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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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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虞荼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醒來, 他背後的地面堅硬冰冷,虞荼下意識摸了摸,觸感有些像粗糙的樹皮。

他撐著暈暈乎乎的腦袋坐起來, 試圖喚出一道照明的符咒, 但沒有任何反應。靈力還在身體中流轉, 符咒卻好似失了靈。

【有人嗎?】

虞荼張口想要說話,卻發現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他將手放在喉結上, 說話時依舊有震動,聲帶沒問題,出口的聲音卻被抹去。

虞荼想,好奇怪的地方。

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 在這樣令人不安的環境下,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將馬甲召到身邊,但他集中註意力去感應時,卻發現他和存在馬甲裏的那部分意識的感應已經變得似有若無, 他能感知到存在,卻無法開啟傳送。

用不了靈力, 聽不到聲音, 虞荼只能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在慣常用的視覺失靈後, 其他感官便會靈敏, 虞荼沿著腳下樹皮的走向慢慢向前, 當了一年多植物所帶來的淺薄經驗告訴他———這棵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 仿佛一座無邊無際的城。

虞荼沿著樹皮的紋理一直向下走,黑暗中沒有時間的概念,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終於看到了一點微光, 這點微光渺弱得如同夏末殘螢,仿佛呼出一口氣都會熄滅。

要過去嗎?

虞荼有些躊躇。

還沒等他下定決心,他就感覺那點微光好像動了動,也可能只是他高度緊張出現的幻覺。

虞荼站在黑暗裏看了一會兒,最終還是選擇向微光的方向前進,他沿著那個方向一直走,終於看清了那點光的廬山真面目———

那是一樽極精美的金屬造物,整體銀黑,如一只閉眼的麝鹿,它倚靠在樹上,虞荼所看到的微光,來源於它表面的黯淡的五彩。

或許是感應到了虞荼的氣息,麝鹿睜開了眼睛,它的眼珠同樣是金屬造物,卻將虞荼震懾在了原地。

———那是虞荼所見過的、最近似於“道”的神情。

這雙眼睛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仿佛一切秘密都無所遁形。

虞荼往後退了一步。

那只麝鹿像是被他的反應驚動,它一瘸一拐地站起來,離開了它倚靠著的樹幹,跨出了它棲身的、已經幹涸的水潭,慢慢走向虞荼的方向。

它離開後,虞荼看清了被它擋著的樹,那是一株枯萎的壽木。

虞荼曾經大量閱讀古籍,許多書上都有壽木的記載,有的說———

【壽木,昆侖山上木也。華,實也。食其實者不死,故曰壽木。】

有的說———

【有壽木之林,一樹千尋。日月為之隱蔽。若經憩此木下,皆不死不病。】

壽木這個名字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或許陌生,但它還有一個如雷貫耳的稱呼,名曰“不死樹”。傳說不死樹可令人長生不死,甚至使死者覆活。

虞荼曾經讀古籍讀到這一段時,一直抱著一種不太相信的念頭。

在《山海經》裏,不死樹被稱為甘木,食之不老,虞荼相信它有使人暫保青春、延緩衰老的能力,但絕不可能讓人真真正正地長生。

時間是這世間最公平的存在,強大與弱小,都無法抵擋時間。

但現在,虞荼開始不確定起來。

那只形似麝鹿的金屬造物明明走得極慢,卻好似一眨眼就到了虞荼眼前。

麝鹿低下頭,咬住了虞荼的胳膊,它的頭用力一揚,將虞荼甩在了自己背上,同一刻,麝鹿身上的五彩光芒由弱轉盛,以它為中心,肆無忌憚向四周蔓延。

這片黑暗的空間終於被照亮。

虞荼看到了一棵樹。

一棵用遮天蔽日都不足以形容的、令人震撼的樹,虞荼所在的位置根本無法看清樹的全貌,他卻依然從心中湧起一股深深地敬畏。之前在舊庭制作出的茶樹虛影,和眼前這棵樹比較,不過天地蜉蝣、滄海一粟。

麝鹿身上的五彩光仿佛是這場璀璨的引子,虞荼抱著麝鹿的脖子擡起頭來,他們所在的位置似乎是樹的分叉處,比他生平所見的平原都廣闊。

擡頭看,九根彎曲的樹枝看不到頂,低下頭,光芒還未照到的地方如無盡虛空。

虞荼眼眸裏倒映出這華美絢爛的景象,他好像看見了一場遙遠的夢,樹上開滿了黑色的花,花瓣上有異獸在載歌載舞,金色的流光於枝葉間穿行盤旋,帶出紛紛揚揚的光點……無法用言語描述的震撼,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或許這世間盛到極致便要雕謝,景象倏爾如煙塵散,只剩下曾在枝葉間穿行盤旋的光點,孤獨地照亮這宏大的世間。

虞荼看到了死去的樹。

一株又一株死去的樹。

這些樹靜靜地依附在巨木之上,許多都不能再維持生前美麗的姿態。

虞荼看見應有珍珠般奪目光華的三珠,葉子好似被隨意堆起來的石土;青葉赤花的若木,蒙上一層難看的黑灰;棲息金烏的扶桑,只剩半邊風化的殘枝……

而他腳下讓他莫名敬畏與喜愛的巨木同樣死去了,他所看見的驚鴻一瞥是幻夢,真正存在的,不過是古老的遺骸。

【祂是建木嗎?】

虞荼張口,卻沒有聲音。

形似麝鹿的金屬造物沒有理會他的疑惑,它只是馱著虞荼,沿著那九條延展出的枯枝最中心的那條緩步而上。

這好像是一段很遙遠很遙遠的路。

虞荼聽見金屬碰撞枯死的樹皮,帶來悲鳴般的回響,那些已經黯淡到不足以照亮太多的金色光點還在樹枝間盤旋,像是盛大後的殘燼。

金屬造物馱著虞荼一直走,走到將那些金色光點遠遠拋在身後,走到它身上淺淡的五色光熄滅,走到周圍又重新化成伸手不見的黑暗。

虞荼又什麽也看不見了,他只聽見金屬造物的蹄聲,像一聲聲敲擊的悲鳴,最後他身下一空,金屬造物消失了,他被留在了黑暗裏。

虞荼感覺有什麽摸了摸他的頭頂,像是一條樹枝,有枝葉卷上他的腰,溫柔地托舉著他往前,虞荼看到一點淡淡的、紅褐色的光芒。

這點光芒倒映在虞荼眼裏,他睜大了眼睛。

因為本體和馬甲共用一個意識,本體也擁有了一部分馬甲的天賦,靈力無法外化,虞荼便努力調動它們,將靈力集中到雙眼。

或許是他的渴求太過強烈,[天賦]被動觸發,虞荼看到那根卷在他腰上的樹枝,盡頭延伸向那紅褐色的光芒裏。

那光芒裏有一個人。

一個形容枯稿,宛如深患重病的男人。

或許是有所察覺,他擡眼對上了虞荼震驚的視線。

虞荼震驚的不是他的相貌,不是他的狀態,而是靈力全部聚集到雙眼時,男人身上籠罩著的那層虛影。

———那是帝屋。

虞荼的記憶幾乎從不出錯,這個男人身上籠罩著的虛影,就是族長帝屋!

樹枝已經卷著震驚的虞荼來到了男人面前,虞荼沒感覺到惡意,他張著嘴,呆呆的:

【……族長?】

眼前發生的這一切,有點超乎了他的認知。

男人的眼神有一瞬的疑惑,他微微闔上眼,再睜開時,虛影消失了,男人的神色變得同虛影一致。

建木自成一方天地,其中有許多約束與規則,因為建木的死去,有些規則已經在時間中漸漸扭曲,比如“呼而無向”的界定,慢慢歸於了模糊。

疑似被帝屋附身的男人同樣說不出話,只是眼裏的疑惑濃重得要溢出來:

【新……幼崽?】

草木族百年內所有的幼崽他一清二楚,眼前的幼崽雖然看不出原型,但明顯不是他所熟悉的任何一只。

虞荼看懂了帝屋的口型,他心裏也疑惑起來———從靈魂的氣息看,眼前就是族長帝屋無疑,可他們草木族的族長……會這麽平和?最重要的是,族長帝屋明明還在草木族,幾天前才給他打過零花錢,還發他的表情包“威脅”他。

如果虞荼頭上的小苗苗還在,現在一定彎成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卷在虞荼腰上的樹枝並沒有放下,反而將他拉近了一點兒,男人伸手戳戳虞荼的臉頰,左邊戳一下,右邊戳一下,像在確認真假,他眼裏的迷惑也隨著他的舉動越來越重。

虞荼無語地拍了下男人的手。

行,這個動作挺族長的。

錯不了,是本人。

在虞荼拍戳他臉頰的那只手時,男人因為他的力道晃了晃,身外籠罩著的虛影在這一剎又出現了,變成虛影狀態的帝屋,眼裏還有沒褪去的愕然。

男人重新睜開了眼睛,他的神色是虞荼所不熟悉的,儒雅溫和中帶著審視,他向虞荼伸出手,是人族的標準見面禮節。

【你好,我是荀若望。】

這一剎,某種壓迫感達到了頂峰。

虞荼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和他握手回禮:

【您好,我是草木族的虞荼。】

黯淡的金色光點從遠處慢慢飄過來,繞著他們兩盤旋了一圈,虛影狀態的帝屋身上褐色的光芒剝落,在荀若望肩頭,凝成一只小小的異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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