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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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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晌午的宮殿一片安靜,眾人匍匐在地不敢動彈,等著沈無霽接旨。

孫雲海捧著聖旨,見沈無霽呆呆地看著自己半天沒反應,忍不住提醒道:“殿下,接旨吧。”

沈無霽懵地直起上身,捧過聖旨,一時間還沒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怎麽一天的功夫,世子就成了他的伴讀?不是說太子伴讀嗎?

思及此,沈無霽只覺得手中聖旨宛若千斤重,心思都飛到了紙條上的位置處。

聖旨送到皇子所的功夫,江斂成為三皇子伴讀的事情已經鬧得全宮皆知。

沈無霽一股腦甩開所有人匆匆忙忙趕往太學,小盒子等人不敢放他一個人出去,壓著老遠的距離跟在後方以防萬一。

沒人清道,忙了半天歇在旁的宮女太監就沒放在心上,說話多了幾分放肆,尤其是那些在皇宮混跡多年,大半的人都在討論這件事。

永定侯世子給三皇子當伴讀,說句不好聽的就是鮮花插在牛糞上,暴殄天物!

無數流言蜚語從沈無霽耳邊呼嘯而過,他全然不在意,只顧往太學跑。

今天休息半日,現在日上三竿才到太學開學的日子,紙條上寫著長思亭,得繞過太學去往太液池。沈無霽再一次與來往的世家子弟、王侯貴爵擦肩而過。

那些看到他的人連連打招呼,背對著、看不到他的人依舊三兩聚在一起討論這件事。

什麽配不上、什麽浪費世子才華之類的話,沈無霽已經聽得耳朵起繭,直至一句漫不經心的惋惜隨風傳至他耳邊——

“永定世子給三皇子當伴讀,他的仕途不就廢了嗎?我估摸著,這怕是陛下要動永定世子的意思。三殿下真是災星附體,沾不得、沾不得!”

沈無霽步伐一滯,眼眶忽地酸澀起來。

又是因為他……

他把下唇咬得發白,腳尖一轉,鉆進了灌木小路,徹底避著那些侃侃而談的人走。

長思亭。

沈無霽帶著紮滿全身的荊棘尖刺和枯枝爛葉闖入林中小道。

被精心打理的發髻散了大半,碎發黏在額頭上,大眼睛黯淡無關,活像個落魄小娃

江斂負手立於亭中,青竹發冠半紮起黑色長發,冠上絲帶自然垂在身後,青竹色緞子袍上通體竹枝繡紋迎風而立,身如青松,蒼勁雅致。

他正面對這往亭子而來的小道而立,待沈無霽狼狽地闖入他的視線後,深邃無波的黑睫長眼猛顫了下。

“殿下。”江斂快步走出長思亭,一把攬住微微發抖的沈無霽,讓人倚在自己身上。

他順著沈無霽的視線矮下身子,雙手不停替他擇去斷在發上的荊棘,長眉緊皺。

沈無霽還在發抖。

他眼前一片通紅,仿佛看到了囂張的火焰一點一點將江斂淹沒,面目全非。

而那些火焰,是從他身上跳過去的。

看著看著,沈無霽再也控制不住地攥住江斂手臂,嘴巴張張合合,想道歉,但說不出話,哽咽得失了語。

江斂鬼使神差地擡手,捏一下沈無霽的耳垂,聲音輕柔:“怎麽了?誰惹你傷心了?”

“不要、不要你當伴讀——”沈無霽哇地一下哭出聲來,被哽在喉嚨裏的話瞬間湧了出來,“我不要你當伴讀!”

“你要好好當世子,當侯爺!”

江斂這才反應過來,他擡指,輕輕擦去小孩眼角的淚珠,柔聲地哄:“沒事的,殿下信我,好不好?”

沈無霽用力搖頭,抽噎道:“我是災星,我會連累你的。”

江斂聲音重了幾分:“誰說的?能看出災星的人多有本事,應該去司天監任職,否則便是無稽之談!”

沈無霽垂頭,下意識地往他肩上蹭了蹭,不說話。

江斂捏一下散了大半的發髻,輕聲道:“如果殿下不想見到我,那我就去稟報陛下回絕聖旨,大不了擔個抗旨不遵。”

“別——”沈無霽猛地擡頭。

他就是再傻,也知道抗旨不尊是多大的罪名。

江斂微微勾唇:“好,那從今天起,江斂就是殿下的伴讀了。”

沈無霽:!

他瞪大眼:“不——”

“不離不棄,永不背叛。”江斂快速接過他後面的話。

沈無霽:??

“世子你——”

江斂:“殿下喚我江斂吧,這樣親近。”

沈無霽:……

眼淚掛在臉上還沒幹,他又快被江斂給氣哭了。明知道他腦子轉得慢,還欺負他嘴慢!

眼看著可憐兮兮的小花貓要暴走成小老虎,江斂也不敢再逗下去,他站起身,挺直的脊背微微往下俯。

兩人的距離瞬間拉得極近,沈無霽受驚般瞪大眼睛,不明所以地望著那張幾乎霸占了他所有視野的蒼白的臉。

將沈無霽的反應盡收眼底,江斂笑了起來。

笑起來的世子如春風拂面,聲音溫柔又鄭重:“相信我,你擔心的事情絕不會發生。”

沈無霽楞楞地看著那雙墨色眸子中幾不可查的倒影,有些慌亂地想別過腦袋。

砰砰直跳的心臟讓身體久違的暖了起來,陌生緊張又難以自拔。

他下意識盯著江斂身上的綠竹紋繡,小聲地說:“我沒有能力,現在、可能未來都幫不了你。”

沈無霽記得江斂上次說的話,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他也許諾過江斂一個要求。

江斂也不否認自己有目的,只是笑著說:“殿下學得很快,我很欣慰。”

沈無霽惱怒地瞪他一眼,抿唇不說話。

江斂繼續道:“在旨意下來前,所有人都以為我們互不相識,至多是太子殿那一面之緣,如果有人問起,殿下還是按之前那般回答就行。”

沈無霽心情有些覆雜,“如果是父皇呢?”

江斂頓了頓,伸手強行捧起他的臉,讓小孩兒與自己對視。

只需一眼便看透了他眼中的慌亂。

江斂輕聲道:“如果我們早就熟識,陛下便不會下這道旨意。”

沈無霽不說話了,透亮的雙眸清晰可見地黯了下去。

話已至此,他多少能明白江斂的暗示。

說來也奇怪,和江斂認識不到一個月,他說的話卻足以動搖自己對父皇的信任。

到底是江斂太可信,還是父子之情太淡了呢?

沈無霽想不通,也不敢想通。

但到現在為止,江斂從來沒有騙過他,沒有強迫他去做不想做的事情,他想從心地信任江斂。

沈無霽再次被順毛成功,平平靜靜地回太學上課。

江斂跟著他身後進入太學,再把自己的東西全部搬到沈無霽身邊的桌子上,兩道桌子拼合到一起,宣告著殿下與伴讀的關系。

孟平早就趕了過來,眼睜睜看著江斂霸占了原屬於他的位置。

不過永定世子是伴讀,他只是個書童,本來就是個打雜的身份,只要三殿下不趕他回去,他就樂得縮在後面打下手。

章太傅今天沒有課,但據傳,他得到江斂給沈無霽當伴讀的消息後差點氣背過去,其餘的太傅也差點掀桌,他們幹不過皇上,於是集體把矛頭對準章太傅。

——就是你!提什麽伴讀啊!把江斂給害了!

章太傅怒也不是,悲也不是,連著上了幾個奏折給皇帝請安,不能明著挑三皇子和江斂的毛病,只能暗戳戳地表示江斂很有才華、很聰明、是個好苗子,陛下您開開眼,別把人給毀了啊!

但一天過去了,成堆的奏折被沈周如壓在手底下,任誰都看得出來,他是鐵了心要讓江斂給三皇子當伴讀。

眾人明悟,再不提及此事,如今的江斂在他們眼底就只是一顆棄子了。

最高興的當屬永寧側夫人和其子江承。

永定侯江岳卻高興不起來,他不懂自己效忠的君王想做什麽,江斂現在還頂著永定世子的稱號,打壓世子等同於打壓永定侯府。

一番打探後,探子傳報是江斂在宮中行事不端惹惱了太子,連帶著龍顏大怒降罪於永定,江岳聞訊頓時怒不可遏,當即開了祠堂,問罪世子。

就在管家帶著人要強壓江斂入祠堂的時候,孫雲海出現,聲稱陛下召見。

宣政殿。

江斂被賜座,落座於大廳下方,擡頭才能遙遙仰望高臺之上的君王。

上一次這種場景下的見面,是沈周如找他出主意,逼著太子掛帥親征。

望著還在執筆批改奏章滿面威嚴的沈周如,江斂緩緩瞇起眼。

他早該想到的,沈周如不止一次通敵賣國,哪怕他是整個天沈王朝的皇,哪怕通敵對象是曾連屠天沈邊境十城的大齊國。

偌大的宮殿安靜得像座墳。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周如終於放下了筆,居高臨下打量著江斂。

他開口道:“朕昨日與你說的事情,你可有主意了?”

江斂目不斜視地回答:“南皇使者尚在返程路上,不能不防其在宮內設下的眼線。臣以為與其被動的在守在宮內,不如將三殿下送往夏江行宮,對外可稱為調養身體,對內可以有效切斷南皇耳目。況且南皇太子多智近妖,若是一味嬌養三皇子,必然會讓他的眼線瞧出端倪。”

夏江行宮夏溫冬暖,修有專門用於藥浴的溫泉,離京城有近十天的路程。在幾大行宮中,再遠便算脫離了皇帝的掌控,再近便依舊是勢力盤雜的京城區域,確實是個‘修養’的好地方。

“行宮……”

沈周如稍稍瞇起眼,不置可否,“江斂,朕可許你榮華富貴平步青雲,前提是,你替朕處理好三皇子這件事,明白嗎?”

江斂起身幾步走至大殿中間,朝沈周如行為臣大禮,俯首而叩,恭敬道:“江斂知曉,願為陛下盡忠職守排憂解難。”

沈周如立在高處,居高臨下地掃向他。

昨日,江斂也是在此處許諾忠於君王,沈周如樂得有這一把銳利的刀,沈無霽是他交給江斂的第一個考驗。

沈周如只下了一個令:養廢三皇子。

他不用向江斂解釋什麽來龍去脈,也不擔心江斂敢將這件事洩露出去,他太清楚此子為母報仇的執念。

不過,在他心裏終究是江岳的分量更重。

沈周如有些遺憾地收回視線,若當日知江斂這把刀會如此好用,就不拿他試探江岳了,養虎為患,可惜。

他執起筆,淡漠的目光落到紙上,邊淡聲道:“明日,太醫院上奏提議三皇子下行宮修養生息,你等聖旨下後再向永定侯辭行。”

永定侯三個字一出,沈周如立在上方都能察覺到指骨被攥得咯吱響的聲音。

但也只有一瞬,很快便又安靜得只剩風聲,快得讓沈周如懷疑自己是否真有聽到。

沈周如淺淺勾唇,繼續道:“永定世子前幾日落水,身子病弱,特賜三皇子伴讀,於行宮居住,禁衛太醫隨行,不得怠慢。”

這樣的聖旨,倒也能圓回來能堵那些人的嘴了。

確定沈周如沒有更多的旨意,江斂維持著俯首大禮的姿勢長聲應道:“永定世子江斂,謹遵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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