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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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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別

旋轉餐廳窗外的光景緩緩移動,燈火閃爍在兩人眼底,相對無言,是心照不宣的沈默。

久別重逢時的劇烈跳動的心臟逐漸緩了下來,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彼此都知道對方在盡力體諒,卻怎麽也掩蓋不了那段過往。

柏楨在思考時會下意識地用手指輕敲杯壁,原本只是輕微到幾不可聞的聲響,卻在包廂中顯得格外刺耳。

良久,汪洋率先打破沈默:“這些年,你過得怎麽樣?”

“還行吧,一直在研究所,定期會外出講學。”

“你......”汪洋欲言又止,仿佛很怕聽到話說出口後得到的回答,這個在槍林彈雨裏走過十三年的人第一次感受到源自靈魂的恐懼和憂怖,“你還怪我嗎?”

“你覺得呢?”

柏楨的語氣冰冷,和當時懟居心不良的媒體記者時如出一轍,就連她手下犯錯的學生也不會被這樣的斥責。

汪洋終是低下了頭,燈火從他眼底熄滅,變成一片黯然無光的灰黑,低聲道:“對不起,我也時常悔恨自己為什麽生在汪家,我知道我就算是抵了這條命也無法將你的親人還給你,我無法用不知者無罪安慰自己......楨楨,對不起。”

柏楨見他這副模樣,一股無名邪火湧上心頭,突然就氣笑了:“喲,你不是精通十幾國語言嗎?怎麽華語反倒聽不懂了?我說‘不論從法律還是道德的層面都償清了’你不明白什麽意思嗎?我知道你為什麽這樣折騰自己,因為你被自己心中過高的道德感束縛在囚籠裏,不得解脫而無法跳出囹圄看看自己!自罪、自責、自罰,你以為你真正折磨的是誰?——是真正在乎你的人。你還不明白的是,這十三年我過得既好也不好,我越是在科學界如魚得水、對自己的領域鉆研越深,我就越知道我的精神世界一片虛無。你明白那種只能靠無休止地速記大量書籍、來避免閑暇時看見空虛的自己的感受嗎?你以為我真的喜歡這樣的生活嗎?......十三年了,至親已全部離我而去,我厭惡在人潮人海中踽踽獨行的感覺,可悲的是,這麽多年裏就連你也杳無音訊,當年你對我說的,‘三年後等到十八歲就在一起’,難道你忘了嗎?!”

不愧是能脫稿在臺上洋洋灑灑講四個小時大課的柏教授,也難怪她的學生們又敬她又愛她、每當要向她匯報工作時就瑟瑟發抖。

一番話擲地有聲,砸得汪洋暈頭轉向。

剛懟完人的柏教授明顯神色稍緩,但仍然氣場逼人。

“楨楨......”汪洋用力清了清嗓子才沒在女王大人面前露怯,勉強壓住了顫音,“是我的錯,對不起,你想我怎樣補償你我都在所不辭。”

柏楨聞言挑起秀麗的眉毛:“哦?當真?我最厭惡隨意給出的許諾了。”

汪洋想也不想,求生欲此刻就是最大的本能,毫不猶豫答道:“是的,我說話算話。”

柏楨點點頭,淡聲道:“那你以身相許吧。”

“!!!???”

言畢柏楨就在汪洋震驚的目光中掏出西貝爾的車鑰匙遞給他,不容拒絕地說道:“去開車吧,是做我男朋友還是被我包養,得看你表現。”

“......”

“去哪啊楨楨?”汪洋握著方向盤的手忍不住出汗,Ultimate Aero這種美式風格跑車以極速著稱,和他平時在戰區開的越野吉普車完全不是一個手感。

“Lovers Deep酒店,今天太晚了,就不回長島海灣的別墅了,就近住下吧。”

汪洋不自覺地咽了口唾沫,徹底說不出話了,他不明白這十三年轉眼一揮間,那個被告白就能紅透了臉的小女孩怎麽變成這樣了,他不敢深思剛才柏楨說看他表現是什麽意思,只覺得有種燥熱緩緩升起,連空氣也變得粘稠了起來。

終於,他半邊腦子胡思亂想攪成一片漿糊,半邊腦子指揮著身體將車開到了目的地。

在酒店大廳汪洋依舊有些飄忽,腦海裏面一時閃過以前背過的課本內容,一時閃過交戰地的維和工作經歷,一時又是不同年齡階段的柏楨同時和他說話,總之就是一團亂麻。

“欸,楨楨,你要不還是再考慮一下吧?”汪洋拉住剛和前臺交涉完就直奔電梯的柏楨。

柏楨細長秀麗的眉再度挑起,意味不明地打量了他片刻,然後從手中兩張房卡裏抽出一張點在他胸前,不輕不重地戳在他硬邦邦的胸肌上:“你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住我隔壁,老實點。”

“......”不是,其實除了內心活動以外,他也沒暗示過什麽亂七八糟的吧?到底是誰不老實?

總之,久別重逢的奇妙夜晚就這樣以一個相對輕松的方式悄然落幕。

第二天清晨5點,兩人強大的生物鐘將他們喚醒,一個是每天早起做科研,另一個是每天早起不是鍛煉就是有任務。

他們都以為自己醒得太早,以為對方還在睡覺,所以簡單洗漱以後,柏楨掏出了包裏的平板電腦開始回覆學術郵箱裏的郵件,然後把新發在頂刊上的文章瀏覽了一遍,順便給小楊助手發了今天的行程——她不和她們一起玩了,小楊、廚師和保鏢團們集體帶薪休假,哪涼快去哪,柏教授今天要和汪隊長到處逛逛——只是不知道汪隊長今天有沒有空,現在還早,等會兒他醒了再去問問吧。

而與此同時,汪洋則在隔壁用腕上的個人終端聯系總部,匯報上一階段工作進展以及接下來的行動計劃,總部要求他半天內整理完此次中東之行獲取的所有資料,今晚專機飛F國黎城調查一個國際恐怖組織——該集團行事乖張而無規律可言,打一槍換個地兒,甚至至今都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政治傾向,目前全靠聯合國安理會在世界各地廣撒網,恰巧F國黎城的線人發現近來情況有異,聯系總部希望派人支援調查。

兩人同時開門走出來準備去敲門叫醒對方,於是在走廊裏撞了個正著,一個面色淡淡但眼神已經按捺不住期待,另一個則是面色凝重滿眼歉意。

柏楨頓時明白了:“你還有事要忙對嗎?什麽時候走?”

汪洋垂眸嗯了一聲:“楨楨,我......等結束這一季度的工作,還有三個月,我就打算回國內了,但是我一會兒就要回總部了,今晚的專機飛F國。”

“嗯,那你先去忙你的吧。”柏楨神色暗淡了些,又補充道:“註意安全,我等你。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也不急這一時。”

一抹暖金色的晨曦灑進走道,恰好橫在二人之間的地面上,就像預示著什麽似的,柏楨眉頭微皺了一下又習慣性地用冷淡平靜的神色掩蓋過去。

汪洋將這些細微末節都看在眼裏,笑了笑,然後渾不在意地上前一步踩在那塊映著晨光的地面上,俯身看向柏楨。

面對面這個距離最能直觀感受到身高差帶來的壓迫感,更何況這人還長的真叫一個禍國殃民,柏楨覺得此刻自己的女王氣質受限於身高有點難發揮出來,暗暗向後退了一小步。

然而汪洋並沒有給她後退的餘地,一手伸到她後肩將人帶回來,一手輕輕按了按她的眉心,低聲道:“別皺眉,要常開心。”

他的聲音很好聽,說話間嘴唇張合,隱約露出一點牙尖,像少年時那樣可愛。

柏楨一不留神就思緒飄遠了,就像那年夏天的圖書館裏沒能記牢的幾頁書。

但就這麽楞神的片刻,汪洋顯然會錯了意,他耳根有些發熱,甚至能聽見自己胸腔中跳動的心臟。

汪洋點在眉心的手緩緩放到了柏楨臉頰邊,輕輕托起她的下頜,見她沒有拒絕,於是低頭吻住了她漂亮又柔軟的唇。

柏楨一驚,下意識地閉了眼輕輕推了一下汪洋,力度可能還不足以拍死一只蚊子。

汪洋以為這是欲拒還迎的小動作,於是原本搭在柏楨肩上的手摟住了她的腰,將人牢牢圈在自己懷裏,經年累月訓練出來的肌肉不容任何反抗,緊接著他加深了這個吻,徹底掠奪了她的呼吸。

時間一分一秒流淌,不知過了多久,汪洋突然松開柏楨,有些局促地轉頭回了房間——好險,差點擦槍走火。

柏楨站在原地楞了楞,手指摸了一下被親腫的嘴唇——嘶,有點痛。

方才的過程很奇妙,觸覺通過相應的神經傳導通路匯入大腦,激起一大片神經細胞的信號傳導,產生了不同於普通事件所能帶來的興奮和愉悅感,而是一種直沖顱頂的戰栗和酥麻,蠻橫無理又讓人欲罷不能。

柏楨連忙回房掏出平板電腦,三下五除二記錄下了方才的經歷,就像記錄一個稀有標本的實驗數據,她記錄完之後,關掉記事簿點開日程表,在今天的日程上寫下“送別”,然後在接下來三個月的日程上寫下“等他”。

她的城堡只為一人開放,三個月而已,她等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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