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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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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程序

話又說回來, 想辦成事就得查黃冊,那怎麽進黃冊庫就成了個大問題。橫豎閑著也是閑著,李熙思來想去, 決定去楊府拜年, 順便碰一碰運氣。

玄鵠昨夜和孟青山鬥了一宿雞, 這時困得眼皮打架, 身上酒氣也重, 一聽李熙說想去楊府, 頓時就把腦袋搖出了殘影, 說什麽也不肯陪李熙去挨訓。

通體烏黑的寶馬就拴在門外,李熙小睡片刻後, 只好自己去。

年節時的京都可真熱鬧啊,到處都是人。

長街上熙熙攘攘,雪已化開了。李熙騎在馬背上, 看裊裊的炊煙像雲朵一樣從煙筒裏往外鉆,綿綿的, 朦朦的,眨眼就被風吹散了, 就和人們口鼻間呼出來的白汽兒一樣。

這是大戰結束後的第一個新年,但是對於住在京都的人們來說,外面打沒打仗, 好像對他們幾乎沒影響。

倒是負責鎮守東南西北那四員大將,今年滿打滿算只回來了兩個。一個是嶺南的衛懷安,坊間傳他是嶺南的銅墻鐵壁,年過而立卻未娶妻, 承乾帝為了賞他,就把年僅十四的李青芙指給了他, 還說等李青芙及笄禮過,就讓她帶著百萬嫁妝嫁去嶺南,所以衛懷安此次於百忙之中抽身進京,其實是為了謝恩。

另一個就是聽家中說丟了弟弟的姚元靳,進京本為查明真相,卻叫惠妃那邊的人連哄帶騙套去了漠北的幾處壞賬,如今身陷困境尤不自知。

剩下一東一西的邵晏寧和封疆,他們倆一個因關外蠻夷屢屢侵擾邊陲百姓而抽不開身,一個上書告老稱病,都沒能回來。

除夕宴後,李熙因黃冊庫的公事拜訪楊思賢是天經地義,倒也不用避諱。正月裏熱鬧,到處人頭攢動,李熙一路小心翼翼地勒著馬,生怕把人撞了,連路上用時都比平日翻了兩番。

哪知好不容易走到地方,打眼一瞧,裴懷恩的轎子竟也停在楊府正門口。

裴懷恩私下和楊思賢走得近,逢年過節都來拜會,而且自從上回楊思賢因為誤會他,摘官帽撞了柱子後,裴懷恩往來楊府的次數就越發多,也越發不避人了,仿佛是在明擺著告訴外面那些對他虎視眈眈的人,讓他們別再打楊思賢的主意,也別再從楊思賢身上做文章,否則如果再讓他發現他們對楊思賢說了一句不該說的,他就要將他們挫骨揚灰。

熟悉的金頂小轎就停在前面,李熙卻攥緊韁繩,沒忍住往後退了半步。

倒不是因為害怕碰見裴懷恩,只是他昨晚才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保證自己有辦法,結果卻連黃冊庫都進不去,還要趕在一大早來求楊思賢……這看起來真是有點丟臉,如果讓裴懷恩見著了,肯定又要陰陽怪氣。

有一說一,這感覺簡直就像是,前腳剛跟人家擺過闊,後腳就被看見到處借錢。

再加上裴懷恩那嘴整天就跟淬了毒似的,著實有些打擊人。

眼見著頭頂日頭越升越高,正當李熙琢磨著晚些再來時,未料楊思賢的孫兒楊善卻忽然回來,懷裏還小心翼翼捧著套剛買的文房四寶。

這楊善滿打滿算也就比李熙長一歲,一張臉生得不算精致,但很周正,模樣濃眉大眼的,尤其是下半張臉,看著簡直就是和楊思賢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須臾目光對上,這楊善先是楞了一下,緊接著就點頭,並且態度和氣地朝李熙作揖道:“您就是小殿下吧,常聽爺爺說起您,爺爺說您聰明又仁義,成天價的都快把您誇出花兒來了。”

說著又往旁側身。

“小殿下快進門,這天寒地凍的,來都來了,怎麽還立在外面受這個凍?”

李熙擺手推辭不成,便只得下馬。

……然後進屋就和裴懷恩大眼瞪小眼。

偏偏走在他前面的楊善也不消停,一見裴懷恩在,臉色頓時沈下去,整個人變臉如翻書,冷聲說:“嘖嘖,你怎麽還沒走,這都什麽時辰了,你要是再不走,我家都要染上你的腥臊氣。”

裴懷恩沒理他,眼珠轉到李熙的方向,畢竟這樣的罵他每天都要挨,聽來早已不痛不癢。

“……”

無言。

良久,李熙也在看裴懷恩——他看見裴懷恩笑吟吟地把手擡起來指著他,又再扭頭看楊善,目光幽幽地對楊善說:“小崽子,你這話說的可不對,如果我身上有那麽大的腥臊氣,那他身上也該有。”

“……”

李熙一口氣卡在嗓子眼裏沒上來,咳嗽的很熟練。

好累,好疲憊,就知道一定會受牽連的,裴懷恩這人就是這樣,趕上他不順心的時候,就算面前跑過去一只狗,他都得沖上去使勁陰陽兩句。

就這麽著,裴懷恩和楊善拌嘴到最後,還是楊思賢站起來打圓場,很不高興地對楊善厲聲呵斥道:“……善兒!休再胡鬧!”

一聲罵堪比九天雷,中氣十足。

而這楊善因為害怕楊思賢,聽罷頓時就將脖子一縮,但卻又很不服氣地把懷裏那些文房四寶一股腦全塞給楊思賢,嘴巴仍然忍不住嘀嘀咕咕的。

“好了,好了,爺爺您快別罵我了。”楊善自覺很委屈,嘟囔著說,“常言都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難道聖上的裁決還會有錯?他——他爹貪百姓的錢,他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楊善這話說的挺難聽,然而還不等楊思賢反應,裴懷恩倒先抖著肩膀笑出來。

“楊善,勸你說話註意著些,莫再出狂言,畢竟就像你說的,我可不是什麽好東西。”裴懷恩略略瞇起眼,逗娃娃似的,說,“要按我的性子,若非看在你爺爺的面子上,你這身皮已經被我扒下來了。”

楊善立馬憋紅了臉,卻反駁不出。

直到又聽見楊思賢和他說:“夠了,善兒,你這孩子可真夠粗心大意的,讓你去買幾樣簡單的小物件,你都能買錯,怎麽還有閑心在這兒和我們耍嘴皮子?旁的不提,我方才讓你去買狼毫,你怎麽給我買了這些羊毫回來?”

楊善對此震驚極了,猛然擡頭說:“爺爺!您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您本來讓我買的就是羊毫!我聽清楚了!再說您平時寫的都是小字,何時用過狼毫?”

楊思賢就轉頭問裴懷恩,說:“容卿啊,我剛剛讓他買的什麽,你可聽清了?我這歲數大啦,腦袋也不靈光了,常常說一句忘一句,你可得給我做個證,免叫我被他們這些小輩欺負了去。”

有楊思賢護著,裴懷恩幾乎沒猶豫,也沒再往李熙這邊看,當即就快樂地配合著說:“當然是狼毫,閣老,您方才說,您要狼毫練草書。”

話音剛落,楊善眉毛都擰起來了,數次欲言又止。

至於剛進門的李熙……

不好意思,李熙這會正忙著往墻角縮,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楊思賢這招其實用的挺好。李熙琢磨著,裴懷恩今天興致不高,這是長了眼睛就能看出來的事,所以楊思賢才會用買錯毛筆這種小事,明面上幫裴懷恩說話,實則趁機把楊善往外推得遠遠的。

只可惜,楊善似乎領會不到他爺爺的苦心,連出門時都在氣的甩袖子。

但無論如何也不可否認的是,楊善離開後,這屋裏立刻就變得清凈不少。

避無可避了,李熙只得主動和裴懷恩打招呼,得著裴懷恩不鹹不淡地一聲“嗯”。

其實事情發展到這地步,李熙很想裴懷恩回避,至少不要站在這裏嘲笑他。但裴懷恩這廝仿佛已經猜著了他心裏怎麽想,不僅沒告辭,反而還饒有興趣地問楊思賢討來一只新羊毫,然後慢悠悠地走到桌子前坐下,開始臨字帖,大有要把自己屁股底下那凳子捂熱的意思。

於是李熙只得當在裴懷恩面前,把自己的來意一五一十全與楊思賢說了,表示想要得到楊思賢的進一步幫助。

李熙說:“閣老,您昨晚幫我,想必也已猜到我想做什麽了,橫豎事已至此,您看您能不能再繼續給我行個方便,放我進庫裏看看?”

楊思賢聞言面露為難,他望著滿臉希冀的李熙,一時不知該怎麽答覆。

楊思賢身後,裴懷恩不知是臨到了哪個字,筆鋒陡然淩厲地一轉,兩點墨汁濺上袖口。

“早就與你說過,那黃冊庫是什麽地方,讓你靠近已是開恩,居然還想進去?事關立規矩,閣老不會再繼續幫你的。”裴懷恩冷聲說:“自作聰明的下場就是這樣,白白浪費一次好機會,還要辛苦我再重新為你周旋,把你從這件苦差上面拎出去……嘖,那除夕宴是多好的一次機會,你就算再想討好我,也不必做出這種蠢事來。”

就連楊思賢也遲疑著說:“這……容卿說的是啊,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該走的文書還是要走,否則我今日如果放了小殿下進去,他日旁人若也想進,我又當如何。”

李熙聽得有點急了,連反駁裴懷恩對他的嘲諷也顧不上,只管皺眉問楊思賢,“偷偷的也不成麽?”

楊思賢就把臉扳起來,很嚴肅地搖頭道:“不成,這更不成,我雖不懂那些官場上的制衡術,卻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小殿下有所不知,其實這在朝做事就如夜裏行走,需要時刻謹慎,時刻正身,平日裏大家夥兒在沒做錯時尚且有錯,更何況是真的做錯?所以小殿下如果想進黃冊庫,就必須有文書,有理由,有程序,否則絕對不成,因為我坐在這個位子上,就要做到絕對公正,做到不給外人留下一丁點的把柄。否則——小殿下以為,以容卿如今的……我為何還能在與他往來親密的情況下,不遭人彈劾?”

頓了頓,像是怕李熙一時情急,對黃冊庫打起什麽歪主意,又忙不疊地再補上一句:

“……還有啊,偷偷派你的酒鬼護衛潛進去也不成,那黃冊庫守衛森嚴,一定會抓到他,到時你就百口莫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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