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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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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八仙樓的中廳裏,已經杯盤狼藉、人去菜空,只有廚師徐祥在默默地整理餐桌。

二樓走廊上,回蕩著常掌櫃洪亮的聲音,和宋三來回奔走的腳步聲。

“宋三你這廝,怎麽還沒把田居士的洗澡水準備好,還有董大人的熏香和玉行首的清茶,徐員外的靴子也還沒擦吧。麻利點兒,別跟我這兒摸魚扯皮!”

“我可就兩只手,又沒有三頭六臂,要不您借我個乾坤圈、風火輪使使!”宋三的聲音依舊不急不慢。

“有時間在這兒耍嘴皮子,還不快給老娘幹活去!”

二人的聲音傳進兌字號房,令陳雙更加坐立難安,他的手甚至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這時,常掌櫃敲門走了進來,給他送來了一壺齊舜庭珍藏的禦酒——藍橋風月(一種具有花香的南宋名酒,由宋高宗趙構的吳皇後娘家釀造,深受整個皇室的喜愛。)。

陳雙接過酒,如接過救星一般,也顧不上往杯裏斟,直接對著酒壺狂飲起來。

常掌櫃覺得他實在是暴殄天物,但看見窗戶開著,還是提醒他山裏野獸多,睡前一定要關好門窗。可她話還沒說完,便被陳雙推出房去。

兌字號房正對著春風苑的方向,可以將春風苑裏景物盡收眼底。然而,那徹夜不滅、璀璨輝煌的燈光,卻耀得陳雙頭痛欲裂。

恍惚間,他仿佛看見黑色的江水承載著無數的屍體迎面撲來。待他定睛再看時,春風苑又恢覆了原狀,依舊歌舞升平、醉生夢死。他狠狠關上窗戶,但窗外的燈光還是映照在他的臉上。

他趟在床上和衣而睡,可翻來覆去都無法入眠,一閉上眼便看到一具具冰冷的屍體。無奈,他只得起身,大步走出了房間。

此時,眾人皆已歇下,天窗關上了,走廊裏的油燈也被調得昏暗了許多。

陳雙剛來到樓梯口,就看見一縷鬼火飄了上了,走到近前才看清,原來是董思任。

“陳將軍還沒休息呢?”董思任手裏提著個燈籠。

“董大人不是也沒睡嘛!”陳雙語氣不善,但對方卻並不在意。

“我原本想去後山看一眼常掌櫃提到的碑文,可剛走出八仙樓,便聽到了隱隱的虎嘯聲,於是又折了回來。沒想到如今這小金山上還有老虎出沒。”燈籠的光映得董思任的臉異常慘白。

“野獸再兇猛,也不及人心可畏!”陳雙握緊腰間的佩劍,繼續往下走去。

董思任一把拉住他,勸道:“外面危險,陳將軍還是別出去了。”

“可那春風苑的燈光,實在耀得我頭痛難忍!”

董思任見陳雙面色確實難看,便提議與他更換房間。陳雙毫不客氣地答應了。

換到巽字號房後,總算沒有燈光映在臉上了,但陳雙還是翻來覆去、輾轉反側。

迷糊中,他似乎聽到老虎的叫聲隱隱傳來。那聲音忽遠忽近,有時似乎遠在山間,有時又似乎近在耳畔。

陳雙一個鯉魚打挺,猛然站起,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房裏某處似乎發出粗重的呼吸聲。他仔細搜索整個房間,翻看床底,搜尋櫥櫃,都一無所獲得。但知覺告訴他,有什麽地方好像不太對勁。

又過了一會兒,他聽到屏風後面好似有響動,於是躡手躡腳地來到屏風前。他拔出佩劍,屏氣凝神,一劍便將屏風豎著劈成了兩半。同一瞬間,一只碩大的白額猛虎迎面撲來,將他按在了地上。

老虎趴在陳雙身上,四只爪子將他死死按住。它如此之重,幾乎要將陳雙的骨頭壓碎。它張開血盆大口,沖著陳雙咆哮,眼看就要將他的腦袋一口吃掉。

危急時分,陳雙總算摸到了掉在不遠處的佩劍,用盡全身力氣拼命朝老虎刺過去。然而,劍鋒只戳破了老虎頸下的外皮,便無法繼續深入。但老虎還是本能地後退,陳雙趁機打開門閂,往屋外跑去。

這時,老虎已經反應過來,縱身一躍,那龐大且敏捷的身軀,朝著陳雙的身影飛撲過去。

半炷香前的坎字號房裏,玉面狐原本已呼吸平穩,即將進入夢鄉。突然間,一陣粗重的呼吸聲將她驚醒,似乎有什麽沈重的東西壓在她身上。

她努力掙紮,卻連眼睛都睜不開,手指也動彈不得。她只得從睫毛間看出去,似乎有一大團毛茸茸的東西在眼前晃動,轉而又變成了深紅色。她感到一股熱氣混雜著血腥味噴在自己的臉上,然後一串腥臭的水滴落下,順著她的臉頰流淌。

“嘭”一聲巨響,從門外傳來,玉面狐猛然睜開雙眼,發現身上空無一物。她試著動了動手指,感覺一切正常,剛才的一切不知是真還是夢。她又擦了擦臉頰,看見滿手的水,不知是老虎的口水,還是自己做夢流的汗水。

外面走廊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和嘈雜的人聲。玉面狐連忙起身披上褙子,頭發隨手一簪,走出了房間。

她瞧見眾人都往一樓中廳跑去,於是也緊跟著下了樓梯。還沒走到中廳,就聽到了常掌櫃撕心裂肺的嚎叫聲:“我的老天爺啊,怎會出這種事,這可讓我如何跟齊老爺交代啊!”

玉面狐看見陳雙正衣衫不整地躺在地上,唇邊全是鮮血,嘴裏發出呻吟聲,眼神已經迷離。他手裏握著一把劍,身旁散落許多碎木條。

玉面狐擡頭望向二樓,發現巽字號房門前,回廊的欄桿斷了一節,陳雙大約就是從那兒摔下來的。

董思任蹲在陳雙跟前,詢問他發生了什麽。

這時,陳雙突然擡起手,朝空中猛抓一把,嘴裏似乎念著“虎……虎……”,而後便徹底昏了過去。

田白巖立馬上前試了試他的鼻息,又號了號脈搏,道:“還有氣息,性命無虞,但這一跤摔得不輕,暫時可能醒不過來了!”

“時才他嘴裏喊的,是不是老虎的‘虎’?”玉面狐若有所思地問道。

然而,所有人都並不在意,只有常掌櫃瞬間臉色煞白。

“陳將軍怎會從樓上摔下來呢?”董思任百思不得其解。

“您聞聞他這一身酒氣,保準是喝多了發酒瘋,才摔下來的!”徐天賜明顯對陳雙仍然心存芥蒂。

“可夜裏我見他的時候,他還頗為清醒,不像喝醉的樣子。”董思任非常肯定,當時陳雙雖然滿身酒味,但口齒清晰,步伐矯健,反應也很敏捷。

“興許他回房後又繼續喝來著,您可記得晚宴的時候,他便酒不離手。”徐天賜一直站得遠遠的,仿佛看熱鬧一般。

“夜裏陳將軍確實要過幾回酒,但我看他挺正常的,沒想到會弄到這步田地。早知如此,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他送酒的!”常掌櫃說著,再次哀嚎起來,“天老爺啊,怎麽讓我攤上這種事!”

他們對話時,玉面狐一直蹲在陳雙身旁查看,默默低語道:“奇怪,他手裏握的明明是劍,而非酒瓶。”

她註意到陳雙身上的一段木欄桿,拿起來仔細端詳,只見欄桿底端有一半是木頭正常斷裂時的毛刺,另一半的斷面則異常齊整。

另一邊,田白巖已經勸慰住了常掌櫃,董思任則吩咐宋三和徐祥,將陳雙擡到一樓的客房裏去。

宋三和徐祥挽起袖子,準備上前擡人。

這時,徐天賜看見徐祥右小臂上的傷疤,忽然發瘋一般地跑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不放,道:“徐祥,居然真的是你,你在此地作甚?”

徐祥立即展開袖子,擋住疤痕,低下頭道:“員外您認錯人了,小的不曾見過您!”

“不可能,我是不會認錯的,不然你手臂上的傷疤是哪兒來的?”

徐天賜還想扯開徐祥的袖子,卻被對方及時按住,道:“這是我去年殺豬時,沒留心受的傷。”

見雙方僵持不下,董思任只得上前勸解:“陳將軍傷得不輕,你們有什麽話,還是等安置好他再說吧!”

沒成想,一向巴結董思任的徐天賜,這次居然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拽住徐祥手腕的手越纂越緊,絲毫沒有松手的意思。董思任想掰開他的手,也沒有成功。還是常掌櫃出馬,才將二人硬拉開來。

宋三、徐祥擡起陳雙往客房去了,而徐天賜還是不死心,仍然死死盯著徐祥遠去的方向。

常掌櫃張羅眾人回房休息,一切只有等天亮之後再做打算。眾人都往二樓走去,只有徐天賜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玉面狐走到巽字號房門口,察覺董思任經過她身後,繼續前行。她不禁疑惑地問道:“董大人,我記得您晚宴後進的是巽字號房。”

董思任停下了腳步,道:“是的,大約是亥初時,我碰見陳將軍,他說春風苑的燈火晃得他睡不著覺,我便與他換了房。”

“原來如此,怪不得陳將軍會從巽字號房門前墜落。”玉面狐想起自己的怪夢,忍不住發問,“適才您房裏可有何異常?”

董思任一直與玉面狐隔著適當的距離(宋朝嚴格限制官員狎妓,相關被判刑、打板子、甚至罷黜的例子不勝枚舉,所以董思任會刻意與玉面狐保持距離。),聽聞此言也難免走近了半步,道:“沒有啊,剛才我睡得非常安穩。玉小姐何出此言?”

玉面狐看著自己手裏的那節欄桿,欲言又止道:“我有種不詳的預感,也許是我想多了。您一定要關好門窗,以防萬一!”

董思任放下心來,微微一笑道:“想來小姐是被常掌櫃的故事嚇著了。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小姐你放心好了!”他說完便朝兌字房的方向走去。

玉面狐看著他的背影,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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