覺不像家怎麽辦？
“請保持就座，直到飛機完全停穩，”空乘人員的聲音在廣播裏響起，先是用中文，然後是英文。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覆自己的緊張情緒。我可以的。我是爸爸的勇敢女孩。我可以做到的。
等待下機的過程中，我不禁回想起幾年前我生活的巨大變化。要是我按別人期望的去做，也許我現在根本不會站在這架飛機上。我現在可能會和爸爸在家，而不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從7歲到12歲，我一直是學校的明星學生，老師們稱讚，其他家長羨慕。我總是在前1%，成績非常優異。但後來某些事情改變了。可能是我對已經讓我著迷的動漫發現了情色系列，或是我沈迷於中國電視劇，也可能是網絡游戲的吸引力。不管是什麽原因，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多地花時間在屏幕前，而書本前的時間越來越少。
我的成績開始下滑，這讓父母非常失望。這也是我現在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的部分原因。“這裏的生活會輕松些，”媽媽在我們頻繁的電話中曾說。“美國的教育系統沒那麽緊張。你會有機會找回自己。”
找回自己。好像我迷失了一樣。
也許我真的迷失了。
移民大廳裏一片人頭攢動，沒有一個是我熟悉的面孔。出於緊張，我緊緊抱著背包，跟著隊伍往前挪。當輪到我時，我踮起腳尖，試圖看清高高的櫃臺。
工作人員低頭看著我，面無表情。“你是獨自旅行嗎？”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平穩。“我——我來和媽媽住，”我用生硬的英語結結巴巴地說。這些詞在我嘴裏顯得笨重又生硬，每個音節都提醒著我距離家有多遠。
他的嚴肅表情稍微軟化了一些，他翻閱我的護照。“歡迎來到美國，”他最終說道，重重地在護照上蓋了一下。新添的溫暖語氣帶來了小小但非常需要的安慰。這標志著我正式抵達美國，這新生活的篇章不再只是一個想法，而是成為了現實。
我點了點頭，勉強露出微笑，拿回了護照。胸口的緊張感稍微松了些，但不確定的壓力依然存在。過去幾周一直在忙著計劃和告別，現在我站在一個只在電影中見過的國家裏，一切都顯得不真實。
機場的嘈雜聲在我耳邊嗡嗡作響。一切都是陌生的。
拿到行李後，我前往到達大廳。那裏是一個寬敞的、充滿忙碌的空間。高高的天花板上覆蓋著光滑的金屬梁，大玻璃窗讓自然光透進來，與冷色調的熒光燈交織在一起。地板被打磨得像鏡子一樣光滑，反映著行人拖著行李箱匆匆走過的步伐，急切地想要到達目的地。
一群群人在出口處聚集，有些舉著寫著大字的牌子，有些伸長脖子期待著見到熟悉的面孔。空氣中充滿了各種情緒——親人團聚時的歡笑、安慰的淚水，以及偶爾有人掃視人群尋找熟悉面孔時的沮喪嘆息。
我的目光在一張張臉上掃過，尋找著媽媽。自從我上次見到她，已經過去了十年。自從她離開上海，離開我，已經十年了，雖然我知道她的理由，但仍然無法完全理解。
雖然爸爸對我來說意味著一切，給了我無盡的愛和關懷，但我還是非常想念媽媽。在過去的十年裏，除了她的電話、照片和卡片，我什麽也沒有。我需要她。我需要我的媽媽。
突然，我看見了她。我呼吸一滯。她比我記憶中要瘦，眼角有了我以前沒見過的細紋。她的頭發有些淩亂，身形也顯得更加脆弱，但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仿佛時間從未流逝。十年的分離在那一刻似乎消失了。
“露西！”她喊道。她的聲音混合著喜悅和如釋重負，她急切地向我跑來。
我站在原地，被這一刻的情感沖擊所淹沒。我的腦海努力將眼前的女人與我多年珍藏的模糊記憶聯系起來。她抱住我，我深吸她的氣息——一種混合著花香香水和她獨有的味道。這是我最早記憶中的味道，現在既熟悉又遙遠。
片刻之間，仿佛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我和媽媽，重新團聚，好像過去的十年只是一個噩夢。
“看看你，”她說著，最終把我拉開一些距離。“你長大了這麽多！”
我點了點頭，不敢開口。我有太多想說的話，太多想問的問題。但那些話卡在了喉嚨裏。
當我們離開機場時，我忍不住盯著周圍的臉龐。各色各樣的人們，來自不同的背景，講著各種語言——英語、西班牙語，還有一些我甚至無法辨認的語言。空氣中充滿了令人激動和恐懼的能量。這與上海完全不同，那裏的人們主要是中國人，耳邊充斥著普通話和吳語的熟悉聲音。這個新世界感覺既混亂又令人興奮，與我離開的生活截然不同。
“你會習慣的，”媽媽註意到我睜大的眼睛說。“紐約是一個大熔爐。這就是它美麗的地方。”
我再次點頭，努力接受這一切。前往新家的車程中，高聳的摩天大樓和霓虹燈光影相交。我與上海那熟悉的街道，那些我和爸爸一起走去學校的路截然不同。我們曾在路邊停下買蒸包子，而現在一切都變得陌生而遙遠。
“我們要去哪兒？”我用中文問道，聲音在出租車的狹小空間裏顯得很小。
“去我們的新家。”媽媽回答，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那裏在一個叫法拉盛的社區。那裏有一個很大的華人社區。很快你就會感覺像在家一樣。”
我急切地點了點頭，試圖配合她的熱情，但胸中的不安卻越來越緊。
在黃色出租車的後座上坐了好像很久之後，我們終於到了。我的新家矗立在我面前，是一棟夾在一家洗衣店和一家雜貨店之間的普通磚樓。
媽媽帶頭走了進去。她解釋說電梯壞了，我們只能走樓梯。她的公寓在二樓。她很快打開了門，我跟著她走了進去。我看到了褪色的墻紙，有點吱吱作響的木地板和一個小小的廚房。她的公寓很小，比我們在上海的家小得多。走廊狹窄，墻壁很近。事實上，這裏和我離開時那寬敞、現代的公寓相距甚遠。當她帶我四處參觀時，一股強烈的思鄉之情湧上心頭，幾乎讓我站不住腳。
“這是我們的房間。”她說，打開了我將與她共用的房間。“我知道這不算什麽，但——”
“沒事。”我迅速說道，不想讓她看到我有多失望。在家裏，我有自己的房間，從我的臥室窗戶可以看到豪華的社區花園。這裏唯一的景色是隔壁樓的磚墻，和我見過最小的房間——而我在上海的公寓裏也住在最小的房間裏。
打開行李箱，我不禁註意到房間顯得如此空曠。在上海，我的墻上貼滿了動漫海報，書架上擺滿了漫畫和手辦。而這裏，只有……空蕩蕩的。我立刻希望媽媽能允許我們對這個空間做點什麽。
“露西，”媽媽在廚房裏叫我，“來見見詹姆斯叔叔。”
詹姆斯叔叔？我皺了皺眉，感到困惑。我沒有一個叫詹姆斯的叔叔。小心翼翼地，我走向廚房。
一個黑發及肩的高個男人站在那裏，溫暖地對我微笑。“你好，露西。”他用帶有口音的普通話說道。“很高興終於見到你。”
我看向媽媽，眼中滿是疑問。她清了清嗓子，顯得有些不自在。“詹姆斯叔叔和我們住在一起。”她解釋道。“他是……一個朋友。”
我點了點頭，不確定該如何看待這個新情況。他是媽媽的男朋友嗎？為什麽她以前沒提過他？爸爸知道他嗎，而沒告訴我？
他相當友好，也很熱情，我也禮貌地回應。寒暄了幾句後，媽媽讓我回到我們的房間繼續整理行李。
把媽媽告訴我放進抽屜的東西放好後，感到無聊且孤單，我走向客廳。媽媽和詹姆斯叔叔坐在廚房的餐桌旁，低聲交談。我停下腳步，不想打擾他們，但他們的談話吸引了我。
“她已經在努力適應了，詹姆斯。”媽媽的聲音帶著一絲擔憂。“我只是希望她在這裏能有家的感覺。”
“給她點時間。”詹姆斯叔叔溫和地回答道。“她是個堅強的孩子。她會找到自己的路的。”
盡管我的英語不好，我還是大致明白了他們在說什麽。先是我需要找到自己，現在這個詹姆斯叔叔又說我會“找到自己的路”。為什麽大家都覺得我迷失了？我的學業確實落後了一些，但並不多。我可能只需要把一些屏幕時間放回到書本時間上，就能解決問題。我並沒有迷失。
我默默退回到我們的房間，他們的話在我腦海中回蕩。堅強。我真的堅強嗎？我在美國的目的，是不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尋找自我的任務？為了證明我有多堅強？我坐在我們的房間裏，想著要是我早點專註於學業就好了。我希望我不在這裏。我希望我在家和爸爸在一起。遺憾地，我希望我在家看著國產電視劇或者動漫。我只希望我在家，而不是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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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來到美國
飛機客艙內陳舊、循環的空氣緊貼在我的皮膚上。這與我離開上海時的清晨微風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我透過小小的橢圓形窗口向外望去，心中充滿了興奮和恐懼。十三歲的我，正踏入一個我只在電影屏幕上和母親的照片中見過的世界。美國。人們稱它為機遇之地。而對我來說，它更像是未知之地，將我從至今為止所熟知的一切中拉開。離開家鄉和家庭的決定像一塊重石壓在我的胸口，飛機飛行的每一英裏都加深了我的失落感。
經過將近15個小時的飛行，飛機開始下降，接近紐約。我心中的思緒飄回了上海，回到了我即將離開的生活，回到了爸爸身邊。我在浦東國際機場和爸爸告別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他的眼裏含著未掉的淚水，緊緊地抱了我最後一次。
“露西，”他說，聲音因情緒而沙啞，“總有一天你會成就一番大事業的。美國充滿了機會。只要記住你是誰，來自哪裏，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現在，我幾乎能感覺到爸爸那只安慰人心的手放在我的肩上，熟悉的綠茶和香煙的氣味縈繞在我身邊。關於我們上海公寓的回憶湧上心頭——爸爸坐在那張小木桌前，戴著眼鏡幫我做作業，深夜我們一起看動漫，他假裝感興趣只是為了讓我開心。但他現在不在這裏。他在數千英裏之外，可能正坐在我們的公寓裏，凝視著我曾經在的空位，心情和我一樣沈重。或者他和我的祖父母在一起，彼此安慰。我確信他們和我一樣想念對方。
我們的公寓。我們的家。我閉上眼睛，讓回憶湧上心頭。那溫馨的客廳裏，我和爸爸一起看動漫，他為了我而假裝感興趣。廚房裏唐奶奶忙碌著，空氣中彌漫著餃子和酸辣湯的誘人香氣，那是爸爸最愛的食物。爺爺的椅子上總是隱約散發著煙鬥的氣味。我在客廳角落的書桌，那裏曾是我一天中大部分時間待的地方。
想到我的祖父母時，我喉嚨裏哽咽起來。他們和爸爸一樣，都是我童年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總是在我需要的時候給我一個溫暖的擁抱或一句鼓勵的話。離開他們幾乎和離開爸爸一樣艱難。
飛機一顛，觸地落地，瞬間把我拉回現實。我依然透過窗戶看著，隨著飛機滑行到登機口，我的心因為各種“萬一”而狂跳。萬一媽媽不認得我怎麽辦？萬一我聽不懂任何人的話怎麽辦？萬一這個地方永遠都感覺不像家怎麽辦？
“請保持就座，直到飛機完全停穩，”空乘人員的聲音在廣播裏響起，先是用中文，然後是英文。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覆自己的緊張情緒。我可以的。我是爸爸的勇敢女孩。我可以做到的。
等待下機的過程中，我不禁回想起幾年前我生活的巨大變化。要是我按別人期望的去做，也許我現在根本不會站在這架飛機上。我現在可能會和爸爸在家，而不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從7歲到12歲，我一直是學校的明星學生，老師們稱讚，其他家長羨慕。我總是在前1%，成績非常優異。但後來某些事情改變了。可能是我對已經讓我著迷的動漫發現了情色系列，或是我沈迷於中國電視劇，也可能是網絡游戲的吸引力。不管是什麽原因，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多地花時間在屏幕前，而書本前的時間越來越少。
我的成績開始下滑，這讓父母非常失望。這也是我現在在飛往美國的飛機上的部分原因。“這裏的生活會輕松些，”媽媽在我們頻繁的電話中曾說。“美國的教育系統沒那麽緊張。你會有機會找回自己。”
找回自己。好像我迷失了一樣。
也許我真的迷失了。
移民大廳裏一片人頭攢動，沒有一個是我熟悉的面孔。出於緊張，我緊緊抱著背包，跟著隊伍往前挪。當輪到我時，我踮起腳尖，試圖看清高高的櫃臺。
工作人員低頭看著我，面無表情。“你是獨自旅行嗎？”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平穩。“我——我來和媽媽住，”我用生硬的英語結結巴巴地說。這些詞在我嘴裏顯得笨重又生硬，每個音節都提醒著我距離家有多遠。
他的嚴肅表情稍微軟化了一些，他翻閱我的護照。“歡迎來到美國，”他最終說道，重重地在護照上蓋了一下。新添的溫暖語氣帶來了小小但非常需要的安慰。這標志著我正式抵達美國，這新生活的篇章不再只是一個想法，而是成為了現實。
我點了點頭，勉強露出微笑，拿回了護照。胸口的緊張感稍微松了些，但不確定的壓力依然存在。過去幾周一直在忙著計劃和告別，現在我站在一個只在電影中見過的國家裏，一切都顯得不真實。
機場的嘈雜聲在我耳邊嗡嗡作響。一切都是陌生的。
拿到行李後，我前往到達大廳。那裏是一個寬敞的、充滿忙碌的空間。高高的天花板上覆蓋著光滑的金屬梁，大玻璃窗讓自然光透進來，與冷色調的熒光燈交織在一起。地板被打磨得像鏡子一樣光滑，反映著行人拖著行李箱匆匆走過的步伐，急切地想要到達目的地。
一群群人在出口處聚集，有些舉著寫著大字的牌子，有些伸長脖子期待著見到熟悉的面孔。空氣中充滿了各種情緒——親人團聚時的歡笑、安慰的淚水，以及偶爾有人掃視人群尋找熟悉面孔時的沮喪嘆息。
我的目光在一張張臉上掃過，尋找著媽媽。自從我上次見到她，已經過去了十年。自從她離開上海，離開我，已經十年了，雖然我知道她的理由，但仍然無法完全理解。
雖然爸爸對我來說意味著一切，給了我無盡的愛和關懷，但我還是非常想念媽媽。在過去的十年裏，除了她的電話、照片和卡片，我什麽也沒有。我需要她。我需要我的媽媽。
突然，我看見了她。我呼吸一滯。她比我記憶中要瘦，眼角有了我以前沒見過的細紋。她的頭發有些淩亂，身形也顯得更加脆弱，但當我們的目光相遇時，仿佛時間從未流逝。十年的分離在那一刻似乎消失了。
“露西！”她喊道。她的聲音混合著喜悅和如釋重負，她急切地向我跑來。
我站在原地，被這一刻的情感沖擊所淹沒。我的腦海努力將眼前的女人與我多年珍藏的模糊記憶聯系起來。她抱住我，我深吸她的氣息——一種混合著花香香水和她獨有的味道。這是我最早記憶中的味道，現在既熟悉又遙遠。
片刻之間，仿佛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我和媽媽，重新團聚，好像過去的十年只是一個噩夢。
“看看你，”她說著，最終把我拉開一些距離。“你長大了這麽多！”
我點了點頭，不敢開口。我有太多想說的話，太多想問的問題。但那些話卡在了喉嚨裏。
當我們離開機場時，我忍不住盯著周圍的臉龐。各色各樣的人們，來自不同的背景，講著各種語言——英語、西班牙語，還有一些我甚至無法辨認的語言。空氣中充滿了令人激動和恐懼的能量。這與上海完全不同，那裏的人們主要是中國人，耳邊充斥著普通話和吳語的熟悉聲音。這個新世界感覺既混亂又令人興奮，與我離開的生活截然不同。
“你會習慣的，”媽媽註意到我睜大的眼睛說。“紐約是一個大熔爐。這就是它美麗的地方。”
我再次點頭，努力接受這一切。前往新家的車程中，高聳的摩天大樓和霓虹燈光影相交。我與上海那熟悉的街道，那些我和爸爸一起走去學校的路截然不同。我們曾在路邊停下買蒸包子，而現在一切都變得陌生而遙遠。
“我們要去哪兒？”我用中文問道，聲音在出租車的狹小空間裏顯得很小。
“去我們的新家。”媽媽回答，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那裏在一個叫法拉盛的社區。那裏有一個很大的華人社區。很快你就會感覺像在家一樣。”
我急切地點了點頭，試圖配合她的熱情，但胸中的不安卻越來越緊。
在黃色出租車的後座上坐了好像很久之後，我們終於到了。我的新家矗立在我面前，是一棟夾在一家洗衣店和一家雜貨店之間的普通磚樓。
媽媽帶頭走了進去。她解釋說電梯壞了，我們只能走樓梯。她的公寓在二樓。她很快打開了門，我跟著她走了進去。我看到了褪色的墻紙，有點吱吱作響的木地板和一個小小的廚房。她的公寓很小，比我們在上海的家小得多。走廊狹窄，墻壁很近。事實上，這裏和我離開時那寬敞、現代的公寓相距甚遠。當她帶我四處參觀時，一股強烈的思鄉之情湧上心頭，幾乎讓我站不住腳。
“這是我們的房間。”她說，打開了我將與她共用的房間。“我知道這不算什麽，但——”
“沒事。”我迅速說道，不想讓她看到我有多失望。在家裏，我有自己的房間，從我的臥室窗戶可以看到豪華的社區花園。這裏唯一的景色是隔壁樓的磚墻，和我見過最小的房間——而我在上海的公寓裏也住在最小的房間裏。
打開行李箱，我不禁註意到房間顯得如此空曠。在上海，我的墻上貼滿了動漫海報，書架上擺滿了漫畫和手辦。而這裏，只有……空蕩蕩的。我立刻希望媽媽能允許我們對這個空間做點什麽。
“露西，”媽媽在廚房裏叫我，“來見見詹姆斯叔叔。”
詹姆斯叔叔？我皺了皺眉，感到困惑。我沒有一個叫詹姆斯的叔叔。小心翼翼地，我走向廚房。
一個黑發及肩的高個男人站在那裏，溫暖地對我微笑。“你好，露西。”他用帶有口音的普通話說道。“很高興終於見到你。”
我看向媽媽，眼中滿是疑問。她清了清嗓子，顯得有些不自在。“詹姆斯叔叔和我們住在一起。”她解釋道。“他是……一個朋友。”
我點了點頭，不確定該如何看待這個新情況。他是媽媽的男朋友嗎？為什麽她以前沒提過他？爸爸知道他嗎，而沒告訴我？
他相當友好，也很熱情，我也禮貌地回應。寒暄了幾句後，媽媽讓我回到我們的房間繼續整理行李。
把媽媽告訴我放進抽屜的東西放好後，感到無聊且孤單，我走向客廳。媽媽和詹姆斯叔叔坐在廚房的餐桌旁，低聲交談。我停下腳步，不想打擾他們，但他們的談話吸引了我。
“她已經在努力適應了，詹姆斯。”媽媽的聲音帶著一絲擔憂。“我只是希望她在這裏能有家的感覺。”
“給她點時間。”詹姆斯叔叔溫和地回答道。“她是個堅強的孩子。她會找到自己的路的。”
盡管我的英語不好，我還是大致明白了他們在說什麽。先是我需要找到自己，現在這個詹姆斯叔叔又說我會“找到自己的路”。為什麽大家都覺得我迷失了？我的學業確實落後了一些，但並不多。我可能只需要把一些屏幕時間放回到書本時間上，就能解決問題。我並沒有迷失。
我默默退回到我們的房間，他們的話在我腦海中回蕩。堅強。我真的堅強嗎？我在美國的目的，是不是一個精心策劃的尋找自我的任務？為了證明我有多堅強？我坐在我們的房間裏，想著要是我早點專註於學業就好了。我希望我不在這裏。我希望我在家和爸爸在一起。遺憾地，我希望我在家看著國產電視劇或者動漫。我只希望我在家，而不是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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