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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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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晚霞如血般染紅了天空,濃厚的雲層像寶塔似的堆疊,空氣潮濕且憋悶,原本聒噪的草蟲們紛紛停止了鳴叫,整個世界安靜得嚇人。

一個江南風格的農家院裏,八只銅老虎,從小到大在地上依次排開,最小有指甲大小,最大不過核桃那麽大。

一陣“啊嗚啊嗚”的聲音傳來,原來是個四五歲的男孩在模仿老虎的叫聲。他用滿是泥巴的手,抓住最大的那只銅老虎,將其餘七只老虎依次吞掉。最後,八只老虎如同套娃般合在了一起。

這時,一個瘦長的身影映入男孩的眼簾,他仿佛看到怪物一般,兀地站起,握著銅老虎的右手偷偷藏在背後。

“別藏了,我都看見了,老虎還我!”說話的是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她瘦骨嶙峋,嘴唇泛著青紫,長期的營養不良令她比同齡人幼小許多,但打滿補丁的單衣還是遮不住她的手腕腳腕,一條條新舊不一的傷疤依稀可見。

“我家裏的東西就是我的!”男孩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一副蠻不講理的樣子,然而閃爍的眼神卻暴露了他的心虛。

女孩看在眼裏,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道:“那好吧,咱們猜拳,誰贏了便是誰的。”

男孩一掃先前理虧的神情,信心滿滿地高舉起空著的左手:“石頭、剪刀、布……哇,我出包袱,你出拳頭,你輸了,老虎是我的了!”

他得意地將銅老虎攤在女孩面前,沒成想卻被對方一把奪走。

“你看清楚,我是右手‘九千’,你出的左手是‘四十’,我比你大,你輸了!”原來,女孩右手大拇指與食指伸開,其它三指蜷起,手勢類似手槍的形狀。

這是當地特有的一種數字手勢,用兩只手就可以表示出成百上千的數字。

(數字手勢示意圖,圖片無法上傳)

“這不算,你騙人!”男孩胡亂甩動著手腳,撒潑似的發洩著內心的不滿。

女孩則幸災樂禍地說:“笨蛋,我只說要猜拳,可沒說是石頭剪刀布。”

男孩一時語塞,雙頰漲得通紅。他委屈極了,想盡一切辦法來還擊,但對方畢竟比他高出一頭多,他只得使出自己的殺手鐧,哇哇大哭起來:“你耍賴,欺負人,我找我爹去!”

女孩知道暴風雨即將來臨,然而她並不懼怕。她把銅老虎緊緊攥在手心,眼中閃著堅毅的光。

一個粗壯的農夫走了過來,他長相醜陋,下巴上長著一個碩大的痦子。他厲聲呵道:“老虎呢,交出來!”

“那是我娘留給我的! ”說到“娘”這個字的時候,女孩差點哭出來,但還是咬牙強忍著,眼淚一直在眼眶裏打轉。

“你吃我的,喝我的,還敢欺負你弟弟!快給我拿出來!”

女孩明白多說無用,於是嘴巴閉得緊緊的,瞪大了眼睛死死盯著農夫。

“敢瞪我,你這個掃把星!”農夫從墻邊拎起一把掃帚,使勁地抽打女孩,“我讓你不聽話,你這掃把星,你服不服,服不服?”

女孩胳膊上被抽出一條條血印子,手裏那套銅老虎卻越攥越緊,幾乎嵌進肉裏。她快要抵擋不住了,一步步地往後退,最後被逼到了墻角,退無可退。

這時,掃帚再次重重落下,砸在她的左肩上。掃帚把劃破了她單薄的衣衫,劃破了她慘白的皮膚,鮮血頓時汩汩而出。

這一道血紅,仿佛刺激了女孩,她決定不再隱忍,她要反擊。於是,她閉上雙眼,積聚全身的力氣,如猛虎般向前一推。農夫冷不防被推倒在地。

劈頭蓋臉的抽打終於停止了,但周圍為何變得如此嘈雜。

女孩睜開眼,發現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都圍在她身邊,對著她指指點點,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她。女孩撿起地上的掃帚,拼命地對抗不斷湧上來的村民,但村民們越來越多,好似要用唾沫星子把她淹死。

女孩的內心深處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助和絕望,她眼看就要撐不住了……

玉面狐猛然驚醒,發覺眼角濕濡,還沒來得及擦拭,便看見正站在床頭滿臉堆笑地望著她的鴇母,道:“小姐(宋朝時,“小姐”主要用於稱呼富婢,包括宮女以及大戶人家的姬妾,後來泛指官妓。)這是怎麽了,又做噩夢了?”

玉面狐連忙起身。她全身皮膚光潔如綢,只有左肩上那條一紮長的傷疤,異常顯眼。她抓起床頭的褙子(宋朝女性的行流服飾,直領對襟,兩腋開叉,內搭抹胸。)遮住肩膀,強壓著心裏的不耐煩道:“不勞媽媽費心,老毛病了。”

“我就說你這是心脾兩虛的癥狀,應該請吳大夫來給你號號脈才是!”鴇母仍然不勝其煩地嘮叨著。

玉面狐穿好衣服,坐到梳妝臺前,透過銅鏡凝視著鴇母,問:“媽媽您這一大早過來,就是為了幫我請大夫嗎?”

“瞧你說的,這整個臨安城誰人不知,我最疼的就是你玉行首(行院之人就是以藝娛人的伎藝人,其中的首領,被成為行首,後來泛指上等樂伎。)。你要是有個頭疼腦熱的,我恨不得掏出我的心肝來做藥引子!”鴇母掏出手帕掩嘴而笑。

玉面狐知道這是她說場面話時的慣用動作,於是不由地冷哼一聲:“大清早唱得這是哪出兒啊,媽媽有話且直說吧。”

鴇母收起笑容,眉頭緊鎖,露出一副為難的表情,道:“那我說了,小姐你可別動氣!昨兒個齊老爺那邊又來信催了,請小姐今晚務必賞臉去八仙樓赴宴。”

說完她小心翼翼地,將一張請帖放在了梳妝臺上。

玉面狐假裝沒看見,厲聲道:“跟您老說多少回了,那姓齊的原是放印子錢出身的,萬不可和這種人有所牽扯,他那些什麽春風苑、八仙樓的邀約,一律謝絕!”

鴇母滿臉委屈地絞扭著手帕,道:“我知道小姐你眼界高,不愛搭理他們這些做生意的粗人。可現如今這齊舜庭是臨安城的首富,他靠著春風苑結交了不少達官顯貴,成了京城裏數一數二的大紅人,咱們這些平頭百姓哪敢拂他的面子……”

“您不敢拂他的面子,就敢來欺辱我不成?”玉面狐沒好氣地打斷她。

“話也不是這麽說的,今年開春,小姐不是跟我提過贖身之事嗎?”鴇母的眼睛滴溜溜直轉。

玉面狐面露慍色地搶白道:“媽媽當時不是讓我別做春秋大夢了嗎!”

鴇母趕忙握緊她的手,哄勸道:“此一時彼一時嘛。齊老爺的信裏說,他與戶部主管樂籍的杜大人是至交好友,從教坊弄到了小姐你的樂籍,只要你今日去八仙樓赴宴,他便可成人之美,將樂籍歸還於你。”

“媽媽不會誆我吧?”玉面狐牢牢盯住鴇母的眼睛。

鴇母回應她一臉無可挑剔的真誠。“小姐既然去意已決,咱們自然是不好強留的。至於贖身錢,咱們娘倆之間,都好商量。”

玉面狐總算拿起了請帖,打開翻看,臉上寫滿了不解,道:“齊舜庭如此大費周章地邀我上八仙樓,擺的怕不是鴻門宴吧?”

“春日裏攜伎出游,本就是風雅之事。況且咱們玉行首名滿京都,多少王孫公子為了一睹芳容不惜一擲千金,更不消說齊舜庭這種暴發戶了。再說小姐這等冰雪聰明,還怕被那姓齊的吃了不成?”

她條分縷析,層層深入,說完又打量著玉面狐的神情,字斟句酌地問:“那齊老爺的邀約?”

玉面狐將右手放在腰間,摸到一把粗陋的石制匕首,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乖順地說:“只要媽媽信守承諾,孩兒一切聽從您的安排。”

鴇母登時喜上眉梢,興高采烈地張羅起來,一會兒呼喚喜鵲幫小姐梳頭,一會兒又吩咐龜公幫小姐備轎。

她臨走時還不忘囑咐玉面狐,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看著鴇母離去的歡快身影,玉面狐不禁冷笑起來。

她打量著銅鏡裏的自己:二十歲,正是最好的年紀;修長的柳葉眉下,一雙明亮的丹鳳眼勾魂奪魄;小巧的翹鼻子搭配上點絳的櫻桃唇,玲瓏剔透;眼角的淚痣襯得皮膚白皙勝雪,如同定窯的白瓷般,讓人不忍觸碰。

她一個出神,牽動了梳妝臺角落裏的抽屜,那個多年不見的銅老虎,滴溜溜滑了出來。

她頓覺觸黴頭,拿起兩個竹杯珓(又名筊杯,道教的占蔔用具,宋葉夢得《石林燕雨》曾記載宋太祖擲竹杯珓的故事。)擲了一下,擲出兩個正面朝上的“陰杯”,於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恭喜姐姐,終於能得自由之身!”喜鵲歡快地進來幫她梳頭,看見她的神情,不免疑惑,“這是天大的好事,姐姐為何愁眉緊鎖?”

玉面狐默默嘆了口氣,像是對喜鵲,更像是對自己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喜鵲見一向寵辱不驚的玉面狐竟也煩惱起來,忍不住打趣道:“姐姐你就是思慮太重,小心傷神!”

玉面狐瞥了她一眼,註意到她的衣襟,低聲訓斥道:“小蹄子,昨晚又去同賈秀才鬼混了?”

喜鵲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驚慌地解釋:“姐姐可別瞎說!昨兒個我給你采晨露著了涼,可是一早就回房歇息了!”

“那你說,這桐花花瓣是哪兒來的?”玉面狐擡手從她的衣襟上取下一小片白色花瓣。

喜鵲一時語塞,雙頰浮現一抹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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