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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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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提醒

從楊府出來時, 月亮已升起來了。李熙從十七那裏牽來馬,裴懷恩自他身後繞到前面,尤自上了轎, 說:“這時宮門都關了, 小殿下回不去, 還是到我那住吧。”

李熙臉上的笑僵住, 右手一瞬抓緊韁繩。

怎麽感覺是被算計了。

沈默的功夫, 裴懷恩掀開轎簾, 有些好笑地看了李熙一眼, 溫聲說:“好了,小殿下不要怕, 我已叫人把宅子裏那臟東西埋了,小殿下今晚盡管放心去住,至於玄鵠那邊, 我來幫你想法子。”

李熙知道裴懷恩話裏的臟東西是什麽,沒辦法, 只好不情不願地點頭,眉頭皺得死緊, 但就是這副可憐巴巴的模樣,逗得裴懷恩又發笑。

“走吧。”少頃,裴懷恩笑聲說, 同時向十七輕輕點頭,隨口吩咐道:“天寒地凍的,在外奔波不容易,去, 快去請你那位新朋友喝點酒,天亮之前不要回來了。”

十七心領神會, 抱拳稱是,一瞬便沒了蹤影。

轉眼軟轎被擡起來,李熙騎在馬上,低頭往手心裏呵氣,吐出一團氤氳的白。

裴懷恩見狀便說:“外面冷,要麽還是上轎來。”

李熙執拗地搖了搖頭,不再理會裴懷恩,他雙手攥緊韁繩,在茫茫大雪裏掉轉馬頭,靜默地看向楊府,看了好一會,直到裴懷恩出言催他,方才打馬跟上。

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裴懷恩常常用來處置人的這個宅子,買得離楊府很遠,得走很久才能到。

路上,裴懷恩窩在轎裏和李熙說話,語氣淡淡的,帶著一點得償所願的饜足,幾乎很少再故意為難李熙了。

“記著幾個月前,我問小殿下要不要來,殿下當時拒絕了我,甚至還像模像樣的,在離我最遠的西邊租了宅子。”裴懷恩失笑道:“結果怎麽著?殿下現在又要與我這個討人厭的奸佞同路了。”

李熙聞言轉頭看了眼裴懷恩的轎子,面上沒接茬,但在心裏又想起楊思賢對他說的話。

楊思賢說,裴懷恩是故意把自己變成了這樣。

京都的建築好高,一座一座的連成片,四四方方又死氣沈沈,檐角斜斜往上飛著,影子映在地上,像志怪話本裏寫的那種張牙舞爪的獸,一聲不吭地伏在低處,仿佛隨時都能跳起來,把誤入這裏的過路人拆吃進腹。

京都的雪景不如漠北,李熙扭著脖子四下看了會,便不再看了。

“廠公。”李熙側首自言自語,又似在問裴懷恩,說:“難道廠公喜歡走這樣的路?”

裴懷恩許久不言。

半晌,就在李熙認為自己大約得不到這個問題的答覆時,裴懷恩卻忽然掀起轎簾,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說:“我走慣了。”

李熙楞住一下,匆忙把臉轉到旁邊,沒有跟裴懷恩對視。

接下來便是沈默,很久的沈默。直到兩個人一前一後行到地方,裴懷恩下了轎,招呼李熙進門。

清冷月華下,裴懷恩一身緋袍站在門口,笑吟吟地問:“我這裏沒有給客人住的屋子,只有下人房,小殿下夜裏要住哪間?”

李熙攥一下拳,心思在肚裏轉了幾彎,最終識趣地說:“為什麽要我挑下人房,廠公難道沒有自己的臥房麽?我要與廠公住一間。”

裴懷恩便笑出來,說:“小殿下今日不怕我了,願意賞臉與我住一個屋。”

李熙不置可否,有持無恐地仰臉反問裴懷恩,說:“怕什麽,橫豎廠公今天白天也說了,再有幾日便是除夕,到時父皇要檢查我的功課,廠公既然選了我,又怎麽舍得讓我在父皇面前丟臉。”

裴懷恩聽了,便溫溫柔柔地伸手帶李熙往院裏去,緩步穿過幾道彎彎曲曲的回廊,邊走邊說:“既然知道皇上要檢查,小殿下近來可有認真做功課?”

腳下的積雪很厚,李熙一路踩過去,聽著靴底碾碎雪塊的聲響,自信地說:“廠公放心,我樣樣功課都上進,無論是讀書,還是騎射,都隨父皇去考。”

裴懷恩卻說:“不對,殿下光上進不成,還得留心。”

李熙聽罷住了腳,狐疑地問:“廠公的意思是?”

裴懷恩便很耐心地教他,說:“小殿下久居在外,想必對皇上的性子還不夠了解,故而不知曉,皇上的疑心其實很重。”

“就像方才回來時,我見殿下騎馬,那姿勢分明很嫻熟,甚至是過於嫻熟,熟到就像個經常騎馬的老手——但殿下從前不是不被允許騎馬麽?”

裴懷恩提醒的隱晦,李熙聞言心念微動,說:“……如此說來,我大約不該進步的太快。”

裴懷恩點了點頭,對李熙這樣一點就透、恰到好處的聰明很欣慰,又繼續說道:

“殿下可知,皇上並不缺聰明上進的兒女,論聰慧,你的那些哥哥們久居京中,誰沒有一副被磨礪透了的玲瓏心腸?而殿下自外回來不久,身上總還帶著些外面的棱角。換言之,殿下如果想要得到皇上的寵愛,其實不必單靠聰明這一點。”

李熙聽懂了裴懷恩的話,垂首思索一會,沈聲說:“短短數月之間,先是老二為了奪權逼宮,後是老三因為生母寧貴妃的離去,對父皇接連多日避而不見,說到底,他們都是傷了父皇的心。”

人一旦老了,便會不自覺地親近那些,對他足夠孝順的兒女。

李熙這樣想著,就聽裴懷恩緊接著問他,說:“說起來,殿下幼時住在邊關,見慣了邊關的風沙,後來又陰差陽錯輾轉大滄,在大滄那邊受了不少的委屈,甚至直到淑妃娘娘去了,殿下也沒能及時的趕回來,見娘娘一面——殿下似乎打出生起,就沒見過自己的母親。”

裴懷恩把這些話說得很慢,逼得李熙不得不轉過身去,皺眉等他說完。

果不其然,李熙站在原地等了半天,一直等裴懷恩細細數完他這輩子所有的不順利,臨了頓住片刻,方才繼續道:“……這麽多年了,小殿下如今每每想起這些,心裏對皇上可有恨?”

霎時,李熙背在身後的兩只手互相抓握,十根手指擰麻花似的糾纏在一起,面上顯出一些掩飾不住的茫然來。

毫無疑問的是,盡管已經猜到裴懷恩想說什麽,但從小到大,還沒有任何一個人這樣問過他。

是了,從始至終,好像還從沒有人問過他對自己的父親恨不恨,他也從沒認真思考過這個問題。這些年來,大家似乎都早已習慣了對他的父親是誰,對他是誰這種難堪的問題緘默不言,轉而簡單粗暴的,拿禍星二字來代替他原本的姓氏和名字。

恨麽?李熙不知道。

實際上,對於承乾帝這個人,李熙唯一的感覺便是陌生,仿佛這是一個與他毫不相幹,完全不該出現在他生命中的人。

是以李熙不知該怎麽答。

但裴懷恩眼睛尖,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無措,繼而對他放緩語氣,溫和地說:“你瞧——問題就出在這裏了,小殿下。”

畢竟按照現在的境況來說,不論李熙心裏怎麽想,只要李熙還想在承乾帝面前露臉,便無論如何也不能表現出對承乾帝的恨。

甚至於……

不光要沒有恨,還要沒有李熙如今在面對承乾帝時,這種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難以形容的陌生。

歸根結底,承乾帝現在已經老了,老到連路都走不穩,所以他心裏迫切想要的,其實已經從一個聰慧勇武的親王,變成一個願意親切對待他,陪他閑話家常,對他沒有絲毫異心與埋怨的“兒子”。

話趕話說到這份上,李熙恍然大悟,感激地說:“多虧有廠公在,廠公是最明白父皇心意的,我會重新考慮自己功課的進度。”

裴懷恩便擡手捏他的臉,只覺自己眼前這小團子軟乎乎的,捏起來就和糯米果子一樣。

“那也得小殿下聽勸不是?”裴懷恩最終說,“若小殿下如你那幾個哥哥一樣不聽勸,我就算再明白皇上的心意,也沒有用。”

李熙立刻就說:“當然聽勸,因為知道廠公對我好,萬萬不會害我。”

至少目前不會。

聊著聊著便走到了地方,裴懷恩先李熙一步,伸手推開門,而後稍稍側過身去,讓李熙能清楚看見他那間鋪滿狐貍皮毛的古怪臥房。

裴懷恩說:“我這就命人為小殿下準備沐浴用的熱水,等小殿下洗過澡,就在這裏放松住一晚,什麽都不必擔心……”

話說到一半就沒了聲音,因為看見李熙正楞楞地呆立在門口,一點打算進去的意思都沒有。

見著李熙這樣,裴懷恩的臉色一瞬冷下來,笑道:“怎麽,小殿下這是反悔了,不願與我一起住了?不過這也沒什麽的,想來是我這臥房又悶又黑,看著就像我這個人一樣怪,讓小殿下心生厭煩吧。”

話音未落,就見李熙那雙小菩薩似的鹿眼,唰的亮起來。

李熙:“……我的天,這裏有好多夜明珠,我發財了。”

裴懷恩:“……”

裴懷恩:“……什、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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