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197章 遺志

關燈
第197章 遺志

“……”

李熙懷疑自己聽錯了, 眼裏略過驚訝。

“啊……啊?養、養雞?”李熙覺得挺不能理解的,怔怔道,“這算什麽喜好, 葛寧, 你要不要先聽聽你自己正在說什麽?你們就算想騙朕, 至少也該找個聽起來靠譜的理由!”

葛寧面色覆雜的握了握拳, 眉頭緊皺著。

“其實、其實也養兔子。”葛寧都快被李熙問哭了, 聲音越來越小, “……但皇上, 縱觀歷朝歷代,養雞都不犯法啊!”

-

同一時刻, 詔獄。

比起李熙的無言以對,裴懷恩這邊顯然更頭大。

李熙先前為了嚇唬章雲禮,故意讓錦衣衛把他抓進了詔獄, 想著就算不對他用刑,光那環境就能把他嚇夠嗆。

結果誰能想到, 這章雲禮居然還是個奇葩,他也就剛進來那兩天被嚇得睡不著, 後來發現這裏邊除了飯菜給得不及時,其他時候壓根就沒人樂意搭理他,連句話都不跟他說的, 頓時整個人都住舒服了,就跟在家一樣。

三個月過去,等裴懷恩趕來看望他這天,他甚至還長胖了。

裴懷恩原本對章雲禮的印象很不好, 認為他小小年紀就看人下菜碟,這邊對幾個老翰林笑臉相迎, 轉頭就鼻孔朝天,而且還小心眼兒,走在路上被旁人撞散了手裏的書,就算那人已經誠惶誠恐地和他賠了禮,他也要氣得臉紅脖子粗,指著人家鼻子言語粗俗的罵上老半天。

裴懷恩原本想著,以章雲禮這樣的性子,合該在牢裏住不了幾天,就得跪地求饒。

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章雲禮不僅沒求饒,還自己找著樂子了。

大約是在戌時左右,裴懷恩端著飯菜進牢房,卻見章雲禮正拿著塊兒石頭,聚精會神的在墻壁上寫寫畫畫,至於具體寫的什麽,裴懷恩也看不懂。

裴懷恩嘗試和章雲禮說話,章雲禮全當聽不見,只顧一門心思的看著墻壁,時而開懷大笑,時而凝神苦思。

站在裴懷恩身邊的獄卒見狀,見怪不怪的嘆聲氣,轉頭看裴懷恩一副活見鬼似的表情,連忙對裴懷恩解釋道:“容小公子,他這人就這樣,整日神神叨叨的,可不關我們的事。”

裴懷恩手裏拿著李熙早就寫好的聖旨,這獄卒以為裴懷恩是被皇帝派來的,因此對他很恭敬,甚至有點狗腿。

“他進來後第三天就這樣了,他是自己瘋的,我們可沒嚇唬他。”這獄卒弓著腰朝裴懷恩拱手,滿臉堆笑地說,“容小公子,您對此可都親眼看見了啊,皇上那邊兒,回頭您得幫我們做個證。”

裴懷恩……

一時間,裴懷恩竟然想不出該說點什麽了。

好像有哪裏不太對,按理說,現在抱著他大腿涕淚橫流的那個人,不該是章雲禮麽?

怎麽著?這小子莫名其妙坐了回牢,就突然轉性了?突然變得威武不屈了?

但是這怎麽可能呢?

獄卒喊話他冷臉呵斥,聖旨在此他愛答不理。裴懷恩反覆琢磨,覺著章雲禮現在這樣不是不能屈,而是簡單純粹的傻了。

……壞了,不會真被嚇傻了吧。

當這個想法驟然出現在腦子裏時,裴懷恩心情沈重,他出言趕獄卒退下去,一步一頓,滿是謹慎地跨過了牢門,走到章雲禮身邊站定。

章雲禮這會似乎正好畫完了,轉頭見著裴懷恩,嚇了一跳。

是真的跳。

章雲禮目露驚恐,仿佛才看見裴懷恩這個人似的,先是往後跳開一大步,然後目光下移,後知後覺看著裴懷恩手裏的聖旨和食盒,喉結上下滾動著,眼裏漸漸溢出幾分欣喜來。

“容兄,你來了。”章雲禮高聲說,“你什麽時候來的?你要來,怎麽都不提前和我知會一聲呢?快坐快坐,殿試已經考完了嗎?”

頓了頓,又伸手拍一下自己的頭,眼睛亮亮的從上到下打量著裴懷恩,語氣十分欣慰。

“唉呀,瞧我這腦子,你既然來看我,就肯定是全考完了,而且你也考上了嘛。容兄啊,敢問我家葛寧考上了沒?考的第幾名?”

裴懷恩:“……”

唉不是,這章雲禮還記得他自己現在大牢裏嗎?

再說他早就來了,他都在牢門口揣著聖旨站小半個時辰了,他方才和章雲禮說話,章雲禮還回答他了——雖然只是嗯嗯啊啊的敷衍著回答,連頭也沒回。

……所以實際上,這章雲禮剛剛壓根就沒註意到有他這個人是吧?

裴懷恩都快被氣笑了,一邊彎腰放下食盒,一邊哭笑不得地回答著章雲禮。

“考上了,考上了,你家葛寧是狀元。”裴懷恩啼笑皆非,像是忽然又想起點什麽,沒忍住調侃道,“章兄,我原本還想著,依你平日的性子,會屈尊去求那些獄卒呢,未料你在這裏過得還不錯,吃得香睡得好,恐怕都要把殿試這事忘記了。”

章雲禮一聽這話,就嫌棄的朝天翻白眼。

“容兄,你在說什麽胡話呢?”章雲禮震驚地睜大眼,皺眉道,“我好端端的去求那些獄卒幹什麽?我才不要和他們說話,他們都是些傻瓜,聽不懂我說話,我才不要和他們白白浪費時間呢。”

裴懷恩:“……”

什、什麽?難道這個章雲禮,從前在同輩面前傲得和什麽似的,其實不是因為覺得用不上,而是打心底覺得他們太笨,單純瞧不上嗎?

就……就挺離譜的。

話說回來,他今天來這到底是想幹什麽的來著,經章雲禮這麽一打岔,他好像忘了……

懷著無比難以描述的心情,裴懷恩下意識轉頭看墻壁,伸手摸了摸章雲禮方才畫的一個圈。

裴懷恩身邊,章雲禮原本正因為葛寧考中狀元高興著,哪知餘光才瞥見裴懷恩的動作,眉毛立馬就豎起來了。

“唉!唉!住手啊你!你給老子往後站!”章雲禮轉喜為怒,變臉如翻書,一把拍掉裴懷恩的手,厲聲說,“你不要亂動我的東西啊!我最討厭別人弄壞弄亂我的東西了!你知不知道,假如你剛剛不小心擦掉了這一行,令我忘記此處思路,我今夜就會難受得睡不著覺!要真是那樣,我、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裴懷恩:“……”

完了,全亂套了,徹底忘記要幹什麽了。

眼見這章雲禮瘋瘋癲癲的,裴懷恩沈默好久。卻是章雲禮眼睛尖,又看見裴懷恩手裏那聖旨,面上僵了僵,沒忍住話鋒一轉,主動詢問道:“……對了,容兄,你今日來看我,是不是皇上那邊已經結案了?皇上打算什麽時候放我出去?他怎麽判我的,我是不是這輩子都不用再考試?”

裴懷恩:“………………”

哦,想起來了,他今天是來招安章雲禮這傻子的。

無言以對啊,實在無言以對了。裴懷恩默默扭頭,心說他活了這麽久,好像還從沒對誰這麽無言以對過。

但是甭管再怎麽無言以對,李熙交代給他的活兒他得幹。裴懷恩仰天長嘆,只覺著他今日才算是真的認識了章雲禮,從前全看走眼了。

嗯,可能天才脾氣都挺怪的吧。

這麽想著,裴懷恩合眼深吸一口氣,終於回歸正題。

面對章雲禮的疑問,裴懷恩沒有立刻應,而是在斟酌片刻後,方才好脾氣地回答他,說:“是啊,章兄,我要在此先恭喜你,賀你沈冤昭雪。”

聞言,章雲禮臉色立刻就很不好了。

“什麽?皇上查出是怎麽回事了?那他還罰我嗎?”章雲禮緊張之餘,沖上來一把扯住裴懷恩衣袖,唉聲嘆氣地懇求道,“容兄,容兄,看在咱倆平時關系還不錯的份上,你快去和皇帝求求情,讓他繼續罰我,就……就按照科舉舞弊的罪過罰,千萬不要憐惜我的功勞,那只是順手!那是我在聽葛寧提起這幾年有考生受害後,順手幫他做的!”

裴懷恩整個人都麻了,一寸寸的將自個衣袖從章雲禮手裏抽出,很不理解地問他,“章兄,但我實在不懂,你為何會對入朝做官這件事,如此避之不及呢。”

章雲禮聽了,就伸手撓他那雞窩一樣的頭發,理直氣壯的撇著嘴道:“可我為什麽要去做官啊,做官要早起,起得比雞還早,要一直幹到六十歲才致仕,我起不來啊。”

頓了頓,又伸手指著墻壁說:“再者我又不是沒事幹,我每天這麽忙,哪有空去聽他們的奉承話?我……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背詩寫詩,謀略兵法呀。”

裴懷恩便順著章雲禮的手指轉頭,然後……沈默得比剛剛更久了一點。

“這是什麽?你每天就在忙這些?”裴懷恩滿臉茫然,數次嘗試看清章雲禮在墻上寫的字,但都失敗了。

結果不料他這邊話音剛落,章雲禮聽見他問,便以為他也對此感興趣,頓時就變得精神抖擻起來,拉著裴懷恩一塊蹲下了,絮絮叨叨地給裴懷恩講:

“容兄,我就知道你和別人不一樣,你能聽懂我的話,不怪我喜歡跟你玩。”

章雲禮一邊說著,一邊帶著裴懷恩從左往右指,向配懷恩興沖沖介紹他這些天的“豐功偉績”。

“你瞧,這些就是我最喜歡的算術。”

“那便是算到一半的圓周率,這邊是雞兔同籠,還有那個,那個是高商定理。”

裴懷恩:“……”

裴懷恩:“啊……啊?”

沒再理會裴懷恩的震驚,章雲禮卻是越說越起勁,索性又拿石頭在墻上畫起來。

“喏,容兄,讓我來給你出道題,假如我把雞和兔子養在一個籠子裏,它們總共有三十只頭,八十八只腳,你能得出我其實養了多少只雞,多少只兔子嗎?”

話落,裴懷恩忽然覺得麻木這個詞太狹隘,有點不足以描述他如今迷茫又怔楞的狀態。

好在這章雲禮見狀也不急,開始耐著性子給裴懷恩講解題方法,趕上裴懷恩也聰明,兩個人一來一回的,沒一會功夫,便在墻上一起推算出了題目中雞和兔子的具體數量。

片刻後,等裴懷恩終於依著章雲禮的教導解完了題,章雲禮扭頭看他的眼神,已經變得有點狂熱了。

“容兄,容兄,你真是我的知音,從沒有人願意聽我講這些,就連葛寧也聽不懂,我實在好寂寞。”

說著就要上手,帶裴懷恩一起再算圓周率,把裴懷恩嚇得連連後退,一點話茬都不敢接了。

“……等一等,等一等!”裴懷恩風光了半輩子,頭一次被別人逼得連滾帶爬往後退,只覺得無比偏頭痛,“章兄,可我今日來此,並非是為了聽你講題呀!”

“章兄,你可知道皇上對你設計此事很震怒,還以為你是對他有意見,才不肯入朝為官,所以皇上和我說,他說今日就想要你一個態度,還說只要你點個頭,就恕你無罪,對外只說你是為了肅清考場,方才和葛寧一起做的局,可你若一味推脫,他就要將你也殺了,根本不會按照律例去判你!”

頓了頓,再轉頭看一眼墻上那個圓,偏頭疼更重了。

“……章兄,依我看,如果你只是因為不想每天早起,並非瞧不上皇帝,你就幹脆點個頭,答應入朝吧,沒準皇上惜才,可以特許你每日睡到日上三竿,也說不定啊!”

章雲禮聽後卻更犯了難,一張臉全皺起來了。

“啊……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他憑什麽不按長澹律例來判我?他……他草菅人命,他濫殺無辜,他這個昏君。”眨眼間,章雲禮已經愁得盤腿坐在地上,一下下扯頭發,“唉,這可如何是好啊,我實在不能入朝啊,畢竟我入朝也是死,我、我早就犯了死罪了,等我入朝見多了人,只會更容易被發現啊。”

裴懷恩聽了,敏銳抓住章雲禮話裏的小破綻,連忙問:“章兄何出此言啊?”

一陣詭異的沈默。

良久,想是自覺走到了絕路,橫豎都是個死,章雲禮忽然一拳砸到地上,起身從旁邊的幹草堆裏翻出兩本書,湊過去用很小的聲音對裴懷恩說:

“唉,也罷,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了。”

章雲禮目光堅定如托孤,依依不舍的把書本交到裴懷恩手上,鄭重其事地對他道:

“容兄,你我高山流水遇知音,今日我便把自己全部的秘密都告訴你,其實、其實我除了算術之外,還有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愛好。”

裴懷恩依言低頭,目光落在章雲禮交給他的那兩本書上,沒忍住嘴角一抽。

“……章雲禮,這就是你口中微不足道的小愛好?你說你平時算個圓周率還不夠,怎麽還私習天文啊?”裴懷恩面上無甚表情,心中波濤洶湧。

卻見章雲禮神情嚴肅,低頭很認真地拍了拍他的手,對他一字一頓道:“不管怎麽說,這個官我是不會去做的,那太耽誤我做研究了。不過容兄,你今日來看我,又算對我的題,便是我的有緣人,你……你可否幫我一個忙?我已將此生成果盡數記在這裏了,我每日都隨身帶著,等我死後,你與葛寧同心協力,將它替我傳下去吧,這是我全部的遺志。”

裴懷恩:“……”

哈哈,好想逃,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迫不及待想逃跑的感覺了。果然人才和天才還是差了點,有章雲禮對比著,他往後可再不敢吹他那點狗屁的過目不忘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