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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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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影子

更深露重, 高陽殿內亮著的燈不多。裴懷恩一手扶額,細淡的眉斜飛入鬢,小指漫不經心搭在眉梢, 一邊聽李熙和他說話, 一邊若有所思盯著案上那燭燈。

李熙蹭在裴懷恩懷裏剪燭芯, 看火苗跳動。

李熙坐得離燭火近, 那種暖黃光暈隨著他的動作忽明忽暗, 一團模糊的映在他臉上, 他低垂眉眼, 好像盤刻在石壁上的佛像。

裴懷恩一言不發地伸臂攬他,背後影子和他的融在一起, 奇形怪狀又張牙舞爪。他們既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又是心意相通的一個人,李熙在提出問題後沒有催, 因為他知道裴懷恩會替他思考。

很久的沈默。

半晌,裴懷恩擡靴踢一下團團的尾巴, 躊躇地說:“你要殺他們,首先, 我們不能在這件事情上欠南月王的人情。”

“南月原本便不想遵守承諾,將那些土地白白交給你,更何況兄弟相殘不是好事, 你若將此擡到明面上來,導致兩國戰後簽訂之事無法推行,你就成了個軟弱無能,自私狠毒的君主。”

李熙對此深以為然, 點頭道:“淮王的母親是南月王族,更是上任老南月王的一母同胞, 若按輩分算,最近這位正在哭喪的南月新王,還得稱淮王一聲表兄呢。”

“眾所周知,南月與我長澹不睦許久,素有領土紛爭,和北邊大滄人每年入冬都得跑過來找我們點麻煩不同,南月朝中多分兩派,一派主和,一派主戰,而先前去世的那個老南月王,本是南月朝中為數不多主和的君主,若非順妃意外身死,給了南月一個光明正大試探長澹兵力的理由,使其舉國上下群情激奮,他恐怕不會在臨死前改變主意,答應出兵攻打長澹。”

“至於現在這位新王,從他遲遲不肯交出那幾座城池來看,他大約是想戰的。我們這次同他要的都是些兵家要塞,方便依地形修建防禦工事,若是能拿到手,於長澹而言只會有百利而無一害,所以我不能放棄。”

裴懷恩聽罷讚同地點頭,緊接著李熙說:“但新王遲遲不肯松口,就像你方才說的,沒準是因淮王他們為了獲取信任,向新王帶去了我們長澹的情報,譬如……我們這邊也已經沒有多少兵馬和糧草了。”

如此一來,李熙若貿然同南月通信,那南月王正巧不想把大片土地拱手讓給他們呢,到時南月那邊退一步可說人情,若再進一步,等他們試探出長澹短時間內不會再出兵,對外僅僅是個需要休養生息的“銀樣镴槍頭”,那麽有淮王和李恕在,讓南月再以他們兩個做借口打回來,也是順理成章。

畢竟一個需要靠殺害兄弟才能睡安穩的皇帝,很難確定他到底是不是靠篡改先帝遺詔爬上來的,沒準人家承乾帝在臨死之前,立的是淮王或者李恕呢。

而比起李熙這個外人來說,李恕和淮王才是他們南月的自己人,拋開真假不談,如果能讓李恕或者淮王成功上位,那麽莫說是幾座城池,就是南月那邊想再要多點好處,也沒什麽可避諱的。

“最要命的是,事到如今,不論他二人在南月是死是活,就算我們不能借南月王的手,也要盡快讓南月王看清我們的態度,即人要殺,土地也要拿,而且不需要他南月點頭,否則時間拖得越久,便會給老五越來越多周旋的餘地,屆時若南月在幾個月後,真狠下心咬牙打過來,我們倒也不是不能迎戰,只是……只是眼下並非迎戰的好時機,百姓們會很辛苦,將士們的鬥志也不會很高。”

這是溫水青蛙一樣的困境,李熙話音剛落,裴懷恩從他手中奪過酒盞,往前拋出去。

“……別喝了,別靠烈酒暖身,我今夜留下來。”裴懷恩皺眉道,“所以其實不是真的不急,而是你從康寧公主的話中推算到,淮王他們此次所圖不小,動輒也要一年半載才能有作為,反倒襯我溫書這幾天短的微不足道了,是麽?”

不是火燒眉毛,而是遠遠瞧見天邊亮了火星,又想不出好法子撲滅它,只能靜靜等待它的到來。

李熙對裴懷恩的反問不置可否,裴懷恩轉頭瞧他,隨手拆了簪,微微卷曲的長發掃在李熙頸側。

“是我失手了。”裴懷恩悵然地說,“當初派福順去粟城,就應該叮囑他做的幹凈點。”

李熙倒很看得開,聞言便說:“不怪你,任誰也沒想到他們兩個是屬壁虎的,尾巴能一條接一條的斷,既然你先前沒能殺了他們,想來便是他們命不該絕吧。”

頓了頓,又想伸手摸酒杯,被裴懷恩強硬攔下了。

“好了,別不高興了……這次就讓他們絕。”裴懷恩一字一頓地說。

裴懷恩面色難看,李熙循聲去看他,發覺他此刻正緊緊地皺著眉,眉間溝壑深刻。

這樣的神色,依稀……仿佛在當初,在裴懷恩決意下手捂死承乾帝的時候,李熙便在他臉上見到過。

李熙了然地問:“不讓我喝酒,你是不是想出辦法來了。”

裴懷恩猶豫著點頭,眼睛裏一點亮光也沒有。

“只是隱隱有了些方向,比如說——誰說我們不能借南月的手?難道放眼這天底下,表兄弟會比親兄弟還親麽?”

李熙眉心突突地跳,聽罷一瞬坐直了身子。

“那自然是沒有的!更何況還是一個從未謀面的表兄弟!”李熙連忙說。

裴懷恩手掌滾燙,徐徐撫著李熙的腰,像在把玩一件價值連城的精致器具。

“說來也巧,我本來也沒什麽好法子,可我方才聽你說淮王他們為了投奔南月,八成會帶長澹的消息給南月王,我便忽然想到了。”

“阿熙,眼下局勢如何還未可知,我們得派人去南月探情況,若一切皆如你所想,或是大半都符合你方才的猜測,那麽這就不是危機,而是良機啊。因為你仔細想,正所謂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難道那南月王就沒有自己的小心思,就能完全信任李恕和淮王嗎?”

李熙一點就透,全然顧不得裴懷恩停在他腰間那手,急切地接著裴懷恩這話往下說:“……我明白了!是我當局者迷!”

“淮王要借南月的力量反擊,南月卻也不可能對他們毫不提防,或許……或許我們該派人去瞧瞧,如果運氣足夠好,查到他們之間確有裂痕……”

到時便可反客為主,將計就計,讓南月王相信李恕和淮王的投奔不過只是出苦肉計,是長澹企圖吞掉南月更多土地的卑劣手段!

裴懷恩見此又想了想,補充說:“只要那南月王自己先起疑,我們便可借刀殺人,只是此計尚有一處疏漏。”

李熙忙道:“何處?”

裴懷恩教他放松,溫聲說:“只怕那南月王是個膽小如鼠的,一旦誤會淮王他們是你的人,便不敢再動他們了,到時你就得在明面上將他二人平平安安地接回來,甚至接回京都,再想下手就難了。”

李熙眼珠轉了轉,笑瞇瞇地搖頭。

“不會,他連幾座城池都要拖,必不可能膽小。”幾乎是在下一刻,李熙便出言否定了裴懷恩的擔憂,正色說,“他敢在戰敗後收留老五和淮王,證明他有野心,這樣的人最不喜歡被欺騙,如果一旦發現自己從前是被別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一定會發怒。”

裴懷恩詫異地挑眉,覺得李熙說得對。

“……那就派人從封時譽的地界走,繞過康寧公主。”裴懷恩繼續他的缺德發言,務必要令一切可利用的發揮出最大作用,“到時時機成熟,若叫康寧公主知道是南月殺了他的大皇兄和五皇兄,一定雷霆震怒。”

換句話說,南月是一定要打的,眼下只不過是何時打過去的問題,因為長澹與它之間還有許多有待商榷的問題沒解決,兩國這些年也只不過是表面和平罷了。

所以如果能借此把主動權抓在自己手上,到時大家彼此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沒準就憑李青芙那股子誰也按不住的倔勁兒,能把南月暫時騙過去也不一定。

只要是能暫時騙過去,讓南月以為不退步便要真的開戰,而且長澹這邊一定敢打,也打得贏,只要是能拿到那幾處要塞,等再過個兩三年,回頭就算南月反應過來了,也早就晚了。

越想越覺得可行,李熙激動之餘,忽然轉身捧住裴懷恩的臉,給了他一個纏綿悱惻的親吻。

“裴懷恩,我就說你在這種事情上有經驗!”李熙眼睛亮亮地說,“你趕緊入朝來,像從前那樣幫我的忙!”

裴懷恩被李熙這樣子逗笑了,彎眸提醒他,“你不要高興得太早,若那南月王與他二人真是鐵板一塊呢?你又當如何?”

李熙怔住一下,但很快又狐貍似的笑起來,雙手摩挲起裴懷恩的漂亮臉蛋兒。

“嗯,你說得也有理,所以我們就別浪費時間去查那邊到底是什麽情況了,我們直接派人去給他們制造‘裂痕’吧!畢竟……這世上又哪會有什麽真正的鐵板一塊呢?縱使親密如你我,當初不也被父皇臨終前的布置擺了一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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