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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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1 章
春月樓喧囂了一夜, 清晨才安靜下來，院子裏靜悄悄的，鳳禾推開屋門, 碰到了一個滿臉急色的人。
鳳禾定睛一看, 竟然是上次行刺淩見徹的那個刺客，他不是已經死了麽？
她嚇了一跳, 揉了揉眼睛，差點以為自己累花眼了, “……”行吧, 現在她看到誰還活著都不會驚訝了。
鳳禾有氣無力的想, 淩見徹這個地方還真是藏著不少秘密, 可他竟然一點都不瞞著她, 就這麽堂而皇之的將一切展現在她面前, 她想裝沒看見都不行。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這麽多秘密！
周楚行色匆匆, 似乎很關心艋兒, 見到她顧不得避諱, 連忙詢問艋兒的情況。
鳳禾如實告知。
他一臉急色，擔心的在院子裏轉了轉, 最後跑去廚房熬藥了。
鳳禾戴上面紗，將口鼻都遮擋住，推開窗戶往裏看。
淩見徹靠坐在床邊，似乎就這麽坐了一夜，艋兒睡在床上, 隔著一層帷帳。
兩個人都折騰累了, 正沈沈睡著。
淩見徹在睡夢中也習慣性地皺著眉, 仿佛還在夢中思考事情，
鳳禾默默看了片刻, 沒有打擾他們，將窗戶小心翼翼的關上，讓他們盡量多睡一會兒。
她在院子裏走了走，思索著針對疫癥的藥方，見趙環兒在廚房裏做早膳，過去打了聲招呼。
趙環兒長得十分清秀，一身書卷氣，穿著一身淺粉色的布裙，發髻上簪著一支木釵，神色郁郁，不見歡顏。
她看到鳳禾才勉強打起幾分精神，“早膳馬上好了，有粥和包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吃什麽都行，就是艋兒最近不能吃海裏的東西，韭菜、雞蛋等發物都不能吃。”
趙環兒點頭道： “好，我記下了。”
鳳禾見沒有能幫忙的地方，倚在門邊，看著她把粥盛出鍋，“你會做飯？”
“以前不會，現在會了。”趙環兒自嘲的笑了一下，“我以前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整日只喜歡讀書。”
鳳禾怕觸及她的傷心事，沒有多問，只道：“我前些日子看到幾本挺有意思的書，等有時間拿來給你看。”
趙環兒擡頭看了看她，露出笑容，“多謝。”
她頓了頓，悵然若失道：“不過我現在恐怕已經靜不下心看書了。”
鳳禾怔了怔，不知該如何安慰。
如果她是趙環兒，對於血海深仇恐怕也沒辦法輕易放下，此事不是有人勸就能放下的。
屋裏傳來聲響，鳳禾連忙跑去窗邊。
艋兒是生生疼醒的，嗚咽著醒過來，已經沒有力氣再折騰，抱著淩見徹的胳膊默默流淚，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淩見徹摸了摸艋兒的額頭，熱度滾燙，他神色一肅，“又燒了！”
鳳禾匆忙走過來，“你檢查一下，他身上紅疹是不是變多了？”
淩見徹扒開艋兒衣服看了看，“是，多了大了。”
鳳禾擰眉，“應該是痘子發出來了，你看著他別讓他抓，不然會留疤。”
鳳禾叮囑完，讓周楚把剛才煮的湯藥端過來，先把溫度降下來，免得燒抽搐了，她見之前的藥方無用，又飛快調整藥方，添了些新的藥材。
等她端著新的湯藥回來，艋兒已經難受的滿床打滾，臉上都是淚，小小的身子扭來扭去。
周楚站在門外急得團團轉，幾次想沖進去。
鳳禾連忙把湯藥遞進去，讓淩見徹餵給艋兒喝。
艋兒難受得哼哼唧唧，卻很聽淩見徹的話，淩見徹把他扶起來，讓他喝藥，他就捧著藥碗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鳳禾皺眉看著，心裏止不住的擔心。
現在天熱，艋兒身上又反覆燒著，也不知道這疫癥能不能吹風，得處處小心，不然會加重病情。
她想了想，讓人找來冰塊。
周楚自告奮勇把冰塊搬進屋內，鳳禾搬不動，只得讓他用生姜掩住口鼻再進去。
淩見徹沒讓周楚靠近，只讓他把冰塊放到門口，自己把冰塊搬進了屋裏。
宮裏很快傳召淩見徹，鳳禾又給他灌了一碗防治疫癥的湯藥才讓他離開，思襯了一下，叮囑道：“讓各州府快些送藥材進京，我擔心會不夠用。”
淩見徹點點頭，“好，你別靠艋兒太近，等我回來給他餵藥。”
“你也不是鐵打的。”
“聽話。”
“……好。”
鳳禾不敢回府，擔心會傳給其他人，只派人回去通知，讓府內的人和淩府眾人近期不要出來，全都閉門不出，若是有人起熱，一定要來通知她，又派人去告知孫玉鳶，讓她也做些準備，還給他們附贈了一張防治的方子，讓他們按方抓藥，多少能起點作用。
春月樓歇業，院子裏很安靜，艋兒喝了藥一直在睡，鳳禾找了本關於疫癥的古籍，坐在屋子外看，隨時留意著屋內的情況。
她想看看古籍裏有沒有類似的病癥，一頁一頁翻過去，心裏分析著藥方。
淩見徹晌午後才回來，黑沈著一張臉。
鳳禾問： “怎麽了？”
淩見徹在對面的石凳上坐下，“短短一日，感染疫癥的人又多了許多，藥鋪裏的藥幾乎都被搶空了。”
鳳禾沒想到會傳播的這麽快，呼吸重了幾分，“陛下可有良策？”
淩見徹冷笑了一聲：“陛下下旨，今日起取消早朝，關閉宮門，關於疫癥一事交給朝臣們全權處理解決，他的良策就是帶著皇後和他的愛妃、皇子、公主們離京，已經出發去行宮避禍了。”
鳳禾眼睛瞪圓，心下駭然， “他就撒手不管了？”
淩見徹疲憊的揉了揉眉心，聲音裏帶著一絲戾氣，“是，現在朝臣們吵得不可開交，誰也想不出對策，誰也不肯做決定，互相爭執不休，等他們商量出結果，京城裏的人估計都已經死完了。”
鳳禾急問： “藥材的事辦妥了嗎？”
只有擁有足夠的草藥，百姓們才能有一線生機，否則大家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幸好你早上提醒我，我見到皇上第一件事就請他下旨了，估計草藥幾日內會陸陸續續送達。”
鳳禾微微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可是又能好多少呢？
接下來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難捱，整個京城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藥味，天氣熱的像蒸籠，好像人人都在藥籠中，街頭經常響起哭聲，一具又一具屍首被擡出城外。
那城外的人呢？
鳳禾根本不敢想下去。
她能做的只有反覆琢磨藥方，一天只睡三四個時辰，早一日研究出藥方，就能少死很多人，她必須快一些，再快一些。
淩見徹比她更忙，既要照顧艋兒，又要帶著神策軍管制京城治安，百姓躁動，人心惶惶，皇上又不在京中，這個時候稍有不慎就全都亂了，只能時刻提高警惕。
幸好艋兒很乖，叫喝藥就喝藥，叫忍著不要抓撓就忍著，小小一個人兒，乖得讓人心疼。
鳳禾開了幾副藥方，幫大家加強防護，天天逼著淩見徹也跟著喝，還給他的藥裏加了補身子的藥。
淩見徹聞著藥味就皺起眉，“這藥太苦了，不喝行不行？”
鳳禾聲音嚴肅，“你多久沒合眼了？再這麽下去就算是再強健的身子也難以支撐！”
淩見徹心虛地摸了下鼻子，故作輕松地後退一步，朝鳳禾作了一揖，“真是什麽都瞞不了鳳禾神醫。”
鳳禾沒想到一詐還真詐出來了，最近淩見徹忙得腳不沾地，夜裏她睡了他還沒睡，看來是幾乎日夜不闔眼。
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將藥碗重重一放，語氣強硬：“趕緊喝藥，天天喝！明天開始加大加量！”
淩見徹苦著一張臉，見她怒容灩灩，只好老老實實聽話，像艋兒一樣咕嚕咕嚕把湯藥喝了下去。
鳳禾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翌日淩見徹就發現了得罪大夫的下場，因為他喝的藥變得比黃連還苦！
這要是艋兒，非得苦出眼淚不可。
淩見徹不敢再惹神醫大人，每日將藥喝的幹幹凈凈，用艾草熏屋子，勤洗澡勤洗手，幾乎是鳳禾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那藥當真管用，也多虧了他身體強健，一直沒有發熱的跡象。
如此幾天下來，湯藥總算是沒那麽苦了，甚至有一天淩見徹還喝出了一絲蜜味，他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揚，把湯藥當做甜品來品，越品越甜到心裏去，周深的疲憊好像都減輕了不少。
鳳禾天天夜裏都能聽到淩見徹給艋兒講他父母的事，那些故事裏總夾雜著淩見徹的身影，還有許多陌生的名字，鳳禾在心裏逐漸描繪出了前太子和孟莞的模樣，對以前的淩見徹也多了幾分了解。
在東宮過往的歲月裏，淩見徹是無憂無慮又恣意瀟灑的，有如兄如父的太子愛護，有志趣相投的朋友相伴，還有一個貼心的妹妹逗趣，而這一切在太子出事後全都戛然而止。
她想，那時的淩見徹才是他最真實的模樣。
可惜，太子、孟莞、舊友都已經不在了，人們此後提起他們，只冷冰冰的將他們歸為前太子一黨，是犯上的逆賊，是被唾罵的黨羽。
後面幾天艋兒燒得昏昏沈沈，虛弱至極，清醒的時候很少。
淩見徹除了外出辦事的時間，幾乎都是自己用心看護著，身體再強壯的人也受不住這麽折騰，他憔悴了不少。
鳳禾擔憂不已，只能在湯藥裏給他加了些補藥，有一日偷偷放了些安神助眠的草藥，即便如此，淩見徹也就睡了三個時辰，他心裏仿佛繃著一根弦，一刻也不敢松懈下來。
惠帝不在京城，百官群龍無首，各自為政，下的命令都是亂七八糟的，各部之間的命令有時候還是相駁的，戶部要省錢，吏部要懸賞，兵部要招兵，刑部要放人……別說是百姓，就連官員們也是爭吵不休，京城一刻也不得安寧，淩見徹只能帶著官兵四處鎮壓。
幸好他橫行慣了，早就‘美’名在外，京城裏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混不吝，不敢跟他硬杠。
一次夜裏艋兒差點沒了呼吸，事態緊急，鳳禾抓著銀針包，就沖進去給艋兒施針，又給他灌了湯藥下去，好不容易才把艋兒從生死邊緣救了回來，回頭一看，淩見徹面色發白，握著桌沿的手指輕輕顫抖著。
鳳禾還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
……
傍晚下了一場雨，鳳禾坐在屋檐下靜靜的看著細雨。
屋子裏艋兒似乎折騰累了，沈沈睡去，安靜了下來。
周楚端著熱騰騰的包子，順著遮雨的屋檐走過去，遞給鳳禾，“阿禾姑娘，包子剛出鍋還熱著，這盤是你的，另一盤是小主子和大主子的。”
鳳禾這些天對他的稱呼已經習慣了，木木然的聽著，她實在很好奇周楚是怎麽從對淩見徹恨意滔天，轉變到現在一口一個‘大主子’，恨不能把對方當成神仙供起來。
鳳禾道了聲謝，站起身把包子端過去，推開窗扉，從窗口往裏看。
將近半個月折騰下來，淩見徹瘦了一圈，下頜線條更加分明，靠坐在墻上，微微仰著頭，喉結凸起。
屋裏門窗緊閉，比外面要暗上許多，所以早早點了燈。
燈火明明，鳳禾看著淩見徹映照在墻壁上的煢煢孤影，莫名覺得有些心酸。
這場雨只維持了半個時辰，次日天氣更熱，太陽高照，悶得像要把所有人憋死。
趙環兒體力不支病倒了，淩府也傳來消息，裊裊起了疹子，大郎、二郎似乎也傳染了。
鳳禾坐在藥爐前，用蒲扇輕輕扇著火，看著漫出的縷縷藥香，定定看了許久。
她忽然雙手捂住面龐，紅了眼眶。
淩見徹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蒲扇，在她旁邊蹲下，柔聲問：“怎麽了？”
他日日在外面喊，喝再多的水潤喉都沒用，嗓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啞了。
鳳禾聲音裏帶著鼻音，“我學了那麽多年醫術，卻研制不出藥方，幫不了大家，我才發現自己這麽無能。”
“你要是無能，太醫院那些廢物就都該卷著包袱走人了，他們拿著俸祿，還不是研究不出解決的法子？就連防治疫癥的藥方都是你給他們的。”
淩見徹聲音放柔，“把手放下了，別熱起痱子了。”
鳳禾平緩了一下情緒，慢慢放開手。
淩見徹看著她紅彤彤的眼睛，擡手輕撫了一下她的眼角，“盡人事，聽天命。”
鳳禾輕輕嗯了一聲， “回淩府吧，順便……我想去街上看看。”
她這些天一直沒有勇氣走出去看看，她怕看到那些無助的眼神。
往日熱鬧的街道，變得汙穢臟亂，街上躺滿了人，周圍飛著蒼蠅，不知是死是活，家家戶戶門前都擺著藥爐，還有人為了爭搶一包藥而大打出手，藥鋪裏的藥材都被搶空了，無論是什麽，只要對身體有好處就都被爭搶。
滿街都是痛苦的呻吟聲和嚎啕大哭的聲音。
人間慘劇，亦不過如是。
兩人一步步走到淩府。
他們擔心傳染給大家，已經許多天未回家了，沒想到三個孩子還是傳上了。
裊裊躺在床上，難受的滿臉都是淚，大郎二郎都開始發燒了，沈韻柔哭紅了眼睛，寧芷姚跑來幫她照顧著三個孩子。
邱氏看著瘦了很多的淩見徹和鳳禾，默默擦淚。
淩伯宗嘴張了張，聽著淩見徹的破鑼嗓子，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他總是習慣訓斥兒子，想誇都不知道該怎麽誇了。
鳳禾給三個孩子都號了脈，確認他們的確是染了疫癥，連忙寫了方子，又施針給他們診治，小孩子身子弱，總是最容易被染上的。
她輕輕摸了摸裊裊軟乎乎的小手，心裏祈禱大家都能快些好起來，轉身去了隔壁。
鳳禾許久沒有回府，擔心府裏亂了套，幸好有綠雲在，府裏一切還算安穩。
青古看到她就哭了起來，這些天青古一直擔心鳳禾，說什麽都要跟著她走，鳳禾只好答應下來。
處理好府裏的事情，鳳禾去了書房，她在書架上找到師父以前的劄記，認真讀了起來，這本劄記是師父以前游歷各地時，記錄下的疑難雜癥，還他這一生的有所見所聞，鳳禾每次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都會重讀一遍，就算不能找到解決方法，也能幫她靜下心來。
鳳禾身體太過疲憊，回到熟悉的地方，看著劄記上熟悉的字，不知不覺放松下來，靠在美人榻上，闔著眼睛打起盹來。
她手指不自覺緩慢松開，劄記掉落在地，砰地一聲，她一個激靈驚醒過來。
鳳禾趕緊彎腰把劄記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目光落在紙頁上，她忽然頓住。
她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飛快往後翻著。
一刻鐘後，鳳禾跳起來往外走，腳步飛快去了淩府，淩見徹正想往外走，看到她就快步走了過來，“我出去一趟，傍晚來接你。”
鳳禾激動地語無倫次，半天才找回聲音：“我也許有辦法了！”
淩見徹神色一亮。
“我之前其實已經研制出了大致的方向，只是有幾味藥一直不知道該怎麽選，總覺得缺了一味藥，就卡在那裏沒有進展，我剛才看了師父的劄記，師父曾去過一個偏遠落後的村子，以前我沒留意，這次才發現那個村子水源稀缺，想要打到幹凈的水要翻過一座山，當地人平時用的水都是臟的，但裏面的人沒有生病，據師父記載，就是因為他們燒水時會放當地盛產的一種草藥一起煮，我想用這種草藥試試！”
兩人激動地抱在一起。
“那太好了！”
“再給我兩天時間，我一定能研制出治療的方子！”
兩人目光對上，猝不及防的一楞，同時松開了手，一個紅了臉頰，一個手足無措。
站在不遠處長廊下的邱氏淺笑搖頭，趕緊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免得兩個孩子看到她尷尬。
鳳禾撫了下鬢邊碎發，“我得去山上采藥，藥鋪裏很少有賣那種草藥，我好像在城外的香樟山上看到過。”
“我陪你去。”淩見徹吹了聲口哨，炎河噠噠跑了過來，他是翻身上馬，對鳳禾伸出手，“騎馬去能快一些。”
鳳禾猶豫了一下，將手放進他的手心裏。
“帶上藥簍！”
兩人乘馬離去，直奔香樟山，香樟山上種滿了樟樹，草木濃密，那種草藥就喜歡生長在樟樹多的地方，適合背陰潮濕的環境。
他們將馬綁在山腳下的一棵樹上，徒步往山上走，沿路尋找。
鳳禾很久沒有親自上山采藥了，有些懷念，一路看得很仔細，可惜一直搜尋無果。
走到半山腰，鳳禾累得微微喘息， “難道是我記錯了？”
淩見徹伸手扶住她，“你既然有印象，應該就是看到過，再往上走走。”
鳳禾點點頭，跟在他後面繼續往上走，偶爾能看到松鼠在林子裏跳來跳去。
快走到山頂時，鳳禾看著遠處的峭壁，忽然定住腳步，她走近兩步，盯著上面連片的紫色小花細細的看。
淩見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就是你想要的草藥？”
鳳禾激動的點點頭，“竟然真的被我們找到了，那裏有好多！不過那裏那麽陡峭，怎麽才能把它們摘下來？”
她話音剛落，就感覺身邊掠過一股風。
淩見徹騰空而起，踩著峭壁凸起處，三兩下就爬到了山頂。
鳳禾看得一陣恍惚，淩見徹拳腳功夫這麽厲害的嗎？
她忽然想起剛入京時，刺客殺入淩家，淩見徹就是從房頂一躍而下，帶著護衛將那些刺客一舉拿下。後來淩見徹表現的實在是太過玩世不恭，跟那夜的形象大相徑庭，她差點忘了。
不消片刻，淩見徹就把草藥都摘了回來，背著藥簍從峭壁上一躍而下，看得鳳禾心驚膽顫，手心都是冷汗，直到看他平安落地，才松了一口氣。
淩見徹把藥簍遞給她，“看看對不對？”
鳳禾把草藥拿出來，跟師父劄記裏描繪的草藥對比，連連點頭，“對！就是這種草藥！”
淩見徹沈思道：“既然這種草藥有用，我現在就派人去各地搜尋，等你將藥方研究出來，立刻就批量制作，爭取讓大家早些吃上解藥。”
鳳禾有些緊張，“一旦是我想岔了，研制不出來怎麽辦？”
淩見徹把藥簍背回身上，帶著她往山下走，“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說過‘盡人事聽天命’，天下大夫何其多，又不是只有你一個，憑什麽非得你研制出解藥？”
鳳禾啞然失笑，明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裏的緊張感還是忍不住松了松，不管怎麽樣，有頭緒就比沒頭緒強，就算失敗，情況也不會比現在差。
他們這次摘了不少草藥，幾乎是滿載而歸，總算沒有白跑一趟。
回程時，鳳禾放下緊繃的情緒，才留意到周遭的情況。
城外的狀況比城裏糟糕的多，流民聚集在一起，遠遠就能聞到一股臭味，屍首堆積如山，哀嚎遍地，自從城門封鎖後，連給他們施粥的人都沒有了。
如果不是淩見徹身上帶著令牌，恐怕他們也無法出城。
那些流民面黃肌瘦，眼窩深凹著，他們騎馬從流民面前路過，流民就一直盯著他們看，眼中帶著深深的渴望。
鳳禾不自覺瑟縮了一下。
淩見徹將她抱緊，高大的身軀擋住眾人的目光，腳下踢著馬腹，飛奔而去。
鳳禾感到一陣心酸。
淩見徹知她心中所想，沈聲道：“只有快些研治出解藥才能救他們。”
“嗯！”鳳禾點點頭，忽然動力滿滿，她不能氣餒，如果大夫都氣餒了，大家就更沒救了。
回到院落，鳳禾就一頭鉆進了熬藥的屋子裏，一遍又一遍的試著藥方，熬煮出新的藥來，艋兒年紀太小，她不敢給艋兒試，就讓淩見徹去外面找了幾個願意試藥的人，將煮好的湯藥送過去。
現在京城裏的藥材漸漸空了，連治風寒的藥都找不到，聽說能試藥，不少人都爭著搶著要試，至少還能有一線生機，淩見徹只挑了些身體強壯能扛住藥性的。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夏末，院子裏的杏樹葉子變得枯黃，一場風吹過，枯葉打著旋從枝頭落下，下了一場大雨，悶熱散去，天氣變得清涼了許多，秋天來了。
鳳禾站在院子裏，拿著掃帚掃落葉，心緒很平靜。
最新研制的那副藥已經傾盡她所能，她想不出還有什麽能添置的地方，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如今只能等消息，如果再不成功，那她的方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不過她對這副藥很有信心，也許是經驗也許是直覺，反正她覺得八九不離十。
門口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她心臟快速跳動了兩下，擡頭望了過去。
“成功了！”淩見徹快步走進來，激動的聲音響徹院落，“那幾名男子喝了你新熬的湯藥，已經退燒了！連紅疹都消退了一些，只要再喝上幾副估計就能好！”
鳳禾眼眶突然濕潤，掃帚倒在地上，落葉被風吹得一幹二凈。
淩見徹走過來，擦掉她臉上晶瑩的淚珠，“阿禾神醫真厲害！”
鳳禾破涕而笑，濕潤的眼眸像是雨後的春筍，幹凈清澈又生命力旺盛。
淩見徹忽然將她抱了起來，興奮的旋轉著。
鳳禾忘了規矩、忘了羞赧，開心的笑了出來。
只要有了解藥，他們可以救好多好多人！
趙環兒倚在門邊，目光在他們之前穿梭，神色漸黯，悄無聲息的回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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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月樓喧囂了一夜, 清晨才安靜下來，院子裏靜悄悄的，鳳禾推開屋門, 碰到了一個滿臉急色的人。
鳳禾定睛一看, 竟然是上次行刺淩見徹的那個刺客，他不是已經死了麽？
她嚇了一跳, 揉了揉眼睛，差點以為自己累花眼了, “……”行吧, 現在她看到誰還活著都不會驚訝了。
鳳禾有氣無力的想, 淩見徹這個地方還真是藏著不少秘密, 可他竟然一點都不瞞著她, 就這麽堂而皇之的將一切展現在她面前, 她想裝沒看見都不行。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知道這麽多秘密！
周楚行色匆匆, 似乎很關心艋兒, 見到她顧不得避諱, 連忙詢問艋兒的情況。
鳳禾如實告知。
他一臉急色，擔心的在院子裏轉了轉, 最後跑去廚房熬藥了。
鳳禾戴上面紗，將口鼻都遮擋住，推開窗戶往裏看。
淩見徹靠坐在床邊，似乎就這麽坐了一夜，艋兒睡在床上, 隔著一層帷帳。
兩個人都折騰累了, 正沈沈睡著。
淩見徹在睡夢中也習慣性地皺著眉, 仿佛還在夢中思考事情，
鳳禾默默看了片刻, 沒有打擾他們，將窗戶小心翼翼的關上，讓他們盡量多睡一會兒。
她在院子裏走了走，思索著針對疫癥的藥方，見趙環兒在廚房裏做早膳，過去打了聲招呼。
趙環兒長得十分清秀，一身書卷氣，穿著一身淺粉色的布裙，發髻上簪著一支木釵，神色郁郁，不見歡顏。
她看到鳳禾才勉強打起幾分精神，“早膳馬上好了，有粥和包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吃什麽都行，就是艋兒最近不能吃海裏的東西，韭菜、雞蛋等發物都不能吃。”
趙環兒點頭道： “好，我記下了。”
鳳禾見沒有能幫忙的地方，倚在門邊，看著她把粥盛出鍋，“你會做飯？”
“以前不會，現在會了。”趙環兒自嘲的笑了一下，“我以前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整日只喜歡讀書。”
鳳禾怕觸及她的傷心事，沒有多問，只道：“我前些日子看到幾本挺有意思的書，等有時間拿來給你看。”
趙環兒擡頭看了看她，露出笑容，“多謝。”
她頓了頓，悵然若失道：“不過我現在恐怕已經靜不下心看書了。”
鳳禾怔了怔，不知該如何安慰。
如果她是趙環兒，對於血海深仇恐怕也沒辦法輕易放下，此事不是有人勸就能放下的。
屋裏傳來聲響，鳳禾連忙跑去窗邊。
艋兒是生生疼醒的，嗚咽著醒過來，已經沒有力氣再折騰，抱著淩見徹的胳膊默默流淚，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淩見徹摸了摸艋兒的額頭，熱度滾燙，他神色一肅，“又燒了！”
鳳禾匆忙走過來，“你檢查一下，他身上紅疹是不是變多了？”
淩見徹扒開艋兒衣服看了看，“是，多了大了。”
鳳禾擰眉，“應該是痘子發出來了，你看著他別讓他抓，不然會留疤。”
鳳禾叮囑完，讓周楚把剛才煮的湯藥端過來，先把溫度降下來，免得燒抽搐了，她見之前的藥方無用，又飛快調整藥方，添了些新的藥材。
等她端著新的湯藥回來，艋兒已經難受的滿床打滾，臉上都是淚，小小的身子扭來扭去。
周楚站在門外急得團團轉，幾次想沖進去。
鳳禾連忙把湯藥遞進去，讓淩見徹餵給艋兒喝。
艋兒難受得哼哼唧唧，卻很聽淩見徹的話，淩見徹把他扶起來，讓他喝藥，他就捧著藥碗咕嚕咕嚕喝了下去。
鳳禾皺眉看著，心裏止不住的擔心。
現在天熱，艋兒身上又反覆燒著，也不知道這疫癥能不能吹風，得處處小心，不然會加重病情。
她想了想，讓人找來冰塊。
周楚自告奮勇把冰塊搬進屋內，鳳禾搬不動，只得讓他用生姜掩住口鼻再進去。
淩見徹沒讓周楚靠近，只讓他把冰塊放到門口，自己把冰塊搬進了屋裏。
宮裏很快傳召淩見徹，鳳禾又給他灌了一碗防治疫癥的湯藥才讓他離開，思襯了一下，叮囑道：“讓各州府快些送藥材進京，我擔心會不夠用。”
淩見徹點點頭，“好，你別靠艋兒太近，等我回來給他餵藥。”
“你也不是鐵打的。”
“聽話。”
“……好。”
鳳禾不敢回府，擔心會傳給其他人，只派人回去通知，讓府內的人和淩府眾人近期不要出來，全都閉門不出，若是有人起熱，一定要來通知她，又派人去告知孫玉鳶，讓她也做些準備，還給他們附贈了一張防治的方子，讓他們按方抓藥，多少能起點作用。
春月樓歇業，院子裏很安靜，艋兒喝了藥一直在睡，鳳禾找了本關於疫癥的古籍，坐在屋子外看，隨時留意著屋內的情況。
她想看看古籍裏有沒有類似的病癥，一頁一頁翻過去，心裏分析著藥方。
淩見徹晌午後才回來，黑沈著一張臉。
鳳禾問： “怎麽了？”
淩見徹在對面的石凳上坐下，“短短一日，感染疫癥的人又多了許多，藥鋪裏的藥幾乎都被搶空了。”
鳳禾沒想到會傳播的這麽快，呼吸重了幾分，“陛下可有良策？”
淩見徹冷笑了一聲：“陛下下旨，今日起取消早朝，關閉宮門，關於疫癥一事交給朝臣們全權處理解決，他的良策就是帶著皇後和他的愛妃、皇子、公主們離京，已經出發去行宮避禍了。”
鳳禾眼睛瞪圓，心下駭然， “他就撒手不管了？”
淩見徹疲憊的揉了揉眉心，聲音裏帶著一絲戾氣，“是，現在朝臣們吵得不可開交，誰也想不出對策，誰也不肯做決定，互相爭執不休，等他們商量出結果，京城裏的人估計都已經死完了。”
鳳禾急問： “藥材的事辦妥了嗎？”
只有擁有足夠的草藥，百姓們才能有一線生機，否則大家就真的只能等死了。
“幸好你早上提醒我，我見到皇上第一件事就請他下旨了，估計草藥幾日內會陸陸續續送達。”
鳳禾微微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可是又能好多少呢？
接下來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難捱，整個京城彌漫著一股苦澀的藥味，天氣熱的像蒸籠，好像人人都在藥籠中，街頭經常響起哭聲，一具又一具屍首被擡出城外。
那城外的人呢？
鳳禾根本不敢想下去。
她能做的只有反覆琢磨藥方，一天只睡三四個時辰，早一日研究出藥方，就能少死很多人，她必須快一些，再快一些。
淩見徹比她更忙，既要照顧艋兒，又要帶著神策軍管制京城治安，百姓躁動，人心惶惶，皇上又不在京中，這個時候稍有不慎就全都亂了，只能時刻提高警惕。
幸好艋兒很乖，叫喝藥就喝藥，叫忍著不要抓撓就忍著，小小一個人兒，乖得讓人心疼。
鳳禾開了幾副藥方，幫大家加強防護，天天逼著淩見徹也跟著喝，還給他的藥裏加了補身子的藥。
淩見徹聞著藥味就皺起眉，“這藥太苦了，不喝行不行？”
鳳禾聲音嚴肅，“你多久沒合眼了？再這麽下去就算是再強健的身子也難以支撐！”
淩見徹心虛地摸了下鼻子，故作輕松地後退一步，朝鳳禾作了一揖，“真是什麽都瞞不了鳳禾神醫。”
鳳禾沒想到一詐還真詐出來了，最近淩見徹忙得腳不沾地，夜裏她睡了他還沒睡，看來是幾乎日夜不闔眼。
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將藥碗重重一放，語氣強硬：“趕緊喝藥，天天喝！明天開始加大加量！”
淩見徹苦著一張臉，見她怒容灩灩，只好老老實實聽話，像艋兒一樣咕嚕咕嚕把湯藥喝了下去。
鳳禾瞪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翌日淩見徹就發現了得罪大夫的下場，因為他喝的藥變得比黃連還苦！
這要是艋兒，非得苦出眼淚不可。
淩見徹不敢再惹神醫大人，每日將藥喝的幹幹凈凈，用艾草熏屋子，勤洗澡勤洗手，幾乎是鳳禾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那藥當真管用，也多虧了他身體強健，一直沒有發熱的跡象。
如此幾天下來，湯藥總算是沒那麽苦了，甚至有一天淩見徹還喝出了一絲蜜味，他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揚，把湯藥當做甜品來品，越品越甜到心裏去，周深的疲憊好像都減輕了不少。
鳳禾天天夜裏都能聽到淩見徹給艋兒講他父母的事，那些故事裏總夾雜著淩見徹的身影，還有許多陌生的名字，鳳禾在心裏逐漸描繪出了前太子和孟莞的模樣，對以前的淩見徹也多了幾分了解。
在東宮過往的歲月裏，淩見徹是無憂無慮又恣意瀟灑的，有如兄如父的太子愛護，有志趣相投的朋友相伴，還有一個貼心的妹妹逗趣，而這一切在太子出事後全都戛然而止。
她想，那時的淩見徹才是他最真實的模樣。
可惜，太子、孟莞、舊友都已經不在了，人們此後提起他們，只冷冰冰的將他們歸為前太子一黨，是犯上的逆賊，是被唾罵的黨羽。
後面幾天艋兒燒得昏昏沈沈，虛弱至極，清醒的時候很少。
淩見徹除了外出辦事的時間，幾乎都是自己用心看護著，身體再強壯的人也受不住這麽折騰，他憔悴了不少。
鳳禾擔憂不已，只能在湯藥裏給他加了些補藥，有一日偷偷放了些安神助眠的草藥，即便如此，淩見徹也就睡了三個時辰，他心裏仿佛繃著一根弦，一刻也不敢松懈下來。
惠帝不在京城，百官群龍無首，各自為政，下的命令都是亂七八糟的，各部之間的命令有時候還是相駁的，戶部要省錢，吏部要懸賞，兵部要招兵，刑部要放人……別說是百姓，就連官員們也是爭吵不休，京城一刻也不得安寧，淩見徹只能帶著官兵四處鎮壓。
幸好他橫行慣了，早就‘美’名在外，京城裏的人都知道他是個混不吝，不敢跟他硬杠。
一次夜裏艋兒差點沒了呼吸，事態緊急，鳳禾抓著銀針包，就沖進去給艋兒施針，又給他灌了湯藥下去，好不容易才把艋兒從生死邊緣救了回來，回頭一看，淩見徹面色發白，握著桌沿的手指輕輕顫抖著。
鳳禾還從未見過他這副樣子。
……
傍晚下了一場雨，鳳禾坐在屋檐下靜靜的看著細雨。
屋子裏艋兒似乎折騰累了，沈沈睡去，安靜了下來。
周楚端著熱騰騰的包子，順著遮雨的屋檐走過去，遞給鳳禾，“阿禾姑娘，包子剛出鍋還熱著，這盤是你的，另一盤是小主子和大主子的。”
鳳禾這些天對他的稱呼已經習慣了，木木然的聽著，她實在很好奇周楚是怎麽從對淩見徹恨意滔天，轉變到現在一口一個‘大主子’，恨不能把對方當成神仙供起來。
鳳禾道了聲謝，站起身把包子端過去，推開窗扉，從窗口往裏看。
將近半個月折騰下來，淩見徹瘦了一圈，下頜線條更加分明，靠坐在墻上，微微仰著頭，喉結凸起。
屋裏門窗緊閉，比外面要暗上許多，所以早早點了燈。
燈火明明，鳳禾看著淩見徹映照在墻壁上的煢煢孤影，莫名覺得有些心酸。
這場雨只維持了半個時辰，次日天氣更熱，太陽高照，悶得像要把所有人憋死。
趙環兒體力不支病倒了，淩府也傳來消息，裊裊起了疹子，大郎、二郎似乎也傳染了。
鳳禾坐在藥爐前，用蒲扇輕輕扇著火，看著漫出的縷縷藥香，定定看了許久。
她忽然雙手捂住面龐，紅了眼眶。
淩見徹走過來，接過她手裏的蒲扇，在她旁邊蹲下，柔聲問：“怎麽了？”
他日日在外面喊，喝再多的水潤喉都沒用，嗓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啞了。
鳳禾聲音裏帶著鼻音，“我學了那麽多年醫術，卻研制不出藥方，幫不了大家，我才發現自己這麽無能。”
“你要是無能，太醫院那些廢物就都該卷著包袱走人了，他們拿著俸祿，還不是研究不出解決的法子？就連防治疫癥的藥方都是你給他們的。”
淩見徹聲音放柔，“把手放下了，別熱起痱子了。”
鳳禾平緩了一下情緒，慢慢放開手。
淩見徹看著她紅彤彤的眼睛，擡手輕撫了一下她的眼角，“盡人事，聽天命。”
鳳禾輕輕嗯了一聲， “回淩府吧，順便……我想去街上看看。”
她這些天一直沒有勇氣走出去看看，她怕看到那些無助的眼神。
往日熱鬧的街道，變得汙穢臟亂，街上躺滿了人，周圍飛著蒼蠅，不知是死是活，家家戶戶門前都擺著藥爐，還有人為了爭搶一包藥而大打出手，藥鋪裏的藥材都被搶空了，無論是什麽，只要對身體有好處就都被爭搶。
滿街都是痛苦的呻吟聲和嚎啕大哭的聲音。
人間慘劇，亦不過如是。
兩人一步步走到淩府。
他們擔心傳染給大家，已經許多天未回家了，沒想到三個孩子還是傳上了。
裊裊躺在床上，難受的滿臉都是淚，大郎二郎都開始發燒了，沈韻柔哭紅了眼睛，寧芷姚跑來幫她照顧著三個孩子。
邱氏看著瘦了很多的淩見徹和鳳禾，默默擦淚。
淩伯宗嘴張了張，聽著淩見徹的破鑼嗓子，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他總是習慣訓斥兒子，想誇都不知道該怎麽誇了。
鳳禾給三個孩子都號了脈，確認他們的確是染了疫癥，連忙寫了方子，又施針給他們診治，小孩子身子弱，總是最容易被染上的。
她輕輕摸了摸裊裊軟乎乎的小手，心裏祈禱大家都能快些好起來，轉身去了隔壁。
鳳禾許久沒有回府，擔心府裏亂了套，幸好有綠雲在，府裏一切還算安穩。
青古看到她就哭了起來，這些天青古一直擔心鳳禾，說什麽都要跟著她走，鳳禾只好答應下來。
處理好府裏的事情，鳳禾去了書房，她在書架上找到師父以前的劄記，認真讀了起來，這本劄記是師父以前游歷各地時，記錄下的疑難雜癥，還他這一生的有所見所聞，鳳禾每次遇到解決不了的問題，都會重讀一遍，就算不能找到解決方法，也能幫她靜下心來。
鳳禾身體太過疲憊，回到熟悉的地方，看著劄記上熟悉的字，不知不覺放松下來，靠在美人榻上，闔著眼睛打起盹來。
她手指不自覺緩慢松開，劄記掉落在地，砰地一聲，她一個激靈驚醒過來。
鳳禾趕緊彎腰把劄記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灰，目光落在紙頁上，她忽然頓住。
她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飛快往後翻著。
一刻鐘後，鳳禾跳起來往外走，腳步飛快去了淩府，淩見徹正想往外走，看到她就快步走了過來，“我出去一趟，傍晚來接你。”
鳳禾激動地語無倫次，半天才找回聲音：“我也許有辦法了！”
淩見徹神色一亮。
“我之前其實已經研制出了大致的方向，只是有幾味藥一直不知道該怎麽選，總覺得缺了一味藥，就卡在那裏沒有進展，我剛才看了師父的劄記，師父曾去過一個偏遠落後的村子，以前我沒留意，這次才發現那個村子水源稀缺，想要打到幹凈的水要翻過一座山，當地人平時用的水都是臟的，但裏面的人沒有生病，據師父記載，就是因為他們燒水時會放當地盛產的一種草藥一起煮，我想用這種草藥試試！”
兩人激動地抱在一起。
“那太好了！”
“再給我兩天時間，我一定能研制出治療的方子！”
兩人目光對上，猝不及防的一楞，同時松開了手，一個紅了臉頰，一個手足無措。
站在不遠處長廊下的邱氏淺笑搖頭，趕緊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免得兩個孩子看到她尷尬。
鳳禾撫了下鬢邊碎發，“我得去山上采藥，藥鋪裏很少有賣那種草藥，我好像在城外的香樟山上看到過。”
“我陪你去。”淩見徹吹了聲口哨，炎河噠噠跑了過來，他是翻身上馬，對鳳禾伸出手，“騎馬去能快一些。”
鳳禾猶豫了一下，將手放進他的手心裏。
“帶上藥簍！”
兩人乘馬離去，直奔香樟山，香樟山上種滿了樟樹，草木濃密，那種草藥就喜歡生長在樟樹多的地方，適合背陰潮濕的環境。
他們將馬綁在山腳下的一棵樹上，徒步往山上走，沿路尋找。
鳳禾很久沒有親自上山采藥了，有些懷念，一路看得很仔細，可惜一直搜尋無果。
走到半山腰，鳳禾累得微微喘息， “難道是我記錯了？”
淩見徹伸手扶住她，“你既然有印象，應該就是看到過，再往上走走。”
鳳禾點點頭，跟在他後面繼續往上走，偶爾能看到松鼠在林子裏跳來跳去。
快走到山頂時，鳳禾看著遠處的峭壁，忽然定住腳步，她走近兩步，盯著上面連片的紫色小花細細的看。
淩見徹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那就是你想要的草藥？”
鳳禾激動的點點頭，“竟然真的被我們找到了，那裏有好多！不過那裏那麽陡峭，怎麽才能把它們摘下來？”
她話音剛落，就感覺身邊掠過一股風。
淩見徹騰空而起，踩著峭壁凸起處，三兩下就爬到了山頂。
鳳禾看得一陣恍惚，淩見徹拳腳功夫這麽厲害的嗎？
她忽然想起剛入京時，刺客殺入淩家，淩見徹就是從房頂一躍而下，帶著護衛將那些刺客一舉拿下。後來淩見徹表現的實在是太過玩世不恭，跟那夜的形象大相徑庭，她差點忘了。
不消片刻，淩見徹就把草藥都摘了回來，背著藥簍從峭壁上一躍而下，看得鳳禾心驚膽顫，手心都是冷汗，直到看他平安落地，才松了一口氣。
淩見徹把藥簍遞給她，“看看對不對？”
鳳禾把草藥拿出來，跟師父劄記裏描繪的草藥對比，連連點頭，“對！就是這種草藥！”
淩見徹沈思道：“既然這種草藥有用，我現在就派人去各地搜尋，等你將藥方研究出來，立刻就批量制作，爭取讓大家早些吃上解藥。”
鳳禾有些緊張，“一旦是我想岔了，研制不出來怎麽辦？”
淩見徹把藥簍背回身上，帶著她往山下走，“別給自己太大壓力，我說過‘盡人事聽天命’，天下大夫何其多，又不是只有你一個，憑什麽非得你研制出解藥？”
鳳禾啞然失笑，明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裏的緊張感還是忍不住松了松，不管怎麽樣，有頭緒就比沒頭緒強，就算失敗，情況也不會比現在差。
他們這次摘了不少草藥，幾乎是滿載而歸，總算沒有白跑一趟。
回程時，鳳禾放下緊繃的情緒，才留意到周遭的情況。
城外的狀況比城裏糟糕的多，流民聚集在一起，遠遠就能聞到一股臭味，屍首堆積如山，哀嚎遍地，自從城門封鎖後，連給他們施粥的人都沒有了。
如果不是淩見徹身上帶著令牌，恐怕他們也無法出城。
那些流民面黃肌瘦，眼窩深凹著，他們騎馬從流民面前路過，流民就一直盯著他們看，眼中帶著深深的渴望。
鳳禾不自覺瑟縮了一下。
淩見徹將她抱緊，高大的身軀擋住眾人的目光，腳下踢著馬腹，飛奔而去。
鳳禾感到一陣心酸。
淩見徹知她心中所想，沈聲道：“只有快些研治出解藥才能救他們。”
“嗯！”鳳禾點點頭，忽然動力滿滿，她不能氣餒，如果大夫都氣餒了，大家就更沒救了。
回到院落，鳳禾就一頭鉆進了熬藥的屋子裏，一遍又一遍的試著藥方，熬煮出新的藥來，艋兒年紀太小，她不敢給艋兒試，就讓淩見徹去外面找了幾個願意試藥的人，將煮好的湯藥送過去。
現在京城裏的藥材漸漸空了，連治風寒的藥都找不到，聽說能試藥，不少人都爭著搶著要試，至少還能有一線生機，淩見徹只挑了些身體強壯能扛住藥性的。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夏末，院子裏的杏樹葉子變得枯黃，一場風吹過，枯葉打著旋從枝頭落下，下了一場大雨，悶熱散去，天氣變得清涼了許多，秋天來了。
鳳禾站在院子裏，拿著掃帚掃落葉，心緒很平靜。
最新研制的那副藥已經傾盡她所能，她想不出還有什麽能添置的地方，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如今只能等消息，如果再不成功，那她的方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不過她對這副藥很有信心，也許是經驗也許是直覺，反正她覺得八九不離十。
門口傳來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她心臟快速跳動了兩下，擡頭望了過去。
“成功了！”淩見徹快步走進來，激動的聲音響徹院落，“那幾名男子喝了你新熬的湯藥，已經退燒了！連紅疹都消退了一些，只要再喝上幾副估計就能好！”
鳳禾眼眶突然濕潤，掃帚倒在地上，落葉被風吹得一幹二凈。
淩見徹走過來，擦掉她臉上晶瑩的淚珠，“阿禾神醫真厲害！”
鳳禾破涕而笑，濕潤的眼眸像是雨後的春筍，幹凈清澈又生命力旺盛。
淩見徹忽然將她抱了起來，興奮的旋轉著。
鳳禾忘了規矩、忘了羞赧，開心的笑了出來。
只要有了解藥，他們可以救好多好多人！
趙環兒倚在門邊，目光在他們之前穿梭，神色漸黯，悄無聲息的回了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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