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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的時候徐盛花一直保持著低頭不語的狀態,連眼神都不與任何人觸碰,因為她很害怕鄒美珠會問起她下午和那個張天瑞到底是怎麽個情況——雖然徐盛花並不知道鄒美珠站在窗口看到她和張天瑞肩並肩的走去村口了,但徐盛花總是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這一下午徐盛花都能感覺到鄒美珠在找機會開口向她打探,只是一直沒找到理由罷了。

不過還好,今天晚上徐有財回家了,因此牽扯住了鄒美珠的註意力。

低頭不語的徐盛花自顧自的吃了兩斤白灼蝦。蝦是徐有財從城裏帶回來的,今天是出海的日子,城裏海鮮店的老板每次打到好的海鮮總要送一些給徐有財,因為徐有財的廠子裏大大小小的宴請都安排在這家海鮮店裏,昨天他就包下了店裏最大最豪華的那間包廂,宴請幾位來自北方的客戶。

說起來,互相照顧生意是這個地區慣有的商業行為模式,但是在徐盛花的研究中這一條是從頭到尾沒有體現過的。

其實,徐有財平日只有在周末的時候才會回村裏的家小住,工作日他都吃住他那開在城裏的“優肥化肥廠”裏,就跟徐盛花上學的時候徐盛花每周要回“自己的家”裏住兩天的節奏是一樣的。

只會掙錢的驢,也就是徐有財在外面並沒有什麽小公館,再給他兩個膽他也不敢,他只是在勤勤懇懇的掙錢。按說,貴為一家產值、利潤率都很高的現代化企業的董事長,徐有財沒必要事必躬親,但是這家名義上的“有限責任公司”實際上還只是一家類似於前店後廠的傳統小作坊,因此作為作坊主的徐有財,必然有以廠為家的心態。

昨天是周五,徐有財本來應該晚上下了班就回村的,結果一大早就從北方來了幾個采購化肥的大客戶,而且提前也並沒有打招呼。於是徐有財只好陪著客戶吃了一晚上海鮮、喝了一晚上酒,今天白天又陪著客戶在城裏玩了一整天,到下午又累又熱,已經快從驢變成狗了。徐有財只想找個地方好好睡一覺,自從過了50歲他覺得自己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了。可是這頭忠實的驢最終還是拿了鮮蝦急匆匆的往村裏趕——因為他的寶貝女兒最喜歡吃鮮蝦了,所以得趕快把蝦拿回家才行。

徐有財這位52歲的大叔最近總覺得再這麽應酬下去自己就快要吃不消了,可他的寶貝女兒徐盛花又不肯幫他的忙。所以徐有財有時候也不禁琢磨,如果真能像鄒美珠說的那樣招個上門女婿,也是個不錯的主意——生意嘛,當然還是要自家人打理更放心。

實際上在城裏徐有財也為他和鄒美珠買了套商品房,5室2廳3衛的格局足夠這一家人住,就算徐盛花結了婚、生了小囡也夠住。當然,如果徐盛花結了婚想小兩口出去單住的話,徐有財也不反對,再買套房不就好了嗎?不過徐有財心想鄒美珠可能會不同意的——她太疼徐盛花這個小囡了,一刻都不願意和她分開。

但不論怎麽說,還是在城裏生活更方便。何況廠子也開在城裏,一家人搬去城裏住在徐有財看來是早晚的事——只等鄒美珠哪天想開了就好了。

其實現在村裏人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城裏買了商品房,而且徐有財這代人也幾乎全都搬到了城裏住,因為家家的生意都基本上都在城裏,方便是其一,另外也因為城裏更熱鬧、繁華,更適合年輕人居住與生活。可是鄒美珠說什麽也不肯搬,即使她在村裏的好姐妹都搬到了城裏她也不肯搬,還說什麽金窩銀窩也不如她的狗窩,她寧願跟二叔二嬸這樣固執的老頭子老太婆作伴也不肯搬。

無奈,徐有財只好讓那套商品房空置著,而住到了廠子裏,這樣起碼有食堂可吃,也不用再找阿姨幫忙做飯、打掃衛生了。最主要的是這樣不用落嫌疑,還能落得一個耳根清靜。做一頭24小時在崗的只會掙錢的驢,徐有財覺得也挺好的。

————

徐盛花想了大半個晚上,一開始她覺得張天瑞這件事就是個天大的笑話,可接著她便悟懂了這其中的深刻含義。

就這樣躺在床上,徐盛花回憶著她白天和張天瑞之間的對話。表面上看來那是沒頭沒腦的一問一答,可實際上卻意義深遠。當然了,這一切以張天瑞的智商可能是無法理解的,但徐盛花是哲學博士啊,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玄機。

“你最好把你那些破爛傳單收收好,”昨天吃過午飯,徐盛花在路口攔住張天瑞的時候對他說,“住在這個村子的人確實都蠻有錢的,老年人也多,但是不會有人去投資這種不靠譜的養老項目的。我們這裏的人都聰明得很,你不必大老遠的再往這邊跑了。”

“感謝您的建議和坦誠,”張天瑞恭恭敬敬的說,“現在很少能遇到像您這樣真正坦誠的人了。”

“哈,真正坦誠的人?”徐盛花冷笑了一聲之後對張天瑞說,“我倒是認識一些真正坦誠的人,可不是你這種小騙子。”

“我不是騙子。”張天瑞一掃初見徐盛花時的慌張,大大方方的對她說,“我猜肯定有很多像我這麽大的男孩兒會跟您說他們正在勤工儉學什麽的,可我不會這麽說,因為我確實沒讀過什麽書,就是憑體力吃口飯的。所以我不會騙您,也不會騙任何人。我想大概是因為我爸死得早,家裏又窮,所以我從小就不喜歡上學,我就想早點兒出來掙錢,這樣我媽就不用再在城裏打工受氣了。而且不開玩笑,我心臟不太好,醫生說我可能活不了多久。當你知道你身體出了問題,而且活不了多久了,你就會……”

張天瑞沒把話說完,就這麽張著嘴,呆呆的看著徐盛花,像是突然間被什麽攝住了一般。

而就在這一刻,徐盛花似乎被什麽東西打動了——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於是,在床上翻來覆去想明白了這白天對話中的玄機之後,後半夜徐盛花便開始琢磨起來該怎麽勾引張天瑞了。她想象他們倆在後山上散步,然後穿過竹海、翻過那座山,便是她家那棟閑置的老宅了。

在徐盛花想象中,事情應該在那間老宅裏發生,因為那個地方既隱蔽幽靜,她又非常熟悉。她想象著她輕而易舉地勾引了那個涉世未深的小男生,完事之後她還要安慰那個啜泣的男孩子無須自責——他這樣又窮又傻、又快要病死了的男孩子,肯定是沒有交過女朋友的,那麽在他死前能享受一回這樣的樂趣,不是挺好的嗎?

“真正的天才就是要將想法傳達到愚蠢的頭腦中,也就是洗腦。”在黑暗中,徐盛花想出了這麽一句至理名言。她心想可以就此把這個話題展開寫一篇論文發表。接著徐盛花想象自己把張天瑞的自責緊緊的握在手裏,將它變成對生活更深刻的理解。她將把他的羞恥,轉變成某種有形而上的哲學理論。

要是能早些碰上這個傻小子、早些形成自己的哲學觀點並完成論文,說不定還能早兩年拿到那個破學位呢——徐盛花不由得這麽想。

然後當天際快要發白的時候,徐盛花才暈暈沈沈的睡了過去,可是沒睡多久她便醒了,然後用了比平時重兩倍的力氣摔浴室門,接著沖進去認認真真的洗了個澡。這次她把眼鏡摘了,破天荒的用洗面奶洗了洗臉。

十點鐘,她約了和張天瑞在村後大銀杏樹那裏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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