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詩經·邶風·柏舟》

南：

昨晚忽然夢到你。

夢裏似乎是在意大利，在我的小小畫室。我在專心做畢業設計，你坐在身旁陪著我，跟我說些近來的趣事，不知說到什麽好玩的事，我們笑個不停，我的手都握不住畫筆了。天氣晴朗，我們計劃一會兒出門去逛佛羅倫薩的集市，我說要買一條手工項鏈配你的新毛衣。廚房水開了，水壺在滋滋作響，我起身去關火。夢醒了。

起身後我煮了咖啡，煎了雙份的荷包蛋和培根，回頭想把一份端給你。哦，才發現，你並不曾住在這裏。你從未來過意大利，我們也不曾生活在一起。

一瞬間，巨大的失落填滿了我，思念猶如海浪般襲來，打得人措手不及。

這是我五年來第一次夢到你，很奇怪吧，可能是我有意抑制了自己的思緒。卻又分明覺得，你好像時時刻刻都在我身邊。

五年的時間，倏忽而過。意大利挺好的，當地人極熱情，美院的課程充實而有趣。我也趁假期游歷了歐洲很多國家，去了我們說起過的那些地方，教堂，博物館，還去了好幾次盧浮宮。不知道為什麽，我好像只帶著一半的靈魂、一半的軀殼，剩下的那一半，不知去到哪裏了。

也許它飛回了五年前的夏天，飛回到小小的甜品店，在夜晚擡頭看電視熒幕，聽你在身邊輕聲說，“好啦，你中意的歌手拿了金獎了”……是的，很想回到那時候，每一天都想。

我把這些告訴了我的室友蘇珊，蘇珊是個溫和善良的姑娘。她聽我說完，就皺起眉，“蓓蒂，你太自私了。”我大吃一驚，蘇珊從來不說別人壞話，更何況，我哪裏稱得上自私呢。

蘇珊說，我單顧著自己的失意，從來沒好好想過你的感受，也許我離開了，也是你的遺憾啊。

我想起你獨自在廚房的背影，永遠抹不開陰雲的眼睛，那些燒殘的信紙，和你孤獨地聽粵曲時的樣子。我從沒像這刻一樣，這麽強烈地想陪在你身邊。

戲裏唱，十分情，只留得一分話柄。但即使最後只留一分話柄，我也想盡力去愛。長相思，不相忘。

今年春天，我已經從美院畢業了。我這條魚兒，一路從黃浦江游到香江，又從香江游到了地中海，江河湖海，我都不稀罕了。魚兒游向大海，當然也可以從大海游回屬於它的港灣。

南姐，你說我要回來嗎？

或許，你已不在舊址。或許，我不會寄出這封信。又或許，我會直接出現在你面前。重回舊街道，推開你的店門，請你給我盛一碗蓮子百合羹。你會對我微笑的吧。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蓓蒂

1987年·中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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