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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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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京城裏的眾人聽聞李蕊在邊關的壯舉, 無不動容,而她跳下城樓前說的那番話幾經流轉,更是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文人墨客高聲歌頌, 為她寫下了不少詩文。

群臣無不汗顏,他們心中不平、不忿卻無可奈何, 當初惠帝搬下聖旨,就有幾名諫官撞死在太宸殿前, 可依然沒能阻止惠帝的決定, 他們不敢再勸, 心裏對惠帝失望透頂。

朝臣們本來就怨聲載道, 如今得知三公主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壯舉, 對惠帝更是怨念頗深, 大家心中暗暗覺得他連自己的女兒都不如, 同時慶幸, 幸好淩見徹打贏了第一仗, 大彧還不是無人可用!

百姓們都道淩少將軍做的好,不能讓公主白白犧牲, 就該把郯陰打的落花流水。

惠帝得知邊關的情況後,心思幾轉,臉色暗了又暗,即使得知淩見徹打贏了一場勝仗,也沒有露出半點歡顏。

他眸色沈沈地盯著淩伯宗, 忍不住回憶淩見徹這些年的一舉一動, 眼底閃過一抹晦色。

不管淩見徹以前是裝的還是真無能, 他這次無視皇命,公然抗旨, 就該死!

惠帝強壓著怒火,攥緊手中玉璽,心底怒意滔天。

李蕊棺柩回京的那一日,百姓自發的跟著棺柩一路走向皇宮,不時低頭拭淚,惠帝卻沒讓棺柩入宮門,還不讓李蕊葬入皇陵,官員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急得團團轉。

李蕊的犧牲雖然被百姓稱頌,卻令惠帝十分不悅,他覺得李蕊是在蔑視他這個父皇,挑戰他的權威,李蕊的勇敢俞發顯得他無能懦弱,令他顏面無光,所以大家越是稱讚李蕊,他越是感到厭惡和氣悶,絲毫沒有為李蕊的死而後悔。

最後是皇後出面,在皇陵旁邊劃出一片位置,將李蕊以公主之儀下葬,惠帝本來不允許她風光大葬,甚至想剝奪她的公主封號,這已經是皇後苦苦哀求的結果,雖然不能葬入皇陵,至少留有公主的尊貴。

邊關戰事緊張,淩見徹苦戰守城,忙得腳不沾地,每天不是在跟將領們議事,就是在戰場上打仗,幾乎跟士兵們同吃同住。

寧芷姚忍不住詫異,說三弟像換了一個人,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她一定不敢相信,傳說中的戰神會是三弟。

淩見徹在邊關展現出了從未有過的魄力和能力,令眾將心悅誠服,跟在京城裏的紈絝模樣判若兩人。

鳳禾對此保持沈默,令她吃驚的是,淩見霄好像也早有所料,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他全權放手讓淩見徹去做,而他自己只力所能及的幫忙處理一些後勤的事。

鳳禾想起淩見徹以前總說他這位二哥像一只聰明的狐貍,現在看來,淩見霄也許真的早有察覺。

寧芷姚整日細心照顧淩見霄,兩夫妻感情又好了不少,只是偶爾想起李蕊,寧芷姚還是忍不住潸然落淚。

鳳禾每次都沈默的坐在她身側,看著紛亂的雪花,想起了那日刺眼的一片紅。

戰事不斷,邊關不安,史爾這個人沒有大謀,卻小動作不斷,不過淩見徹早有先見之明,各處嚴防死守,即使史爾搞突襲,他也總能技高一招。

淩見徹在戰場上展現出了絕頂的天賦,幾次以少勝多,耍的史爾團團轉。

打了幾次勝仗後,將士們信心越來越足,比以前更團結,也更動力滿滿,淩見徹短短時日內就將三軍盡數控制在手裏。

期間惠帝下了數道聖旨,有召淩見徹回京的,有讓淩見徹按兵不動的,還有威脅淩見徹要降罪的,淩見徹一概沒有理會。

他不驕不躁,不急不徐,一點點吞噬史爾的兵力,屢次突破重圍,在半個月後,終於將之前丟失的那座城池奪了回來。

這個消息實在振奮人心,邊關百姓無不歡呼雀躍。

一個多月以來,淩見徹就像如有神助一樣,捷報屢次傳入京城,每次都是振奮人心的消息,戰神之名漸漸傳播開來。

百姓和官員們樂得合不攏嘴,惠帝臉色卻一天比一天沈。

大家都說淩家後繼有人,以後淩家軍還是大彧最強的守衛軍。

淩伯宗聽的雲裏霧裏,總覺得自己在做夢,那個人人交口稱讚的戰神,真的是他那個混賬小兒子嗎?

邱氏卻總是望著邊關的方向,止不住的擔憂。



城池被奪了回來,城中被史爾禍害的不輕,只能重建,百廢待興。

鳳禾望著那些被救的百姓,心中難掩難過和擔憂,史爾生性殘暴,奪得城池後放任底下的士兵為非作歹,城中百姓吃盡了苦頭,屍堆如山,郯陰有這樣一位王,百姓日後的生活恐怕也是苦不堪言。

鳳禾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的幫幸存的百姓看病,她在城中支起了一個攤位。

大家知道她是郯陰王女,一開始都視她為猛虎,不肯前來就診。

鳳禾就靜靜的等著,每天按時去那個攤位前坐診,閑著無聊就帶冊醫書看。

邊城古鎮沒有像樣的大夫,大家雖然對她的身份有抵觸,卻都十分好奇,不時偷偷望向她。

鳳禾只當不知道,自顧自的做著自己的事,有時看書,有時搗藥,有時研究藥方。

幾天後,一位老奶奶猶猶豫豫地坐到攤位前,把手伸了出來,一言不發的看著鳳禾。

周圍的人見有人去看診,都偷偷看著他們。

鳳禾昨天就留意到這位老奶奶來了幾次,一直沒敢走近,今天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過來,鳳禾不想嚇到她,於是給她把了把脈,輕聲細語問:“您有哪裏不舒服?”

老奶奶躊躇地擡手按了一下肋下,蒼老的面龐顯出一絲痛苦,“我這裏一動就疼的厲害,整宿睡不著,喘氣也疼。”

鳳禾站起身,輕輕按了按,判斷道:“肋骨斷了,我給你開兩副藥,等會給你固定一下,回去躺臥休息,不要隨便走動。”

老奶奶疼得直吸氣,忍不住罵道:“都怪那群郯陰軍,想要搶走我孫女,我沖上去攔,他們就踹我,當時我就撞到水缸上,差點一口氣撅過去。”

她抹了抹眼淚,“就是可憐了我孫女,幸好有淩將軍,把她救了回來,不然我這個老太婆也不想活了。”

鳳禾動作頓住,舌底一澀。

老奶奶忽然意識到自己是在郯陰王女哭訴,聲音戛然而止。

兩人都有一絲尷尬,沒有再說話。

鳳禾把藥草包好遞給老奶奶,說了註意事項和煮湯藥的法子後,低聲道了聲抱歉。

老奶奶連連擺手,卻也說不出謝謝,最後嘆息著離去,身體微微佝僂,每一步都疼得發顫。

鳳禾目送著她走遠,久久沒有收回目光。

有這位老奶奶做表率,很快有其他病人前來看診,鳳禾從這天起漸漸忙了起來。

鳳禾寧可忙一些,與其天天待在府裏,她這樣做至少心裏能稍微好受些,比閑著強。

她日日出診,只在夜裏回府休息。

府裏最閑的人要數瑞王,瑞王這個監軍有名無實,軍中上下有淩見徹管控,他插不上手,就重操起了舊業,流連於青樓妓館,邊關青樓別有一番風味,他每天喝的酩酊大醉,依舊是一副紈絝做派,常常一擲千金。

海偉衡成了副將,一掃在京中的萎靡不振,在戰場上大殺四方,跟著淩見徹屢立戰功,竟然也是一位將才,他帶領的神策軍也不遑多讓,成為了淩見徹手底下一支厲害的精銳軍隊。

這日,鳳禾在街上看診,城門外又響起了械鬥鐵蹄聲,一場戰役再次打響,百姓們都習慣了這段時間大大小小的戰事,城內一切如常。

“有淩將軍在,郯陰大軍就攻不進來,我們不用擔心!”

“淩將軍是戰神轉世,生來庇護我們的!”

“老天爺可憐我們,所以派了淩將軍過來!咱們都是有福氣的!”

……

鳳禾默默聽著大家談論淩見徹,心不在焉的搗著藥,忍不住想,這些百姓如果看到淩見徹在京城時玩世不恭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驚掉下巴。

她最近出診常常聽百姓提起淩見徹,大家對淩見徹極其信任,言語裏充滿了崇拜,只要淩見徹在城外抵擋敵軍,他們即使聽到外面炮火連天,也不會懼怕。

這一場仗持續了幾個時辰,午後才停下來,械鬥聲音漸消,馬蹄聲跑遠,城外再次變得安靜。

鳳禾將搗好的藥放到旁邊,一名瘦弱的男子扶著另一名身形強壯的男子走了過來。

身形強壯的男子在鳳禾對面坐下,黑沈著一張臉伸出手腕。

鳳禾習慣了有的過來看診的百姓會對她抱有敵意,即使來看病也不會多言,所以她沒有發問,也一言不發的用一張絹帕蓋在對方的手腕上,手指輕搭,診了診脈。

“肝火旺盛,腹部受了內傷,得喝兩副藥調理一下。”

她低頭寫下藥方,站起來背對著他們,從藥蔞裏拿出一包藥,“我這裏只帶了些平常能用到的草藥,這是清火的湯藥,你拿回去先喝著,剩下的藥材自己去藥鋪裏抓……”

身形強壯的男子忽然冷笑一聲,打翻桌上的筆墨,“你個庸醫,老子根本就沒病!我看你這個郯陰王女就是在這裏招搖撞騙,哄騙老百姓,根本不懷好意!說不定你在我們的藥裏下毒,想故意毒害我們!”

鳳禾意識到對方是故意來找茬的,心理湧起一股不好的預感,飛快轉過身去。

身材瘦小的男人大聲怒吼:“我們不需要你這個郯陰人在這裏假惺惺!”

餘音未落,變故陡然發生。

他從袖中掏出一把剪刀,毫不猶豫地朝著鳳禾刺了過來。

冷意襲來,鳳禾來不及往旁邊躲,只能試圖往後退,身後卻是桌子,她退了兩步就磕到桌沿上,腰間一疼,眼見著剪刀距離不過一寸,她只能咬牙擡手去擋。

電光火石之間,想象中的疼痛沒有襲來,瘦男人手裏的剪刀被一顆飛踹而來的石子打掉,咣當一聲落在地上。

鳳禾擡頭望去,淩見徹大步流星的走了過來,臉色陰沈,風雨欲來。

強壯男子見一擊不中,撿起地上的剪刀就又刺了過來。

淩見徹飛身一撲,將男子撲倒在地,用力砸向他的手腕,男子吃痛松開手,剪刀掉落在地。

男子痛的吱哇亂叫。

淩見徹臉上染著怒容,按著男子的腦袋就往地上磕。

鳳禾連忙去攔,淩見徹力氣大,再砸幾下能砸死人,“他們就是普通百姓,別跟他們計較了。”

淩見徹動作頓了一下,卻沒有松開男子,呼哧呼哧的喘著氣,顯然氣得不輕。

周圍百姓們怯生生的看著他們,變故發生後都躲到了角落裏。

瘦男人見來人是淩見徹,驚嚇不已,含著幾分憤怒指控,“你是大彧的將軍,為何要救這個郯陰妖女!”

淩見徹怒火上湧,還是沒忍住,一腳踹在地上男人的身上,又一腳踹倒瘦男人,深邃的眉眼經過戰場殺伐的洗禮更顯淩厲。

他瞪著他們,眼底戾色盡顯,“你們這麽有本事,明天都給我去戰場上殺敵!”

瘦男人立即往後縮了縮,哆哆嗦嗦說:“我家中上有老母,下有幼子,得留下盡孝。”

身形強壯的男子也瑟縮著道:“我身上有傷,不能去打仗。”

淩見徹怒道:“你剛才不是說你身上沒傷嗎?人家無償給你們看病還看出錯來了!既然如此,明天就都別來了!”

周圍的百姓一聽都急了起來,經過這段時間的看診,大家都知道鳳禾是有真本事的,治好了不少疑難雜癥,而且她無償贈予了不少藥材,是真心對他們好!

大家一急忍不住指責起那兩名男子,兩名男子捂著臉羞愧的直躲。

瘦男人抹著眼淚道:“我們就是想逞威風,以為殺了郯陰王女會是大功一件,說不定還能給我們個一官半職。”

淩見徹看他們那副慫樣,就煩的不行,懶得再與他們廢話,面色鐵青地擺了擺手,“趕緊帶下去,交給官府處置。”

兩人試圖求情,“將軍,我們知道錯了……”

淩見徹想起剛才危險的情況就一陣煩躁,忍不住又踹了過去,一腳踢一個,“滾!都給我滾!再敢多說一個字,老子給你們扔到戰場上自生自滅!”

兩名心裏犯怵,男子嚇的直哆嗦,不敢再多說一個字,面色慘白的被官差帶了下去,這哪裏是從天而降的‘戰神’,分明是惹不起的‘煞星’!

淩見徹怒火難平,沒好氣的將地上的剪刀一腳踢到角落裏。

鳳禾走到淩見徹身邊,心緒平靜說:“我這個身份,他們這樣做也是情有可原。”

淩見徹餘怒未消,眉眼還帶著一絲戾氣,“兩個窩裏橫的東西,只敢找女人撒氣,就是欺軟怕硬!老子在外面辛辛苦苦打仗,他們在這裏欺負老子的女人!”

鳳禾臉頰一紅,窘迫地伸手捶了他一下,背過身去收斂桌上的東西。

經過這一鬧,今日是不能繼續看診了。

淩見徹徒自皺了會眉,知道她待在府裏煩悶,容易胡思亂想,到底沒阻止她繼續出來擺攤看診,只道:“明日我派二十名精兵跟著你。”

“千萬不要。”鳳禾不假思索就連忙阻止,“現在戰事正是至關緊要的時候,那二十名精兵是你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能在戰場上護著你的安全,我在這裏擺攤是為了幫百姓,不是為了給你添麻煩。”

淩見徹繃著面龐堅持,“如果不能保證你的安危,我在戰場上不會安心。”

鳳禾思襯了一下,“這樣吧,你派兩名精兵過來,我以後不隨便近距離靠近病人,就讓那兩名精兵守在我旁邊,有情況能及時保護我,反正街上有士兵巡邏,只要無法近身,就傷害不到我。”

淩見徹仔細思考了片刻,猶豫著點了點頭,心裏暗暗決定,等私下吩咐士兵多在這附近巡邏,再派四名暗衛保護,避免再出現這樣的危險,不過這些就不必告訴鳳禾了。

兩人今日難得有時間一同歸府,在街上慢慢走,淩見徹幫鳳禾背著藥簍。

淩見徹沿路觀察著城中的情況,見大家熱火朝天的忙著重建的事,不再像之前那樣惶惶不安,心中稍稍欣慰了幾分。

鳳禾不著痕跡地看了看淩見徹,見淩見徹身上沒有添新傷,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淩見徹在戰場上打仗難免會受傷,最近多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傷口,鳳禾每次見了都覺得後怕,偏偏他受傷總喜歡瞞著她,她只能自己多觀察。

路過一條小巷,淩見徹忽然拽著鳳禾的衣袖帶她拐了進去,興致勃勃道:“來邊城這麽久,還沒時間帶你出來吃飯,今日正好有空,該喝點壓驚酒。”

鳳禾怕耽誤他的正事,也怕有人看到他們在一起會給淩見徹帶去流言蜚語,抿唇道:“我剛才沒有嚇到,無需壓驚,還是回府用飯吧。”

淩見徹輕擡眉峰,“是我天天在戰場上嚇的不輕,急需壓驚酒一杯,阿禾就疼疼我,陪我去喝杯酒吧。”

鳳禾看著他臉上熟悉的笑容,忍不住唇角彎起,跟著他進了小巷。

兩人順著小徑往前走,穿過幾個胡同,來到了一處隱蔽的小酒館。

淩見徹掀開門簾,帶著鳳禾走進去,“我聽底下的小兵說,這裏的酒極香,還不醉人。”

屋子很古樸,泥土做的房子,光線有些昏暗,小二將他們引到了一個小窗旁邊,明媚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帶來一處光亮,恰好照在桌子上,別有一番韻味。

兩人在桌旁落座,店裏的菜式有限,一共只有六樣,兩人便全部各點了一盤,又要了一壺店裏的招牌酒。

酒水和小菜很快端了上來,有清酒燉乳鴿、蜜水花生、紅豆酥、脆魚卷、蜂巢芋角,還有一盅金絲南瓜羹。

淩見徹給鳳禾夾了塊乳鴿,溫聲道:“你最近清瘦了不少,無論什麽時候,都要記得好好吃飯,就算我不能陪著你,你也得按時吃飯,不能吃三兩口就算了,要大口吃飯才香。”

鳳禾最近胃口不佳,每天吃的極少,自從李蕊過世後,她的狀態一直都不太好,她以為淩見徹事忙,不會註意到這些。

鳳禾看著淩見徹面色嚴肅的樣子,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他天天那麽忙,竟然還惦記著這點小事,心裏卻泛起一絲甜蜜,聽話的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有淩見徹作伴,飯菜吃起來比平時香甜,沈悶的心情也輕松了不少,她止不住多吃了幾口,這家小酒館菜式雖然少,味道卻是實打實的好。

淩見徹擡手給她倒了半杯酒,“暖暖身。”

鳳禾輕抿一口,驚喜道:“這樣一條小巷裏,竟然藏著這麽好喝的酒。”

這壺酒是這桌菜的重中之重,味道極佳,香醇甘甜,入口便唇齒留香,跟菜式極為相配。

淩見徹笑道:“你如果喜歡,我們離開的時候買上幾壇帶回去。”

“好啊。”

淩見徹又道:“你如果特別喜歡,我們就多帶些回去,留到我們成婚的時候當婚酒。”

鳳禾腮紅如霞,低著頭飲酒,假裝自己沒聽到。

旁邊傳來淩見徹低低的笑聲,像春日裏的暖陽。

他們默契的沒有談及戰場上的事,就好像他們閑游至此,來吃上一餐令人愉悅的午飯。

午時過後,兩人慢步往府裏走,享受著難得的悠閑時光,在門口恰好遇到正要出去的瑞王。

瑞王見到他們,笑呵呵的打了聲招呼,走過來興奮地拍了拍淩見徹的肩膀,神神秘秘道:“雲香樓裏新來了兩名歌姬,聲若鶯啼,靡靡之音讓人酥到骨子裏,你要不要與本王一同去觀賞?”

淩見徹眉心輕輕一抽,不動聲色的挪開肩膀,搖頭道:“等會副將還要過來議事,我就不去了。”

“少凜,你現在跟其他人一樣無趣!”瑞王撇了撇嘴,背著手往外走,“既然你不肯同往,本王只好獨享美人了。”

鳳禾忍俊不禁,“瑞王還真是十年如一日,無論發生什麽都只想著玩。”

淩見徹看著瑞王離開的方向,目光輕動。

鳳禾望向他,忽然問:“你肩膀怎麽了?”

瑞王拍淩見徹肩膀的時候,淩見徹雖然極力隱瞞,佯裝無事,卻還是疼的下意識縮了一下,動作輕微,但只要仔細留意就能發現,當然逃不過她的眼睛。

淩見徹活動了下肩膀,討好笑道:“什麽都瞞不過你,就受了點輕傷,沒有大礙。”

鳳禾不滿的瞪了他一眼,“跟我過來。”

淩見徹老老實實跟著鳳禾回了屋子裏。

鳳禾踮腳在櫃子上翻找藥箱,頭也不回說:“把衣服脫了。”

淩見徹倚在門邊,故意調侃道:“這……不好吧?”

鳳禾回眸,絲毫不為所動,“自己動手還是我來脫?”

淩見徹見她真有幾分生氣,只好自己趕緊脫掉上衣。

他在榻上坐下,裸露出上半身,衣衫垂在腰間,線條分明的腹肌半露著,他最近曬黑了一些,肌膚透著光澤,後肩有一片明顯的淤青,左側腰部也有幾塊青紫色傷痕。

鳳禾仔細檢查,確定他沒有傷筋動骨後才松了一口氣,面色稍緩。

她翻出藥酒,倒在掌心,兩只手掌在一起蹭了蹭,摩擦出熱度,然後將手心按在青紫淤血的部位,輕輕按揉。

淩見徹小時候就是在一群糙漢堆裏長大的,從來沒有過多的留意過女子,哪怕身邊帶著一個妹妹孟莞,也是粗心大意,幸虧有太子幫忙照看。

現在鳳禾的手按在他的背上,他雖然看不見,觸感卻格外清晰,這才知道什麽叫‘柔弱無骨’,男子和女子實在是天差地別,女子的手不但柔軟細滑,身上還帶著若有似無的香氣,柔荑按揉在身上,既舒服又是說不出的難受。

淩見徹努力壓下心猿意馬,漲紅著臉問:“好了麽?”

“得多按一會兒,讓淤血散了才能好得快。”鳳禾留意到他嗓音有些沙啞,探頭看了他一眼,“臉怎麽這麽紅,哪裏不舒服嗎?”

鳳禾越靠近身上的香氣越濃,淩見徹往前坐了坐,繃著身子,苦不堪言地搖了搖頭。

鳳禾疑惑地看了他兩眼,又倒了些藥酒,再次搓熱,按在他的傷處,這次用了些力氣,使勁將淤青揉散。

淩見徹努力忽視身上游走的柔荑,試圖轉移註意力,“二哥身子恢覆的怎麽樣?”

“恢覆的差不多了,他腿上的傷有點嚴重,以後下雨陰天可能會疼,不過有你二嫂照顧著,我看他挺享受的。”

最近每次天上落雪,淩見霄都要纏著寧芷姚撒嬌,一會兒喊疼讓寧芷姚給他揉揉,一會兒喊冷讓寧芷姚抱著他,寧芷姚心疼的不得了,全都一一照做。

如果不是戰事緊張,淩見霄還不知要鬧出什麽花樣呢。

淩見徹知道自己二哥是什麽德性,對此嗤之以鼻,心裏又止不住有些妒忌。

他瞥了瞥鳳禾,忽然‘哎呦’了一聲,吸著氣說:“阿禾,你輕點,我疼。”

鳳禾疑惑地瞅了他一眼,放輕了些力道,“這樣呢?”

淩見徹彎起唇角,軟著聲音說:“你給我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鳳禾沈默了須臾,在他淤青最深的地方狠狠一戳,“這樣有沒有舒服點?”

淩見徹沒有防備,疼得叫了出來,這次不是裝的,是真疼。

鳳禾用上全身的力氣,使勁按在他的傷處,“淤青吹不散,使勁揉才能散。”

淩見徹:“……”

最後,戰場上英明神武的淩少將軍,楞是在不解風情的鳳神醫手下疼出了一身冷汗,還敢怒不敢言。

鳳禾見揉的差不多了才停手,把藥酒放了起來。

淩見徹松松握住她的手腕,細細摩挲,“我這麽聽話,阿禾不給點獎勵?”

鳳禾目光晃動,不敢落在他的胸膛上,“什麽獎勵?”

淩見徹將人扯進懷裏,抱到腿上,輕聲說:“給我抱一會兒。”

鳳禾能感覺到淩見徹肌膚傳來的滾燙溫度,像個火爐,她輕輕靠在他懷裏,聽著外面落雪的聲音。

兩人靜靜待了一會兒,淩見徹掏出一把匕首,放到她手裏。

鳳禾微楞,垂眸細看,匕首小巧又精致,通體泛著冷光,能藏於袖中,刀鞘上刻著一個‘禾’字。

淩見徹把匕首抽出來,“試試。”

鳳禾拿著匕首削向桌面上的蠟燭,輕輕一揮,蠟燭就斷成兩截。

她驚喜萬分地望向淩見徹,匕首乃是玄鐵所制,銷鐵如泥。

淩見徹擡手輕輕彈了一下刀刃,笑道:“比你之前那個華而不實的好用吧?”

鳳禾開心地點點頭,“哪來的?”

“我畫的樣式,找人給你做的,這兩天才做好。”淩見徹指了指刀鞘上的那個‘禾’字,“這可是我親手刻上去的。”

鳳禾擡起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禾’字外面刻著一個圓圈,仔細摸來似乎有些凸起,她疑惑的看向淩見徹。

淩見徹笑了一下,拿過匕首,在‘禾’字上面輕輕一按,匕首裏霎時彈出三根銀針,射在對面的梁柱上。

“這裏有個小機關,銀針可以自己替換,適合你用,以後可以貼身帶著防身,再遇到今天那樣的危險情況,就直接用銀針能快些,不用近身。”

鳳禾很喜歡這個匕首,拿在手裏試了幾下,決定回頭就在銀針上抹上蒙汗藥。

淩見徹問:“最近怎麽都不來找我?”

鳳禾唇角微抿,“你忙,我不想打擾你。”

“我再忙見你的時間也是有的。”

“這裏人多不方便。”鳳禾斂了斂眉,低聲道:“你我現在身份有別,見多了容易產生流言蜚語,對你影響不好。”

“有什麽不好的,要我說是特別好才對。”淩見徹眉眼輕輕一勾,耍賴的蹭了蹭鳳禾的肩窩,“我什麽都不怕,就怕你不理我,我想每天都能看到你,最好是時時刻刻都見到才好。”

鳳禾被他蹭得笑了出來,無奈拍了拍他的頭,“知道啦。”

淩見徹這才滿意,勾了勾唇角,又問:“你這次怎麽不問阿滕羿旌有沒有受傷?”

鳳禾順勢說:“那他受傷了嗎?”

淩見聞言又不滿起來,擡手捏了下她的臉頰,“還真問?”

鳳禾擡手捏了回去,把他的臉往兩邊扯,“不是你讓我問的麽?”

淩見徹不情不願地答:“他沒受傷,他身邊護著他的人不少,看起來都是心腹。”

“你和羿旌對戰的機會多麽?”

淩見徹繃著嘴角,“有過幾次對戰的機會,平心而論,從交戰這麽多個回合來看,羿旌是有幾分真本事,比阿滕史爾強一些,阿滕史爾沖動好勇,想要令他落入陷阱簡直易如反掌,如果沒有羿旌幾次救他,我也許早就贏了。”

鳳禾知道他在疑惑,以史爾這樣的能力怎麽能繼承王位,解釋道:“羿旌心地善良淳樸,論起心狠手辣和心機手段,他爭不過阿滕史爾。”

淩見徹若有所思,“那日在城墻上,你說阿滕史爾是靠出賣你才換來的王位?”

鳳禾沒有隱瞞,“老阿滕王當初給了史爾和羿旌兩個選擇,誰願意送我去大彧做質女,誰就繼承王位,羿旌選擇帶我離開,史爾選擇把我們抓了回去,史爾雖然才華不如羿旌,但老阿滕王要的是一位心腸足夠狠又野心勃勃的繼承人。”

淩見徹輕輕撥著鳳禾袖口綴的珍珠,不情不願道:“你對羿旌而言,遠勝郯陰王位。”

鳳禾沈默片刻,簡短道:“他失憶了。”

淩見徹問:“如果他沒失憶呢?”

鳳禾看向他的眼睛:“如果我當初的選擇是他,我就不會去大彧,也不會認識你。”

淩見徹輕輕牽住她的手,“他不知道自己曾經喜歡過你?”

“羿旌和朵蘭塔已經成婚,他既然忘了,又何必刻意讓他記起。”

“如果失憶的人是我,你會告訴我真相嗎?”

鳳禾思考片刻,輕輕環住淩見徹的脖子,“對於我愛的人,我不想說永遠,只想說珍惜,珍惜我們在一起的每時每刻,如果有一天你忘了我,我會試圖讓你想起我,可如果這個過程會讓你感到痛苦,那麽我會讓你重新認識我。”

淩見徹看著她瑩白耳垂上蔓延開的一抹緋色,會意一笑,將她攬在懷中,在她耳畔低語,“相愛的人總會相愛。”

無論他們重遇多少次,他都一定會再次愛上,這是無需質疑,也不會因為失憶而改變的。

鳳禾低聲道:“我與羿旌既然不可能,又何必讓他想起來徒增傷感,我只是他記憶裏的一粟,他現在已經有妻,而我是他妻子的妹妹,就算有一天他恢覆記憶,這一切也不會改變。”

她頓了頓說:“只是我的確虧欠了羿旌一腔深情,當初他如果不是為了我也不會受傷。”

淩見徹雙手捧起她的臉,認真地看著她,“你欠的人情,我會替你還。”

鳳禾彎著眼眸,笑意從眼底溢出來,“好啊,你替我還。”

淩見徹用額頭輕輕抵了她一下,“史爾呢?他對你是不是有非分之想,快快從實招來。”

鳳禾靠到他肩上,擡手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對我這張臉感興趣的人有很多,但那不足以稱之為喜歡,如太子、隸王……他們都不是真的喜歡我,他們只是想得到一個美麗的物件,史爾也是如此。”

淩見徹皺眉,“都是一群混賬。”

鳳禾莞爾,“這句話怎麽這麽耳熟?淩老將軍平時訓斥你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麽說?”

淩見徹撇了下嘴,拒絕承認。

鳳禾擔憂道:“不知道淩老將軍現在身體如何,我離開前雖然留下了藥方,但不知近況。”

“母親來信說老頭子身體恢覆了不少,有太醫照顧著,不會有事的,只是想恢覆到以前是不可能的。”

鳳禾問:“信中有沒有提別的?”

“母親能把信送過來,已經是歷經重重關卡,哪敢在信中說其他的,只敢提及家中瑣事,對朝事不敢提起一絲半點。”

鳳禾沈思道:“當初你出城迎戰是迫不得已,既然已經做了就沒有回頭路,現在兵權在你手中,皇上不敢傷害你的家人,只是回京後,你恐怕不好交代。”

“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就不會後悔,大不了……”淩見徹沒有說下去。

鳳禾明白,回京後恐怕就要面臨一場腥風血雨。

次日,鳳禾準時去街上擺攤。

經過昨天刺殺的事,大家都以為鳳禾不會來了,沒想到她竟然會出來繼續擺攤,之前沒看上病的人都松了一口氣,紛紛擠到攤位前,爭搶著要看診,面對鳳禾態度緩和了不少。

鳳禾每日靜心給百姓診治,不參與到那些風風雨雨當中,她早就已經想清楚了,她是一名大夫,只管醫人,不論她是郯陰人還是大彧人,她的一身本領來自於師父,現在將福澤予以百姓,也算報答師父的恩情。

時間久了,大家都知道這位郯陰王女面慈心善,對她的雞蛋少了不少,還會不時帶些瓜果給她。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鳳禾看到大家態度的轉變,心情好了不少,對未來抱起一絲希望,說不定有一天大彧、郯陰、婺都能真正的和平共處。

這一仗斷斷續續的持續了三個月之久,郯陰久攻不下城池,漸漸勢弱。

淩見徹經過幾個月的歷練,氣質沈穩了很多,像出鞘的劍鋒,帶著凜然之勢,銳不可擋。

三個月後,淩見徹在城外清水河設下埋伏,親自將史爾引入陷阱,連環三計,令郯陰大軍損失慘重。

這一仗持續了整整三天三夜,最終,大彧大獲全勝,郯陰狼狽退兵。

長達三月之久的邊城之戰終於宣告結束。

鳳禾倚在長廊下,靜靜聽著外面百姓的歡呼聲,有人開心的放起鞭炮,有人喜極而泣,平日總是響起的鐵蹄聲和彌漫的血腥味終於散了。

她擡頭仰望烈陽。

冬雪消弭,春意覆蘇,鴻雁從屋檐飛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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