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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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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玉面狐偷偷朝樓下看去,原來是一個漢子在門廳裏叫嚷:“這是什麽狗屁規矩,第一次聽說請人赴宴,不讓帶女使、小廝的!”

此人大約三十來歲,但見他腰寬體胖,環佩叮當,頭上戴花(宋朝男子戴花,成為一種普遍的社會風氣。),手提一個碩大的鳥籠,籠子外用黑布遮著。總之,就是一副暴發戶的打扮。

“這都是咱們齊老爺定的規矩,還請徐員外多多包涵,別讓我們這些下人難做。”常掌櫃緊跟著也步入了中廳。

“你不用拿齊老爺來壓我,我與他可是老相識了!”這位徐員外牢牢抓住身邊女使的手,“我是一天也離不了丫鬟伺候的,她們都走了,我夜裏睡不著覺,你負責嗎?”

“您盡管放心,有我和夥計們伺候,保準讓您賓至如歸、樂不思蜀!”常掌櫃一擡手,手帕掠過徐員外面前,留下一縷幽香。

徐員外順著手帕的方向望去,瞧見了樓上獨自憑欄的玉面狐,頓時兩眼放光、垂涎欲滴。玉面狐見他這副嘴臉,急忙退回屋裏,重重關上房門。

“若是徐員外實在不同意,那就只好請您和女使們一同下山了!”常掌櫃一改先前的殷勤,態度變得異常強硬。

“我不跟你們這些奴才一般見識,等我見了齊老爺,有你們好看的!”徐員外嘴上雖不認輸,其實早已撇開女使,魂不守舍地往樓上走去。

常掌櫃冷笑著跟了上來。

徐員外走到玉面狐的房門口,一副不懷好意的樣子,差點就要推門進去。

常掌櫃連忙攔住他,把他拽到了旁邊的艮字號房,道:“走錯了,您的房間在這兒呢!”

被她這一拽,徐員外自覺面子上掛不住,於是又挑起理來:“這是朝西北的吧,朝向太差了,我怕潮,我要住西南向的房間!”

他轉身往巽字號房走去,卻被常掌櫃擋住了去路,道:“房間都是齊老爺事先安排好的,而且董大人已經入住巽字號房了。”

徐員外繞過常掌櫃,繼續往前走,不屑地說:“你少唬我,我倒要看看是哪位董大人!”

常掌櫃這次並未跟上去,只是站在原地,波瀾不驚地說:“就是當朝宰相的得意門生,太常寺少卿董思任董大人。”

徐員外頓時囂張不在,但又不想承認自己落了下風,於是指著正南的房間問:“那這間呢?”

“這乾字號房,是我們齊老爺自住的,並非客房。”常掌櫃似乎並不想給他留絲毫的臉面。

徐員外碰了一鼻子灰,不情不願地往他自己的艮字號房走去,嘴裏還是不饒人:“你們這些看人下菜碟的混賬,小心別落在我的手裏,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說完,他狠狠地攥緊了拳頭。

與此同時,廚房裏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籠子,裏面關著各種奇珍異獸,有蛇、錦雞、兔子、鰣魚、貓頭鷹、甲魚、穿山甲、雪蛤等等。它們仿佛預見到自己的命運一般,都在做最後的掙紮,拼命撲騰鳴叫。

廚師徐祥在用一塊巨大的山石磨刀。那菜刀被磨得鋒利無比,刀刃透出淩冽的寒光,映照出徐祥那張兇神惡煞的臉,以及他右小臂上一條長長的刀疤。

在他的對比下,一旁的夥計宋三雖然長得尖嘴猴腮,卻顯得親切了許多。他正在刨開地上的土,從深深的地洞裏取出一壇酒來。

半炷香後,總算應付完徐員外的常掌櫃,走進了廚房隔壁的儲藏室,似乎在與什麽人偷偷耳語:“人都到齊了,放心吧,全安排好了,一個也跑不了……那個東西,到時候你別忘了搬到屋頂上去……”

那人站在陰影裏,看不清晰面孔,不知是徐祥,還是宋三,或是別的什麽人。

天色漸晚,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打破房間裏的寂靜,原來是書案上的龍舟香漏(又稱火鐘,最早出現於宋朝,是一種利用燃香來計時的儀器,兼備定時鬧鐘的功能,但精度不高。)燒到了酉初二刻,銅球墜落了了下來。

玉面狐妝扮妥當,娉娉裊裊地走下樓梯。

此時,一樓中廳已不似之前,四下裏點了燈,正中放置著一張八角形大桌,正對著樓頂天窗落下的縷縷霞光。桌子旁已經坐了四人,個個衣著華麗、氣質不俗。

常掌櫃原本站在桌邊端茶倒水,看見玉面狐下樓,連忙拉著她上前引薦道:“這位是和樂樓的行首玉面狐,她色藝雙絕、名滿京師,多少王孫貴胄散盡千金,只為了聽她一曲《鳳求凰》。”

玉面狐用團扇掩面,作嬌羞裝,道:“常姐姐謬讚了,不過是些上不了臺面的小曲兒罷了。”

“玉行首謙虛了!我幫你引薦一下,這位是太常寺少卿(正四品。)董思任董大人,近年來官運亨通、連升三級,前不久才回京赴任。”這位董大人,大約四十歲上下,天庭飽滿、面如玉盤,一看就是有福之人。

“這位是明威將軍(從四品。)陳雙陳將軍,剛剛旗開得勝,打敗了蒙古鐵騎。”玉面狐認出,這位陳將軍就是對著山崖跪拜的那個虬髯大漢。

“這位是田白巖田居士,他精通煉丹之術,被人們喚做‘活神仙’,連官家都曾服用過他煉制的丹藥。”這位田居士鶴發童顏、仙風道骨,實在看不出年紀。

“這位是徐天賜徐員外,他腰纏萬貫、富甲一方,是兩浙西路最大的礦主。”

這位徐員外,下午時玉面狐便有所領教了。但她面上卻並無變化,依舊禮數周全,如同對待前幾位時一般,向徐天賜行了萬福,道了吉祥。

所有人客套一番後,常掌櫃將玉面狐安排在了陳雙與徐天賜之間的空位上。

“既然各位貴賓都到齊了,那我便安排夥計上菜了。”

董思任擡手攔住了常掌櫃,問:“齊老爺邀我們來此赴宴,他主人家未至,我們怎好先動碗筷?”

“齊老爺剛剛派人送信來說,萬分抱歉,山下春風苑有要事耽擱,實在無法按時趕到。他老人家囑咐我一定照料好諸位,明日一早,他定然親自上山賠罪。”說著常掌櫃向賓客們深深鞠了一躬。

大家都表示恭敬不如從命。

常掌櫃擊了三下掌,宋三推著個木制小車來到桌前,常掌櫃則將裝盤精美的八道大菜,一一上桌。

待菜已上齊,董思任第一個舉起了酒杯,提議:“今日有緣相會,諸位一同共飲一杯吧!”

於是,眾人紛紛響應,舉杯共飲,一時間觥籌交錯、推杯換盞。

常掌櫃從董思任開始,依次為每位客人布菜。大家舉箸品嘗菜肴,都不由得驚嘆人間美味。轉眼間,讚美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這八仙樓果然名不虛傳!”

“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嘗!”

“確實是人間至味,人間至味啊!”

然而,董思任卻突然皺起了眉頭,道:“我自認是個老饕,也去過不少地方,但這些菜品還真是頭一回見。請問常掌櫃,這些菜肴都是用什麽做的?”

常掌櫃聞言,放下了布菜的公筷,挺直了身板,如同要講史(唐宋時期的曲藝表演形式,與小說、說經、合生並稱“說話四家”。)一般,道:“《周禮》有雲:‘食醫,掌和王之六食、六飲、六膳、百饈、百醬、八珍之齊。’這‘八珍’是為何物,據說是龍肝、鳳髓、豹胎、鯉尾、鸮炙、猩唇、熊掌、酥酪蟬。

“我們齊老爺近來研究藥膳,試圖還原八珍之味,但覺這龍肝、鳳髓實在子虛烏有,豹胎、猩唇、熊掌不甚美味,鯉尾、酥酪蟬又太過普通。

“於是結合小金山上特有的物產,將八珍改為:蛇膽、錦雞髓、兔胎、鰣魚尾、鸮炙、黿魚唇、穿山甲掌、酥酪雪蛤。絕對都是延年益壽的滋補佳品,還取了個名叫‘齊八珍’!”

常掌櫃說得是眉飛色舞、舌燦蓮花,而五位賓客卻紛紛停箸、胃口全無。一時間,整個中廳都籠罩在尷尬的氣氛之中。

多虧田白巖及時開了口:“老朽一向吃素,不知你們這八仙樓裏可有素菜可吃?”

常掌櫃又拍了三下掌,宋三推著小車過來。

常掌櫃將四小碟為一組的精致汝窯瓷器,放在每位客人面前,道:“這是小金山特產的楊梅、白果、山茱萸和黃花菜,給諸位清清口。菜肴已上齊,還剩一道雷筍豆腐羹需要我親自烹調,各位請先用菜,奴家去去便回。”

常掌櫃走後,眾人都專註於面前的四小碟,不敢再碰那八道大菜。

見周圍人都在悶頭吃飯,董思任率先引起了話頭:“陳將軍,北邊戰事是否吃緊?”

陳雙不禁長嘆一聲道:“戰火連天、餓殍千裏,但這臨安城裏倒還是一片醉生夢死!”

“陳將軍我敬您一杯,您征戰沙場、抵禦外敵,實乃國之棟梁!”董思任舉杯敬陳雙。

“愧不敢當!”陳雙說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從十年前奔赴北疆,我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沒想到居然茍活至今。”

“聽您口音像是本地人?”董思任品階雖比陳雙高半級,但卻不像其他文官那般,輕視武官。

“確實,在下曾在小金山附近住過十餘年。”陳雙有些出神,仿佛陷入了對往事的追憶。

徐天賜一直想插話,卻苦於沒有機會,這下總算讓他找到了空檔,道:“這麽巧?我祖籍也是小金山,就是富春江下游的平安村。”

沒成想陳雙不但沒理他,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徐天賜頓時咬緊了後槽牙。

田白巖見狀,趕緊打圓場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董大人好像也在本地做過父母官。”

董思任聞言,眼神變得晦暗不明,轉而又微笑道:“老人家好記性,在下的仕途確實是從此地開始的。”

“看來大家都與這小金山頗有淵源啊!”徐天賜在陳雙那裏碰了壁,又想巴結董思任,“董大人您高任太常寺少卿,主持各種祭祀慶典,如果有什麽采買籌備之需,小人手下所有的礦藏都願鼎力相助。”

“采買之事都有專人負責,我初來乍到,也不好過問。”董思任雖然保持著基本的禮貌,但也不願與這個開礦的繼續交流,轉頭問田白巖道,“老人家您也是本地人嗎?”

沒想到對方竟然給出了否定的答案:“非也,非也。老朽一直住在臨安城裏,這是首次登臨這小金山。”

“那您怎知鄙人曾執掌此地?”董思任滿臉疑惑。

田白巖面露窘色地答道:“有所耳聞罷了。”

董、田二人交談之際,陳雙在旁一直自斟自酌,喝完一壺,又自己動手續上了第二壺。

徐天賜見在坐的男性都不待見他,轉身朝向玉面狐,一手舉杯,一手便要去抓她的纖纖玉手。“玉行首,久仰大名,今日總算得見,我敬小姐一杯!”

玉面狐眼疾手快,用團扇擋住了他的手,欠身道:“小女子不勝酒力,徐員外請多見諒。”

徐天賜卻並不死心,接著道:“今日高朋滿座,小姐可否獻曲一首,給大人們助助興!”

“齊老爺邀奴家前來赴宴,奴家未曾攜帶樂器,還望員外海涵。”玉面狐原是帶著琴上山的,但她實在忘不了,徐天賜在樓下看她時的猥瑣表情,所以並不想配合他。

然而,玉面狐的回絕,卻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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