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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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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孫玉鳶叫了一夜, 撕心裂肺的喊聲讓屋外的每個人都心驚膽顫。

他們的心像被一只巨大的手抓著一樣,反覆揉搓撕扯,今夜誰都別想入睡。

韓書終於知道怕了。

他想起了孫玉鳶今日摔倒時流的那攤血, 想起了孫玉鳶嫁給他那日溫婉信任的目光, 他直觀的感受到了孫玉鳶的恨,他想孫玉鳶今夜哪怕死了也會化作厲鬼, 生生世世纏著他這個薄情郎。

韓書痛苦的捂住頭蹲下,聽著屋子裏淒厲的叫聲, 害怕的瑟瑟發抖。

黎明時分, 一道嬰孩清脆的哭聲劃破黑暗, 所有人驚詫地擡起頭, 難以置信地看向屋內的方向。

孫玉鳶已經暈了過去, 武氏感受著女兒微弱卻平穩均勻的呼吸, 抱著剛出生的外孫女喜極而泣。

一縷陽光照進庭院, 熹微的光芒灑向大地, 黑暗消弭無蹤。

韓家人反應過來, 激動的爭搶著往裏走。

鳳禾疲憊的從屋裏走出來,跨過門檻, 跟他們擦肩而過。

金色的晨光映在身上,暖意蔓延到四肢百骸,微風拂過樹梢,帶來沙沙的響聲,鳥兒雀躍的站在枝頭, 嘰嘰喳喳的鳴叫著。

淩見徹站在樹下, 擡頭望來, 笑意盈盈,像春日拂過的微風。

“走, 吃早飯去。”

鳳禾眸底浮現起幾絲溫暖笑意,情不自禁彎了彎唇。

兩人同乘一騎,來到上次的餛飩攤。

淩見徹扶鳳禾下馬,垂目看向她的裙裾,裙裾上染著殷紅的血,一為自保,一為救人,都是昨夜染上的。

“你為何要救孫玉鳶?” 淩見徹好奇問:“你昨夜一旦沒把她救活,或者沒幫她把孩子順利生下來,都可能會遭到韓家和孫家的埋怨和誣陷。”

鳳禾渾不在意地掃了眼裙裾,“大家同樣是女子,在這世道本就活的艱難,命運不由己,我能幫就幫,公道自在人心。”

淩見徹若有所思的坐下,對老板娘喊:“來兩碗素餛飩面。”

“好嘞!”

老板娘見剛把攤位擺好就有客人上門,喜滋滋的應了一聲,很快把餛飩面煮好端了上來。

餛飩面冒著熱氣,鮮香四溢。

累了一夜,鳳禾吃了一口才覺得通體舒暢,長舒了一口氣。

她夾了一筷子小菜,隨口問:“你昨夜為何會幫孫娘子?”

淩見徹吃面的動作一頓,“我……幫她?”

鳳禾疑惑地眨了下眼睛,“不然呢?”

淩見徹看了她一眼,目光頗為幽深,帶著一絲絲哀怨,“沒錯,我就是吃飽了撐的,喜歡助人為樂。”

鳳禾:“……”

鳳禾莫名感覺他身上的怨氣頗深,茫然看了他兩眼,擡手把他面前的餛飩面拽了過來,“既然你都吃撐了,那你就別吃了。”

淩見徹眼神更加幽怨,“我在門外守了一夜,你連碗餛飩面都不舍得給我吃,真是無情。”

“……”鳳禾面無表情地把面碗推了回去,想了想,又往碗裏挖了一勺蔥花和蝦幹。

淩見徹這才滿意,拿起筷子吃了起來,“跟我說說,你怎麽會懂醫術?”

從昨夜的情形來看,鳳禾的醫術稱得上是好之又好,如此精湛的醫術不像是在郯陰學的,也不像在大彧學的,一般的大夫肯定教不出這麽厲害的徒弟。

鳳禾舀起一個餛飩,放在唇邊吹了吹,徐徐道:“我娘身體一直不好,在我小時候,一直都是王庭裏的巫醫在幫她診病,可巫醫的醫術著實是有限,在我七歲時,我聽聞有神醫到郯陰游歷,幫郯陰百姓解決了不少疑難雜癥,便去求了那名神醫,神醫姓於,醫術的確極為高超。”

“於明翁?”淩見徹問。

鳳禾點點頭,“於神醫聽聞我娘是大彧送去郯陰和親的公主,感念我娘為大彧百姓犧牲良多,就答應幫我娘診治,他在見過我娘後,看我娘病情嚴重,就留在了郯陰。”

“多虧了於神醫,我娘才能多活這麽多年,後來他娶了我娘的貼身婢女冬姨,他們還收養了一位遺孤……”

鳳禾聲音頓了頓,師父和冬姨收養的女兒就是朵蘭塔,從小到大她和朵蘭塔一直如親姐妹,即使現在朵蘭塔出賣了她,她也相信朵蘭塔這樣做必然有她的原因。

她相信她們之間的感情絕不會有假,朵蘭塔不會害她的。

“怎麽不往下說?”

鳳禾回過神,繼續道:“於神醫迎娶冬姨前,我擔心他離開郯陰後我娘會無人照顧,便跟在他身邊看他診病,學些簡單的病理知識,在我九歲那年,於神醫見我機靈,又對醫術感興趣,就收我為親傳弟子,成了我師父,把一身本領都交給了我。”

淩見徹三兩口把面條吃下去,“於神醫曾是太醫院院判,後來突然辭官,據說是厭倦官場,跑去懸壺濟世了,沒想到竟然是輾轉去了郯陰,難怪後來就沒有他的消息了。”

鳳禾目露詫異,“師父曾經是太醫院的院判?”

淩見徹疑惑,“他難道不曾對你說過?”

鳳禾搖頭。

淩見徹‘嘖’了一聲:“於神醫當真是世外高人,一點也不在乎名利。”

鳳禾聽到他誇師父,露出一個笑臉。

又聽淩見徹得意洋洋道:“若是我,定然要把自己的風光史給徒弟說上百八十遍,讓他倒背如流才行。”

鳳禾嘴角拉平,“……”幸好她不是他徒弟。

鳳禾低頭吃了口面,鼻子輕輕動了動,忽然聞到一陣奇臭無比的味道。

鳳禾擡頭望去,只見不遠處的攤位上,攤主不知道把什麽放進鍋裏炸,臭味就是從那裏散發出來的。

她抻著脖子看了看,忍不住問:“什麽東西這麽臭?”

淩見徹擡頭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一絲促狹的笑意,“這可是好東西,我去買給你嘗嘗。”

“不必了……”

鳳禾話還沒說完,淩見徹就放下筷子,擡腳去了那個攤位,壓根沒給鳳禾反駁的機會。

鳳禾嘴唇翕動,懷疑此人當真是恨極了她。

淩見徹在攤位前等了一會兒,端著一盤東西走回來,放到鳳禾面前,“剛出鍋,趁熱嘗嘗。”

鳳禾掩住口鼻,身體直往後仰,她難以置信的看著盤子裏黑漆漆的不明物,怎會有如此臭的東西?淩見徹竟然還要給她吃!

淩見徹看著鳳禾皺成一團的臉,恣意笑了兩聲,“小姑娘年紀輕輕,還是要有怕的東西才可愛。”

鳳禾送給他一個白眼,伸手扇了扇,濃郁的臭味還是撲面而來,她皺著眉毛,就算淩見徹會笑,她也要承認,她是真的怕這股臭味!

淩見徹用筷子夾起一塊盤子裏的東西,故意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後放入口中,誇張的嚼了嚼,就像吃到了美味一樣。

“這東西能吃?”鳳禾驚奇地看著他,一言難盡道:“你就算為了騙我,也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淩見徹又往嘴裏塞了兩塊,吃得順暢無比。

鳳禾看他一臉享受,忍不住目露疑惑,“當真好吃?”

淩見徹點頭,給她夾了一塊放到盤子中,“你嘗嘗。”

鳳禾將信將疑的瞅了幾眼,捂住鼻子,還是不敢吃。

淩見徹目露無奈,拿起她的筷箸,夾了一塊送到她唇邊。

鳳禾左看右看,捏著鼻子,猶豫地吃了下去。

她動作僵硬的嚼了嚼,微微一楞。

淩見徹竟然沒騙她,當真挺好吃。

鳳禾把食物咽下去,一臉驚奇,“此物聞著奇臭無比,吃起來卻香軟細膩,究竟是何物?”

淩見徹把盤子往她面前推了推,笑道:“臭豆腐。”

鳳禾不敢相信此物連名字都帶個‘臭’字,偏偏吃起來很美味。

她忍不住食指大動,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把筷箸再次伸了過去。

淩見徹看著她吃的鼓起來的嘴巴,抿唇笑了一下。

兩人沐浴在清晨的陽光裏,吃了兩碗熱乎乎的餛飩面,又把一盤臭豆腐吃了個精光,最後那盤炸臭豆腐,大多數都進了鳳禾的肚子裏。

鳳禾摸了下飽脹的肚子,覺得跟淩見徹出來吃飯實在是一件極為享受的事,她對淩見徹那為數不多的幾分好感都來源於此。

回去的路上,兩人沿著街道慢慢走。

鳳禾發現,淩見徹這個人只要願意,跟他相處起來其實是一件極為舒適的事,當然,如果他不願意,那他想把人氣出個好歹來也是輕輕松松。

前方忽然騷亂,傳來百姓的尖叫聲。

兩人擡頭望去,只見幾名身穿華服的男子打著馬橫沖直撞,在街道中間肆無忌憚的行過,撞倒了兩邊的攤位,還傷了幾位無辜的百姓,這群人看都不看一眼,揮舞著手裏的鞭子繼續往前行,路邊哪個行人躲得慢了,就會被鞭子抽在身上。

鳳禾一時閃躲不及,差點被鞭子抽到。

淩見徹眼疾手快的抱住她的肩膀,往旁邊帶了一下,堪堪躲過疾馳的馬車。

淩見徹身上冷冽的氣息撲面而來,鳳禾靠在他懷裏恍惚了一下。

剛才還熱鬧繁華的街道,轉眼變得淩亂,百姓們哭喊聲不絕。

淩見徹眉心深鎖,走過去扶起一位被撞倒的老人家,又幫著其他攤主把倒塌的攤位扶起來,最後抓了把碎銀子分給那些受傷的百姓。

鳳禾靜靜看著他忙碌的身影,鼻尖好像還能聞到剛才那股清冽如松雪的味道,幹凈得像早上的陽光。

半晌,淩見徹走回來,用帕子把手擦幹凈,眸色有些陰沈。

鳳禾問:“光天化日之下,這些人怎敢如此橫行?”

淩見徹嗓音滲著寒意,“都是官家子弟。”

鳳禾想起入京後的所見所聞,對這些官員也只能道一聲:“藏汙納垢。”

淩見徹望著淩亂的街道,意味不明道:“上無好君,下無好臣。”

忠臣良將們被殺的殺、貶的貶,餘下的權力幾乎都被架空了,能留在朝堂上的,只剩下一些喜歡對惠帝阿諛奉承的奸佞。

兩人心如明鏡,都沒有再說下去。

回到府上,他們遠遠就看到邱氏的身影。

邱氏焦急的等在門口,見到他們就急匆匆迎了過來,“你們可算回來了。”

青古也趕緊跑了過來,昨夜淩公子騎馬把王女帶走了,她跟不上,只能先回府,將兩人的行蹤稟明給淩家,免得他們擔心。

邱氏見他們全須全尾的回來,一顆心才徹底放下。

她看著鳳禾,目露歉疚,“阿禾,此事是我中了圈套,不知道那韓家人邀請我的用意,致使他們以我的名義把你引去戲樓,牽連到你,我實在是過意不去。”

“夫人說的哪裏話,這次的事他們目的在我,是我牽連了您才對。”鳳禾心裏清楚,就算沒有邱氏,他們也會用其他理由把她引去,錯不在邱氏。

“不,怪我。”

“怪我才對。”

……

淩見徹掏了掏耳朵,“你們別推來推去了,吵的我耳朵疼。”

邱氏莞爾,擡手在他腦門上狠狠戳了一下。

淩見徹捂著腦袋叫冤,“娘,你戳我做什麽?”

邱氏板著臉訓斥:“我知道你這麽多年一個人在京城獨自解決問題習慣了,但現在你爹娘和兄長都在京城,你有事為何不知道回來跟我們商量?那孫繼剛的確可惡,可隸王昨夜若怪罪於你,你孤身一人該如何是好?娘知道你想給我出氣,可你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們,我們自會找他算賬,不用你親自去揍他。”

“知道了。”淩見徹嘴裏答應著,面上卻絲毫不以為然。

邱氏看向鳳禾,神色無奈。

鳳禾覺得有些好笑,她想起昨夜淩見徹囂張到無法無天的樣子,再看他在邱氏面前老實聽訓的樣子,忍不住掩唇笑了起來。

淩見徹看到鳳禾臉上燦爛的笑容,覺得丟臉,趕緊跟母親告饒,腳下大步往府裏走。

他走到淩府門口,一名尋常百姓打扮的人跟他擦肩而過。

淩見徹目光隨意掃了一眼,變故在一剎那發生,那人驟然從懷中掏出一把刀,朝他刺了過去。

淩見徹神色一變,險險避開一擊,迅速扣住對方手腕,順勢肘部襲向那人的胸口。

對方還想再刺,淩見徹一掌打落他手裏的利刃,扭過他的肩膀。

邱氏驚叫一聲,下意識就想沖過去,鳳禾連忙拉住她,那男子看起來雖然高高大大,但拳腳功夫明顯不如淩見徹,淩見徹一個人足以應對,她們過去只會添亂。

淩見徹果然很快制服了男子,用力踢在腦子後腿的上,逼著他軟下膝蓋,門口的護衛恰好趕到,沖過去將男子牢牢按在地上。

淩見霄在府中聽到聲響,擡腳走了出來,見此情景目露詫異,快步走近。

男子趴在地上,瞪著淩見徹咬牙怒罵:“我今日殺不了你,自會有人來殺你這個奸佞之輩!”

淩見霄沈臉質問:“你是何人?為何要刺殺我三弟?”

男子依舊緊緊盯著淩見庭怒罵:“淩見徹!你背叛太子,殺他妻兒,你不得好死!”

淩見徹面沈如水,細細打量著地上男子的面容,“你是……前太子近衛周楚?”

淩見霄一驚。

周楚厲聲痛罵,“虧你還能認出我!你自七歲起就跟在太子身邊,你不喜歡讀書,太子就親自教你,你生病,太子親自給你餵藥,他憐惜你因為他的緣故遠離親人來京伴讀,把你當親弟弟一樣疼!如今他含冤而死,你怎能活的心安理得,還跟害死他的仇人為伍!你出賣兄弟,無情無義……”

淩見徹負手而立,身後的拳頭用力握緊,眼中彌漫起令人看不清的陰霾。

鳳禾扶著邱氏走近,邱氏聞言眉心擰了起來。

淩見霄走下臺階,握著手裏的折扇指向周楚,厲聲呵斥:“休得胡言!於公,前太子謀反證據確鑿,是陛下親自定的罪,少凜作為大彧臣子,是奉旨行事,於私,前太子搶了少凜的未婚妻,這是眾人皆知的事,何來有虧欠?”

鳳禾冷不丁一楞:“……”眾人皆知……她不知啊!

她是不是聽到了不該知道的事?她現在裝沒聽到還來得及麽。

路過的百姓們紛紛望來,不敢靠近,遠遠的踮腳張望著。

淩見徹面冷如霜。

周楚雙眼猩紅的看著淩見徹,哭道:“他對你好過!他明明對你好過的!他……”

淩見徹臉色陰沈,一腳踹在他的胸口,“我搶了你的女人,還鬧得滿城皆知,令你丟盡顏面,再對你說‘我對你好過’,怎麽樣?”

周楚吐出一口血來,手指顫抖的指著他,“你果真是因為記恨太子,所以陷害他,太子不可能謀反……”

淩見徹橫眉冷對,“把他的嘴給我堵住,再讓他多說一句話,我就割了你們的舌頭!”

護衛們喏然應是,用粗布塞住周楚的嘴,不理會他的嗚嗚聲,把他帶了下去。

淩見徹一言不發,大步離去。

鳳禾看著他冷漠的背影,不自覺想起他早上蹲在地上幫百姓撿橘子的樣子,微微有些茫然,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

她微微皺眉,總覺得淩見徹這個人很矛盾,令人琢磨不透。

*

鳳禾昨晚折騰了一夜,回屋換掉沾了血的衣裙,好好泡了個熱水澡,然後躺到床上呼呼大睡,這一覺睡得極為香甜,醒來時只覺得神清氣爽。

她睜開眼睛,已經是黃昏時分,青古擔心她餓肚子,趕緊把鍋上一直熱著的飯菜端上來。

昨夜之事雖然隸王極力隱瞞,但還是有風聲傳了出去,朝中官員隱隱約約知道一些,他們都說那質女不止蠢還莽,連大官的兒子都敢捅!

鳳禾喝著鮮香的魚湯,幽幽笑著,一臉還沒捅夠的樣子。

綠雲對自己的主人有了新的認知,咽了咽口水,行事更加小心周到。

不過她也松了一口氣,經此一鬧,那些一次次送帖子過來的公子哥們終於老實了,門庭清凈不少,再沒有人敢把帖子遞過來。

夜色未落,宮裏送來懿旨,皇後娘娘派了一位教習嬤嬤過來,從明日起要教鳳禾學習大彧規矩。

帝後的態度如鳳禾所料那般,絕口不提她刺傷梁升的事,任由隸王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將此事遮掩下去,雖然很多人知道真相,但至少面上過得去。

梁家至今不聲不響,沒敢來找麻煩,想來是默認了梁升醉酒自傷這一說話。

不過此事既然已經發生,帝後也不可能不追究,所以他們派了教習嬤嬤過來,其實是在暗斥她不懂規矩,以後必須要謹守大彧禮法,也是一種變相的懲罰。

鳳禾欣然接受,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至少從今以後能省去不少麻煩。

趁著天色沒黑,鳳禾乘馬車去了一趟韓家,看時辰孫玉鳶應該已經醒了,她得去瞧瞧,再給她施一次針,讓她身子能爽利些。

韓家從知道孫玉鳶生的是女兒後,家中氣氛就十分低迷,只簡單在門口放了兩掛鞭炮,就各自回屋休息了。

鳳禾來到孫玉鳶的寢室前,從裏面走出兩名花枝招展的女子,舉止稍顯輕浮,看起來不像丫鬟。

她掃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邁步進去,掀開門簾來到裏間,見孫玉鳶面色蒼白的靠在拔步床上,看起來剛醒不久,神情木然、眼神空洞,見到鳳禾才微微動了動,打起幾分精神。

孩子躺在她身側,已經吃過奶睡得正香,比尋常的孩子要小上很多,小小一團,看起來怪可憐的。

孫玉鳶露出笑靨,“您來了?”

鳳禾低頭看孩子,隨口問:“剛才離開那兩名婦人是誰?”

“……是韓書的通房,在大彧,當正妻有孕時,一般都會給相公準備通房,就算妻子不準備,婆母也會提醒。”孫玉鳶面露譏諷,“多可笑,女子辛辛苦苦懷孕,大家卻只擔心男子這幾個月沒人服侍,好像能憋死他們。”

鳳禾微微擡頭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她好像有些不一樣了,具體是哪裏不一樣她說不出來,只知道如果是以前的孫玉鳶,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

孫玉鳶看出她所想,淡然笑了笑,“我在死門關走了一遭,已經想開了,以後再不會為了旁人難為自己,只暢快過活。”

鳳禾如實道:“此次你和孩子雖然活了下來,但你身體損傷嚴重,以後恐怕再難有孕,就連孩子身子也嬌弱,需得好生養著,你日後有什麽打算?”

孫玉鳶摸了摸女兒柔嫩的小臉,心底發軟,思忖一番說:“您救了我和女兒一命,恩同再造,我不妨跟您說實話,孫韓兩家交好,絕不會為了我一人撕破臉皮,您估計也能看出來,我爹一心向著隸王,只要韓家對隸王還有用處,我父親就絕對不會讓我和離,所以我還得在這個家裏繼續待下去。”

“不過我已經想開了,韓書以後願意養外室就去養外室,願意納妾就納妾,反正我不會再幫他遮掩,只是他休想再踏進我房門半步,至此以後,韓家與孫家的臉面再跟我無關,我只帶著女兒好好生活。”

“現今我和女兒身子弱,且在韓家嬌養兩年,他們總不敢斷了我們的吃食和補品,待我找到機會跟韓書和離,便帶女兒離開。”

鳳禾拿出銀針幫她施針,“你自己想清楚便好。”

銀針紮在皮肉上,孫玉鳶睫毛輕輕顫了顫,她秀眉輕蹙,“只是我嫁妝有限,這幾年花費了不少,已經所剩無幾,待和離後,父親恐怕會讓我另嫁,我是不想再嫁了,女兒我肯定也要帶在身邊,可我若想不嫁,便不能回娘家住,不知以後要如何生活……”

鳳禾神色一動,“……你可想做生意?”

孫玉鳶微怔,“這倒是個好主意,我雖然沒有太多經驗,但陪嫁裏有兩間鋪子,一直是我親自管著,看賬本是不在話下的,只是全無頭緒,不知道該做什麽營生……您怎麽會想到做生意?”

鳳禾手下動作不停,又穩穩插下一針才道:“我懂醫理,對草藥比較了解,以前想治母親臉上的傷,曾經研制過一些養顏之物,有胭脂水粉,還有一些治療齪瘡、淡疤的膏藥,所以想開間鋪子,只是這鋪子若由我親自來開恐怕會多有不便,我想尋一位合作的同盟,由我來提供貨源,至於售賣,我則完全不插手。”

這是她思考已久的結果,她身份敏感,若由她來開鋪子,恐怕鋪子裏會是非不斷,肯定會有人上門找茬,如果被宮裏知道,也會生出很多懷疑來,他們會質疑她的用心,怕她竊取大彧的情報,所以這間鋪子最好由旁人來開,而她則隱在幕後,不對外宣揚此事。

孫玉鳶神色激動,“以王女的醫術,研制出來的必然都是好東西!您若願意選我來做此事,我在東街正好有一間閑置的鋪面,可以用來開脂粉鋪,到時候由我來打理,利錢咱們二八分,您得八成,分我兩成就行 。”

鳳禾失笑,孫玉鳶經此一遭,倒像是脫胎換骨,面對生活的態度比以前更積極一些,竟然這麽快就把分紅都想好了。

“不急。”鳳禾將銀針拔掉,“你此次氣血虧損嚴重,傷了根基,先把身子養好再說。”

孫玉鳶眼中滿懷希望,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向往,立馬叫來丫鬟,“王女之前給過一張補養身子的藥單,你看看需要什麽藥材,都去韓家庫房裏拿,挑金貴的撿,日日熬給我吃,他們若是不讓你拿,你就讓他們把我的嫁妝還回來。”

丫鬟神色激動,連忙照做,韓家看起來家大業大,實則內裏早就掏空了,日子過的十分緊巴,以前她家娘子要主持府裏中饋,有時還要把自己的嫁妝拿出來貼補,總把好東西留給其他人,寧可委屈自己,她們這些丫鬟都替她覺得委屈。

現在她們娘子終於想開了,韓家畢竟幾代為官,錢帛或許沒有多少,但庫房裏的好東西、好藥材可不少。

孫玉鳶想了想,又道:“派人去告訴婆母,我身子虧損嚴重,暫時無法執掌中饋,讓她另尋合適人選。”

執掌中饋是個吃力不討好的活,誰願意做誰做,反正她是不做了。

鳳禾看孫玉鳶如此轉變,輕輕笑了笑。

回去的路上繁星點點。

鳳禾看著寂靜的街道,不自覺想起淩見徹昨夜帶她騎馬飛奔的情形。

淩見徹這個人平時沒個正形,關鍵時候倒是處事沈著冷靜,看似沖動,實則能夠讓人依靠。

他竟然曾經有位未婚妻?也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女子才能夠忍受得了他。

哦不對,忍不了。

聽周楚的意思,那未婚妻最後應該是嫁給了前太子。

……

天色剛蒙蒙亮,宮裏的教習嬤嬤就來了府上。

鳳禾被綠雲叫起來,一臉生無可戀的坐到銅鏡前,任由綠雲給她綰發。

教習嬤嬤進來拜見,穿著一身褐色宮裙,板著一張臉,禮儀周到,態度不卑不亢。

鳳禾打了個哈欠,讓她先去外面喝茶,稍等片刻。

教習嬤嬤目光嚴厲地看向她的嘴巴,微微躬身道:“王女,身為有教養的女子,不應在人前做出此等行徑,您若實在忍不住,可微微側過身去,用繡帕遮擋住面部,不能發出任何聲響。”

鳳禾默默把嘴閉上,哈欠就是要盡情打才舒服,不然她寧可不打。

不過教習嬤嬤第一天上門,不好反駁,她敷衍的點了點頭。

鳳禾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覺得耳朵上空蕩蕩的,拿出匣子翻找出一對鈴蘭銀耳珰,擡手往耳朵上戴。

教習嬤嬤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再次恭敬開口:“王女,翻找東西之時不宜造成聲響,會給人舉止莽撞之感,需得輕拿輕放,才是名門淑女應有之姿態。”

鳳禾:“……”

青古擔心她火氣上來,趕緊往她手邊放了杯茶。

鳳禾拿起茶盞灌了兩口,清潤的茶水流入喉嚨,她煩悶的心情稍微舒緩了一些。

教習嬤嬤雙手交叉在胸前,做了一個端茶盞的姿勢,“喝茶要雙手捧之,不可一口多飲,需得小口啜飲,放置茶壺時,壺嘴不能對著客人……”

鳳禾: “……”這茶突然就不香了。

鳳禾聽教習嬤嬤滔滔不絕的說著規矩,又有打哈欠的沖動了。

院子裏種著一棵高大的合歡花樹,枝繁葉茂,花萼纖纖,一簇簇嬌嫩的合歡花盛放在枝頭,隨風微微晃動,淡淡的清香彌漫在空氣裏。

庇蔭的樹下放著一張長椅,鳳禾顫顫巍巍的站在上面,雙腳一前一後的踩在椅子上。

教習嬤嬤手裏拿著戒尺,站在長椅一側,“目視前方,昂首挺胸,走路時腳尖成一條直線,每一步都要穩,頭不能晃,手臂不能大幅度搖擺,需得柔順自然的垂在兩側,儀態不能過分張揚,也不能畏縮,得處處大方得體。”

鳳禾深吸了一口氣,試探著往前走了幾步,身體歪歪斜斜,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她微微吐出一口氣。

教習嬤嬤用戒尺抽了一下她腳下的長椅,啪的一聲響,“不能停,動作須得連貫!舉止優雅才能成為貴女的典範,走路不止要穩,還要如行雲流水一般好看!”

鳳禾松下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她微微吸著氣,在教習嬤嬤的督促下,繼續小心翼翼的往前走。

她平時習慣邁著大步子走路,十分不適應這細窄的長椅,足足練習了半個時辰才終於能順暢的從頭到尾走一遍。

一朵合歡花從樹梢旋轉著落下來,落在鳳禾的胸前,她下意識伸手去接。

教習嬤嬤目光銳利的望過來,警示道:“王女,不可三心二意,別說落的是一朵花,就算是一塊石頭,只要傷不到您,您也要目不斜視的往前走,這才是大家女子應有的樣子。”

鳳禾趕緊松開手裏的合歡花,心虛地將手臂放回身側。

青古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虛心求教:“嬤嬤,如果落的是鳥屎怎麽辦?”

鳳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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