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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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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鄔有期沒回答,但頓住了腳步。

隨著一陣貝片敲擊的輕響,星杖在地上點了點,陰影中緩緩走出一名身披白鬥篷的女子。

她有一頭銀白色長發,眉毛和卷睫都是稍淺的灰褐色,鬥篷後的帽子堆在肩背上,更襯得她纖細嬌小,像個精致的娃娃。

問出那句話後,她就一直看著鄔有期,雙目睜得雖大,裏面卻沒有一絲光,像蒙了霧的琉璃珠。

“大祭司怎麽來了?”鄔有期環抱手臂往門框上一靠,嘴角翹起個弧度,“令姊凱旋了?”

魔族三智是三個人,準確地說——是一對姐妹和一個老頭。

魔醫藥行生年長,算魔宮裏的禦醫,也是魔界最負盛名的神醫。

而大祭司雲月星師和大將軍雲車常儀是一對姐妹,一個天生眼盲卻能預言占星,一個魔力強悍、喜征伐和戰鬥。

雲月星師曾預占到了魔界的崩落,因而才有卻月魔尊身投魔合羅泉註火。

只可惜她天生孱弱,每回占星預言損耗極大。

自從鄔有期當上魔尊,她就常年閉關,除非大事,或與她姐姐相關,雲月星師很少走出她的星館。

何況開啟星盤後,血焰流雲宮前廣場的星象儀也會跟著轉動,動靜很大,眾人想不知道也難。

所以,鄔有期才會問——是不是遠征邊地的大將軍雲車常儀回來了。

雲月星師沒答,還是睜著一雙看不見的眼睛“看”他。

鄔有期自覺沒趣,撇撇嘴,站直身子哼笑著回到一開始那個問題:“大祭司以為呢?”

不等雲月星師回答,他又接著搶白道:

“我十四歲入青霜山,拜他為師五載,自問尊師重道、規行矩步,即便累遭冤枉、累加惡名也自忖問心無愧,而他呢?”

“他又對我做了些什麽呢?一邊給我說眾生無別、三界平等,一邊在眾人汙我是魔星降世時將我拒之門外、一言不發,更在我最艱難時,給我那殘忍一掌!”

鄔有期仰頭笑,看著那輪殘紅明月笑得弓腰駝背、肩膀聳動,“我在乎他?哈,你說我、在乎他?!”

雲月星師捏住星杖的手緊了緊,卻也沒順著鄔有期的話往下說,反轉頭“看”了眼西院:

“但您待他,不一樣。”

“哼,”鄔有期嗤笑,“大祭司不懂。”

雲月星師轉回臉,面色平靜、似是虛心求教。

鄔有期磨著後槽牙,“死,有時候反而是一種最大的獎賞。”

雲月星師看不見,但這樣的話讓她掌心滲出薄汗,星杖上懸掛的貝片也抑制不住發出一聲脆響。

“瞧他辦那事,多漂亮!”鄔有期突然冷笑起來,“自爆靈核、身死道隕,身後連渣都不剩!不愧是修真界第一人,高山仰止、從容高潔的卿乙仙尊,連死,都幹脆利落、死得其所!”

“不用墓碑牌位、沒有歸墟神跡,當真是開天辟地獨一份兒!用命化成道封印,哈,真是好、妙極了!”

“是非功過任人評說,不享後世香火供奉、不受晚輩祭奠叩拜,也沒個墳塋屍身、讓人尋仇。”

雲月星師聽他這麽說,臉上的神情卻忽然放松。

同時,鄔有期也瞥了她一眼,眼底閃過一絲嘲弄,他的語調依舊瘋狂,但瘋狂之餘,人卻松弛下來。

“我好容易找來個和他這麽相似的……”

他故意沒說完,尾音拖得又長又暧昧,似乎就是要引人遐想。

“您猜——我會用他來做什麽?”

雲月星師雖是魔族,還是三智之首,但她這麽數百年來都被大將軍護得太好,許多事都不太知曉。

“您……心裏有數便好。”怕聽著什麽閨中事、房中趣,雲月星師連忙打斷。

鄔有期嘴角揚了揚,這才哪到哪。

不過也幸好,魔族大祭司臉皮薄、身體也不大好,不能時刻開預占、蔔未來。而大將軍性子急、空有一腔熱血和本領,智謀上欠缺、好糊弄。

剩下那弄藥的老頭倒有一副玲瓏心腸,只是醉心在醫道上,多半不理會這些俗務。

說是三智,鄔有期真正要應付的,其實也就雲月星師一人。

會害臊,是這位唯一的弱點。

其他時間裏,大祭司見事極明,手段也狠,從前卻月魔尊在時,她更曾提出要炸毀滅神井、制造坍塌,以萬人生魂供養聖火。

太聰明的人,往往不好對付。

而且這個聰明人還是個瞎的,看不見的人往往用心更多,所以想要在她面前隱瞞什麽,確系不易。

所以,還是要盡快找到那魂師。

“說起來,大祭司尋我何事?”不想繼續耽誤,鄔有期明知故問。

雲月星師搖搖頭,就著臺階下,“尊上知道分寸就好,我也只是悶久了,隨便出來逛逛。”

“是麽?”鄔有期笑笑,仰頭看了一眼天,“那今天晚上月亮不錯,大祭司可以好好賞賞。”

說完,他轉頭就往血焰流雲宮的方向走。

邁出去兩步見身後的大祭司還沒走,他便頓足道:“放心,我比你們任何人都希望人界覆滅。我們目的始終一致,這點,毋庸置疑。”

雲月星師這次牽了牽嘴角,好像真有了笑意,“是,我盼著那日。”

鄔有期回頭看了她一眼,給出一個莫測的笑容,然後轉身去了血焰流雲宮。

宮殿正中的烏金臺座下,有一處能夠移動的機關,擰動第三塊墨陰木屏上的頂角,就能打開通往地下的密道。

密道盡頭,是魔宮的書庫,裏面堆積有從始魔時代流傳下來的所有典籍,有功法也有敘事長卷。

在鄔有期之前的魔尊,往往是天生魔族,一生所求,也不過是魔界的繁榮昌盛、自己的境界登極。

所以那些敘事的長卷、記載魔族隱秘的古書,都被推到角落裏,積滿沈灰。

鄔有期與他們恰好相反,他對追求至境沒什麽執念,相反卻在意近百年來生出的奇聞怪談。

有雲月星師在後面看著,鄔有期不好直接去禁地,轉念一想,幹脆來到地下翻翻舊典。

他從不信那人死了。

從前是不肯信,後來是執拗:理智告訴他人是死透了,感情上卻不能接受。

覺得那人活了那麽久,又是修真大陸上唯一大乘期的仙尊,應當通曉些旁人不知道的禁術。

那樣強悍的人,怎能不給自己留下一線生機?

總這樣想著,時間一長,三年成魘。

從前,鄔有期只是自己想,像抱定了某種信念,一個人在幽暗粘稠的沼澤裏蹣跚前行。

如今顧家意外送來了顧清倚,這人身上謎團重重,每一種都找不出合理的解釋,像無端給他送來了光。

如果……

地宮深處,鄔有期垂首翻閱這舊日的古書,腦後高處的銅絲燈芯忽然發出辟啵一聲:

如果“顧清倚”早早死了、成了無魂傀,這具空掉的軀殼又因為某些機緣,恰好引來一些魂靈……

那有沒有可能,或許……就是……的?

鄔有期一目十行,看著逸聞、禁術,但許久也未找到什麽蛛絲馬跡。

估摸著外面雲月星師已經回了星館,他只能在剩下的書頁中夾上一片金葉子做書簽、返回地面上。

血月已過中天,魔宮內寂靜一片。

鄔有期遠遠看了眼廣場上晦暗的星象儀,轉身、頭也不回地踏入禁地。

取出血鏡、聯絡了他遠在極北的暗衛,他們冒著風雪,算是鎖定了魂師藏身的秘境。

“只是尚未摸清秘境內的狀況……”鏡中黑影耷拉下腦袋,“屬下實在無能。”

鄔有期想了想,“那群追殺他的人呢?”

“進入雪原後,他們中了埋伏,很快被我們一一絞殺,暫時三……暫時他們還沒再派人來,您放心。”

魂師無名無姓,卻是修真大陸上傳說極的人物。

據說他通曉起死回生的禁術,曾成功替某位大能招魂了他死去七日的道侶,令美人順利還陽。

只是此等禁術逆天改命,終是不容於天地,魂師本人遭受天譴、血肉潰爛大半,他的家人也都死於非命。

在成功覆生了三個人後,魂師就從修真大陸上消失了,這麽些年一直茍延殘喘、到處躲藏。

鄔有期派出的暗衛們追蹤了一年半,才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點線索、鎖定了他的蹤跡。

只是,就在他們尋到蹤跡的第二日,就出現了另外一群人,在暗中下毒手,要奪那魂師性命。

暗衛們不敢妄動,即刻聯絡鄔有期,一邊繼續追查魂師下落,一邊還要應付這群莫名的殺手。

好在進入極北雪原後,殺手們的行動漸緩,暗衛們這才找到了機會反擊,將這群人一網打盡。

剛才暗衛嘴快,其實已透露他的猜想,只是猜想沒有憑據,冒然說出來徒增事端。

他改口很快,所以鄔有期只輕飄飄掃了眼血鏡,並未苛責什麽。

“那先這樣,你們各自當心。”

魔族三智和他的關系,其實並不親密,說白了就是各懷鬼胎、相互利用。

他需要魔界這個容身之所,去查明白他當年蒙受的不白之冤,也要查清闇湧再現的真相。

而魔族三智,則需要他這個能用闇湧助燃聖火的人,來幫助他們存續魔界、完成魔族的崛起。

他正想著,結界卻又傳來一陣波動,達達腳步聲由遠及近,來人這次先沒吱聲,反將塊毯子披到他身上。

然後,抱著小枕頭、小被子的顧清倚在他旁邊找了塊空地鋪好床,迎著他覆雜的目光湊近:

啵唧,一個濕噠噠的親吻落在臉頰。

“有期哥哥,好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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