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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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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淮原郡的高郡守十分周到, 給江泠姝和齊銘安排的休息府邸,就在淮原郡衙門旁邊。

到達落腳的府邸,稍作休整後, 江泠姝和齊銘便轉到了郡中衙門, 向高郡守了解淮原郡的受災情況。

高郡守似乎早有準備,聽到問題,他流暢地答道:“與京郊的洪水相比,淮原的水災並不算嚴重, 下官上折子,也是盡臣下的本分, 想著陛下免了今年的賦稅,就是開恩了, 是下官愚鈍,未能領會到陛下的聖明仁德, 如今陛下撥了糧下來, 下官和淮原郡的百姓都感激在心,如若不是職責在身, 下官定親自進京, 向陛下叩首謝恩!”

高郡守一番話,確實不作假,往年地方出現小災害, 都是地方官衙自行放糧賑災,事後朝廷再減免個賦稅就算了事,今年他上折子,打得也是讓朝廷減免賦稅的主意, 可他沒料到,陛下竟會如此小題大做, 不但派了欽差,還撥了糧下來。

如今欽差和賑災糧都到了淮原郡,淮原郡就算不缺糧,也得缺糧了,不然他之前上的折子,豈不就是欺君了?

高郡守心中有鬼,所以在面對江泠姝和齊銘的時候,格外謹慎,他把假話潤色過後,和真話一同講了出來,聽起來很是誠摯懇切。

江泠姝和齊銘不知高郡守心中的彎彎繞繞,兩人此行,想的都是辦好差事。

齊銘想到陛下對他的囑咐,開口詢問道:“郡中受災之人,高郡守可有統計出來?人數有多少,又需多少錢糧救助?”

“下官已經統計出了名冊。”高郡守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冊子,遞給了齊銘。

齊銘接過,三兩下就看完了,因為這冊子上根本就沒登記多少人。

齊銘把名冊轉遞給江泠姝,而後對著高郡守詢問:“為何冊子上登記的都是世家大族?淮原郡難道沒有百姓受災嗎?”

“公主殿下和欽差大人有所不知……”高郡守先嘆了一聲,一副孩子沒娘,說來話長的模樣,“這些年,淮原郡雖然沒出現過什麽大災,可也時不時鬧上一兩場小災,這災害不甚嚴重,又有郡中大族幫忙賑災,下官也就沒有驚動朝廷。”

“高郡守可否詳細說說?”齊銘開口說道。

高郡守略沈思了一下,點頭道:“就拿今年來說吧,原本郡中也有一些百姓的田地被水淹了,田地被淹,沒了收成,百姓的日子自然難過,這時候郡中大族出面,用糧收購了百姓手中的災田,百姓得了糧,自然就能度過今年的難關,至於來年,百姓可以租種大族的田,生活也能得到保障。”

“大家族底蘊豐厚,即使遇到災年,蒙受些損失,也能承受得住,而百姓沒什麽家底,遇到什麽小災小難,日子就會變得難熬,大族出面收田,也算是替百姓承擔了風險。”

“幸而今年有朝廷賑災,有了這批賑災糧,郡中大族的虧空也能補回來一些。”高郡守觀察著江泠姝和齊銘的臉色,又道,“日前得知公主和欽差要來,郡中大族還同下官說要親自來謝恩呢!”

淮原郡受災的只有大族,如此不合常理的情況,自然要解釋清楚,而自從得知陛下派了欽差,高郡守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把此事圓過去。

經過幾日冥思苦想,高郡守自以為想出了一個絕佳的理由,那便是大族做慈善收了百姓的災田,這樣所有災田都在大族手中就很合理了。

至於郡中大族,高郡守已經提前知會過,不管有糧沒糧,各家的糧倉必須是空的。

高郡守的一番話粉飾得很漂亮,如果是何不食肉糜的官員,很可能就被糊弄過去了。

可江泠姝自從得了出宮令牌,時常在民間走動,所以對民間之事她並不是一無所知,此時聽了高郡守的話,她覺得很是違和。

江泠姝蹙著眉思索,齊銘也正在琢磨高郡守的話,很快兩人便想到了問題的所在。

百姓今年用災田換了糧,來年沒了田,誰能保證租種土地可以得到足夠的收成果腹?

眼下高郡守明顯偏袒郡中的世家大族,江泠姝和齊銘無聲對視了一眼,兩人沒有再繼續追問。

“情況我們已經了解了。”齊銘開口,對著高郡守說道,“今日天色已晚,我和公主殿下風塵仆仆趕來,也有些乏了,其它事情,等稍後再談吧。”

高郡守躬身垂首,賠罪道:“是下官思慮不周,殿下和大人盡管去休息,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隨時喚下官。”

齊銘笑了笑,道:“我們會在淮原逗留一段時間,有需要自然不會與高郡守客氣。”

“殿下和大人能用得到下官,是下官的榮幸。”高郡守恭敬地送走了江泠姝和齊銘。

回到落腳的宅邸,齊銘與江泠姝商討了一番,兩人決定先進行調查,再決定要不要放糧賑災。

第二日一早,江泠姝與雲藜,齊銘和齊金鈺,四人帶著二十名禁軍,一起出了門。

剛一打開宅院的大門,眾人便看到了兩輛馬車,以及早已候在門外的高郡守。

“下官參見公主殿下、欽差大人。”高郡守先見禮,而後側身顯出身後的馬車,“殿下和大人是否要出行?下官已經備好了車馬。”

齊銘看過去,這高郡守豈止是備好了車馬,就連車夫也幫他們找好了。

高郡守的體貼周到很是讓人受用,可就怕這些體貼周到都是別有用心。

不管高郡守有何居心,他們出行確實需要馬車,而且初來乍到,也需要本地車夫領路,所以齊銘和江泠姝並未推辭,接受了高郡守的好意。

江泠姝和齊銘各自上了一輛馬車,兩人首先走訪的,便是高郡守名冊上那些世家大族。

公主和欽差來訪,郡中的世家大族態度都很謙恭。

齊銘問到受災損失,世家大族也都答得有理有據,還打開見底的糧倉給齊銘和江泠姝看。

江泠姝和齊銘又見了一些大族手下的佃戶,佃戶們談到租土地給他們的大族,說的也都是好話。

一日走訪下來,除了印證高郡守所說,江泠姝和齊銘沒有絲毫收獲。

回到落腳的府邸後,齊銘忍不住感嘆:“這淮原郡的水,果然很深啊!”

“那高郡守應是有所隱瞞。”江泠姝也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齊銘肯定地點頭,整個淮原郡,百分之八十的土地都在世家大族手中。

大族掌握如此多的土地,怎麽會因為一年收成不好,就讓糧倉見了底?最主要的是,那些大族之人,一個個都油光滿面,怎麽看也不像是缺糧的樣子。

齊銘想到來之前陛下的囑咐,他不禁又感慨了一句:“還是陛下料事如神,陛下應是早就察覺了淮原郡的問題,所以才派咱們過來賑災。”

談到陛下,江泠姝的眼中閃著微光,她道:“明日,我還想再出去一趟。”

齊銘了然地問:“殿下可是要調查淮原郡的內情?”

江泠姝點頭,齊銘想了想道:“明日我也出去,讓禁軍駕車,咱們分成兩路行動。”

接下來,齊銘與江泠姝商量了一番,簡單制定了一個調查計劃。

翌日一早,江泠姝和齊銘走出宅院,這次他們沒有再看到高郡守。

高郡守大概也知日日出現容易惹人嫌,所以十分有分寸地沒有再露面,只派了兩個車夫過來。

“今日,我與殿下隨便在城內逛逛,不需要你們領路。”齊銘對著兩名車夫說道。

兩名車夫對視了一眼,其中一人道:“殿下和大人想去哪裏,盡可以吩咐小的,城內各處地方小的們都很熟悉。”

齊銘不想與兩人多做糾纏,他直接擺出了官威道:“本官說不用,都讓開,別在這兒礙本官的眼!”

齊銘態度強硬,兩名車夫不敢再多言,賠罪過後,便回了隔壁的衙門,大概是向高郡守匯報情況去了。

遣退車夫後,江泠姝領著雲藜上了一輛馬車,齊銘和齊金鈺上了另一輛馬車,兩輛馬車各自選了一個方向,駛了出去。

淮原郡城內,有不少巡視的衙役,想要打探消息,最起碼得避開這些衙役。

給江泠姝駕車的是喬筍,喬筍知道江泠姝和齊銘的目的,他駕著馬車,專門往沒有衙役的地方行駛。

行駛的路上,除了衙役,喬筍還敏銳地感知到了一些來自暗處的窺探視線。

作為禁軍副統領,喬筍自然有些本事在身,他對身後車廂中的江泠姝囑咐了一句,便一揚馬鞭,加快了行駛速度。

也許是因為有衙役巡視,也或許是被告誡過,城內的街道上十分冷清,幾乎沒有什麽行人。

喬筍駕駛著馬車,七拐八拐穿過了好幾條街道,最後一路向著偏僻的城郊方向而去。

甩開所有的窺探視線後,喬筍放慢了速度,緩緩停在了一個小村莊面前。

馬車停下,江泠姝和雲藜從車上下來。

喬筍望向前方的村莊,開口向江泠姝請示道:“殿下,可需屬下前去打探?”

江泠姝也望著眼前的村莊,與城內的繁華不同,村莊內的房子多是茅草屋頂,看起來居住在這裏的人並不富裕。

江泠姝輕輕搖頭,對著喬筍還有隨行的禁軍說道:“你們留在這裏。”

江泠姝想親自去查探,她帶著雲藜,走到村口一戶人家門前。

這戶人家門前,有一名婦人正在漿洗衣物,婦人身形幹瘦,臉色蠟黃,看起來生活很是困苦,可當江泠姝問起,婦人僵硬地笑著,只說:“日子很好過。”

“這位娘子,你的臉色看起來並不好,是不是有什麽難處?”雲藜開口詢問。

“我……我這是娘胎裏帶出來的病,自小就這樣,沒、沒有難處……”婦人不願再多說,抱著木盆,回了屋子。

江泠姝和雲藜繼續向村內走去,可村內的人見到他們,要麽門窗緊閉,要麽便是回答:“日子好過,沒有難處……”

就連江泠姝說出公主的身份,坦言大家如果有難處,她可以幫忙做主,仍然沒有人改口。

整個村子都過得很好,可江泠姝和雲藜卻忍不住心中發堵。

回到村外的馬車處,喬筍看出兩人臉色不好,便知調查不順利,他主動開口道:“殿下,不若讓禁軍前去審問。”

江泠姝看向喬筍,微微搖頭道:“莫要為難那些村民了。”

江泠姝回身望了一眼,又道:“還是換一處地方調查吧。”

江泠姝和雲藜上了馬車,喬筍重新駕上車,向著城郊另一處村莊駛去。

馬車內,雲藜見江泠姝愁眉不展,便出言寬慰道:“那些村民雖然沒有完全說實話,可日子應當也是過得下去的,否則也不會拒絕公主的好意了。”

江泠姝心中明白,她覺得沈悶,是因為她發覺,現實情況與書中所教不一樣。

書上多教治世濟民之術,可卻很少提到民眾拒絕被救濟時又該如何做。

江泠姝回想起那些面黃肌瘦的村民,她開口詢問:“雲藜,他們真的不需要幫助嗎?”

雲藜默然,如果可以,那些村民何嘗不想擺脫眼前的困苦,可是公主會離開,欽差也會離開,村民卻只能留在淮原郡,繼續在淮原郡官員治下謀生存。

雲藜想到身不由己的自身,她不禁開口道:“他們或許是別無選擇吧。”

江泠姝看向雲藜,曾經她困在鈴玉殿,也是別無選擇,可是如今,她已經走出來了。

“不會只有一條路,父皇派我過來,派齊公子過來,就是為了告訴大家,還有別的選擇。”江泠姝突然堅定地說道。

雲藜有些發怔,望著江泠姝出神。

而就在這時,馬車突然一個急剎,停在了原地。

雲藜回神,立刻扶住了江泠姝,她對著外面問:“發生了什麽事?”

喬筍沒有立刻回應,雲藜掀開車簾,江泠姝也探頭向外望去,這一望,她望見了一個熟人。

江泠姝眨了眨眼睛,很是驚訝:“沈世子?”

“公主,不知可否讓在下和友人避一避?”沈拾之有些急切,開口便直奔主題。

江泠姝雖不知發生了什麽,可出於對沈拾之的信任,她沒有多問,便點頭應下了。

得到應允,沈拾之和夏清嵐當即上了馬車。

就在兩人上車後不久,外面突然傳來了喧鬧聲。

“你們是什麽人?竟敢驚擾公主車駕!”喬筍喝問的聲音傳來。

“這位大人,我們正在追兩個賊人,並不知道公主在這裏啊!”

“賊人?”喬筍瞇眼打量眼前拿著棍棒的七八人,他的手握住腰間佩刀,冷聲開口道,“我沒見到什麽賊人,倒是覺得你們很可疑。”

隨著喬筍話音落下,隨行的禁軍紛紛拔出了刀。

利刃當前,手持棍棒的幾人連連告罪:“大人勿怪,小的們也是心急,怕賊人傷了公主殿下!”

“那賊人定是繞到他處跑了,小的們這就告退!”

追擊的人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外面又安靜了下來。

“多謝公主幫忙解圍。”沈拾之開口言謝。

江泠姝搖了搖頭,表示不必多謝,她對著兩人道:“外面的人可能還沒有走遠,兩位不如先隨我回府再離開。”

事發突然,江泠姝決定先回去一趟,給沈拾之兩人打掩護。

第一次見到公主,夏清嵐有些許好奇,尤其是眼前的公主,不問緣由就出手相幫,更讓她生出了幾分好感。

“多謝公主好意,我們便卻之不恭了。”夏清嵐開口道謝,她眉眼帶笑,看起來很是明媚。

江泠姝的視線也被夏清嵐吸引,她出言詢問:“這位姑娘是?”

“我姓夏,名清嵐,是一個商人。”夏清嵐介紹了自己的身份,隨後向江泠姝建議道,“未免引人懷疑,公主回府前,不如先在城中逛一逛。”

“夏姑娘說得是。”江泠姝覺得夏清嵐說得有道理,她讓喬筍先駕車在城內逛了一圈,路過點心鋪子的時候,還特意停下買了幾份點心。

等到回到落腳的府邸,留守的禁軍打開大門,馬車直接駛了進去。

齊銘和齊金鈺的調查也不順利,兩人已經先一步回來。

見到江泠姝的馬車,齊銘出來,對著喬筍問:“怎麽樣,有收獲嗎?”

喬筍神色有些古怪,他道:“應該算是有吧……”

“什麽叫算是?”齊銘不解,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

江泠姝和雲藜從馬車上下來後,又有兩人走了下來。

見到其中的一人,齊銘瞪著眼睛,驚訝道:“沈拾之,你怎麽在這裏?”

沈拾之的表現倒是很平靜,回了一句“齊公子”,算是打過招呼。

眾人進到房間內,雲藜把新買的點心擺出來,又沏了一壺茶。

齊銘好奇打量著沈拾之,他道:“你不是留在了北疆建設邊城嗎?怎麽會到淮原來?”

沈拾之也看向了齊銘,想到這幾日查到的內容,他不禁開口發問道:“朝廷賑災的準則是什麽?”

齊銘先是一楞,隨後笑了,他道:“當然是哪裏缺糧,就賑哪裏。”

“那齊公子覺得淮原郡缺糧嗎?”沈拾之又問。

齊銘沒有回答,他的視線在沈拾之和夏清嵐身上轉了一圈,出言反問道:“你們知道內情?”

江泠姝也看著兩人,開口道:“沈世子、夏姑娘,除了賑災,我們也想查明真相。”

“我們確實查到了一些東西。”夏清嵐看向江泠姝和齊銘二人。

北疆形勢緊張,夏清嵐來淮原只是為籌糧,可現在見到公主和欽差,她便產生了新的想法。

夏清嵐作為一個穿越的現代人,她看得比在場的人都要透徹,整個淮原郡的情況,就是世家大族兼並土地,把擁有土地的農民,變成無田的佃戶。

只是這裏的世家大族更會偽裝,也更加可恨。

夏清嵐和沈拾之調查到,早在幾年前,淮原郡的世家大族就開始收購百姓的土地,放出的誘餌則是讓百姓投獻。

世家大族有各種渠道可以減免賦稅,百姓把田地投獻到大族名下,只需交少許地租即可,不需要再向官府繳納賦稅,這樣便可以賺到實惠。

可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那些世家大族得到土地後,便開始逐年漲地租,到後來,百姓繳納的地租,竟是比給朝廷的賦稅還要多。

當然,並不是所有百姓都願意投獻,可那些不願投獻的,地裏的莊稼總會遭遇各種意外,不是被地痞流氓拔了苗,就是被不知哪裏來的野豬撅了根。

無奈之下,許多百姓都投了獻。

這些年,淮原郡的賦稅減少,並不是災害多了,而是百姓手裏的田少了,糧食都被世家大族和其背後的官紳把持了。

整個淮原郡的太平表象之下,其實是世家大族和官紳沆瀣一氣,盤剝百姓。

聽了夏清嵐的講述,齊銘少有的出現憤慨之色:“碩鼠碩鼠,無食我黍。”

“這淮原有災,但不是水災,而是‘鼠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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